476香餑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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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紅的宮門在身後緩緩合上,將那九五至尊的威嚴隔絕於內。
    李濤和周尚書一前一後步出宮門,午後的陽光斜照在青石板路上,拉長了兩位老臣的身影。
    方才在禦前爭執的激動還未完全平複,兩人之間的氣氛顯得有些微妙和緊繃。
    李濤停下腳步,深吸了一口宮外微涼的空氣,忽然轉過身,臉上竟擠出一絲頗為難得的、近乎溫和的笑容,對著身後的周尚書拱了拱手:“周大人,今日天色尚早,你我同殿為臣多年,卻難得如此……深入地交換意見。
    不如,由老夫做東,請周大人去前麵的‘一品軒’小坐片刻,喝杯水酒,慢慢再敘?”
    他試圖緩和氣氛,或許還想私下再做做工作。
    周尚書是個務實派,心裏還惦記著戶部那一堆等著核銷的賬目和明年預算的草案,哪有心思喝酒?
    再者,他深知這李濤看似溫和邀請,實則必定還是為了陳知禮之事。
    他當即擺了擺手,語氣直接甚至帶著點不耐煩:“多謝李大人美意!不過今日實在不巧,部裏還有幾樁緊要的公務亟待處理,家中也有些雜事,這酒宴,還是改日吧,改日由老夫來做東。”
    他頓了頓,話鋒立刻轉向主題,語氣也變得近乎苦口婆心地商量起來:“李大人啊,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方才在陛下麵前,老夫言語或許急切了些,但句句皆是肺腑之言呐!
    陳知禮此人,您也看到了,在餘杭三年,那政績是實打實的!勸農桑,興工商,通漕運,活市井……硬生生讓一個富庶的餘杭府收入一年翻了一番還不止!
    這是什麽?這是點石成金的手腕!這是經世濟國的奇才啊!”
    周尚書越說越激動,仿佛已經看到了國庫充盈的景象:“李大人,您放眼看看如今咱們大珩朝,北邊要防著蒙族,西邊要鎮著諸羌,東南海疆亦需水師巡弋,哪一處不要錢糧?
    國庫充盈,才是強國之本,才是陛下推行仁政、澤被蒼生的底氣啊!
    老百姓口袋裏有了餘錢,才能安居樂業,才真心擁戴朝廷!
    邊境的將士們糧草充足,盔明甲亮,刀鋒箭利,那些外族蠻夷才不敢輕易叩關生事!這才是真正的太平基石!”
    他看向李濤,眼神近乎懇切:“李大人,您是老臣,是國之棟梁,難道您就不想親眼看著我大珩朝迎來前所未有的繁榮富強嗎?
    陳知禮,他就是能幫陛下、幫咱們實現這個遠景的最合適的人選!
    讓他來戶部,才能真正發揮他的絕世才幹!
    您……您就別再跟老夫爭了,成不成?就算老夫……求您了?”
    最後一句,他幾乎放低了姿態。
    若是別的事,以李濤的性子,見同僚如此懇切,或許也就讓步了。
    但事關大理寺的未來,關乎他畢生所致力的刑獄公正,他絕不能退讓。
    尤其是陳知禮這樣的苗子,他盼了太久太久。
    李濤臉上的溫和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執著。
    他歎了口氣,聲音不高,卻異常堅定:“周大人,您說的這些,老夫豈能不知?國強民富,自然是好事,是吾輩臣子共同的夙願。”
    但他話鋒隨即一轉:“但是,周大人,您可還記得三四年前,京城那幾樁轟動朝野的大案要案?
    哪一樁不是盤根錯節,牽涉極廣?哪一樁不是差一點點就成了糊塗賬,甚至引發朝局動蕩?”李濤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仿佛回到了那些殫精竭慮的日夜。
    “當時,是誰抽絲剝繭,在看似毫無頭緒的迷局中找到關鍵證據?
    是誰頂住重重壓力,將那些隱藏在幕後的黑手一一揪出?
    是陳知禮!
    若非他在大理寺任寺正時展現出的驚人洞察力和魄力,後果不堪設想!
    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李濤盯著周尚書,後者眼神閃爍了一下,顯然也回憶起了那些驚心動魄的案子。
    李濤的聲音帶上了幾分沉重和無奈:“周大人,說句實話,自打三年前陳知禮外放去了江南,我這心裏就空了一塊。
    是,後來漕運案最終也算是了結了,表麵上看還不錯。但其中的曲折、反複、阻力……唉,一言難盡!許多關節,若是知禮在,或許能看得更透,辦得更順更快!”
    他指了指自己的腿,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不瞞你說,老夫這把老骨頭,是真的不中用了。
    這老寒腿,一到陰雨天就疼得鑽心,連多走幾步路都困難。
    你說,讓我如何去現場勘查?如何去督促那些下麵的官員盡心辦案?
    歐大人調任之後,後麵接任的那幾位……”李濤重重地搖了搖頭,未盡之語充滿了失望和無力感,“大理寺如今需要的,正是一個像陳知禮這樣,年輕、有衝勁、懂律法、能破案、敢碰硬的主心骨啊!
    刑獄乃天下公平之所係,一旦有所鬆懈,冤獄叢生,百姓何以安身?朝廷威信何存?這難道就不是動搖國本嗎?”
    李濤越說越激動,“周大人,於公,大理寺比戶部更需要他;
    於私,老夫……老夫實在是找不到第二個能讓我放心托付這大理寺卿之位的人了!
    所以,這件事……”
    李濤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對著周尚書再次深深一躬到底,語氣決絕而沉重:“……請恕老夫,萬萬不能相讓!”
    周尚書沒料到李濤如此堅決,甚至擺出如此低的姿態,嚇了一跳,連忙側身避開,不敢受他全禮。
    他看著李濤花白的頭發和微微顫抖的身軀,知道這老家夥是動了真格,把畢生的期望都押在陳知禮身上了。
    周尚書張了張嘴,還想再爭辯幾句,比如戶部如何如何重要,比如陳知禮的經濟才能如何如何罕見……
    但他看著李濤那副毫不退讓、甚至帶著點悲壯的神情,忽然覺得再說下去也是徒勞。
    得,看來是說不通了!
    周尚書心裏一橫,也罷!既然私下商量不通,那咱們就各憑本事,看誰能在陛下麵前說得動天聽!
    “唉!罷了罷了!”
    周尚書甩了甩袖子,臉上露出悻悻之色,卻又帶著一絲不甘的倔強,“李大人既然如此說,那……那咱們就……就看陛下的聖意吧!”
    說完,他竟不再多言,仿佛生怕李濤再拉住他理論一般,轉身就走,步伐極快,幾乎像是小跑著離開了宮門廣場,那背影瞧著竟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李濤直起身,望著周尚書幾乎是小跑著遠去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嘴角泛起一絲複雜的苦笑。
    他知道,這事沒完。
    以周尚書那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性子,過兩日,肯定還會再去陛下麵前磨的。
    這場關於陳知禮這個香餑餑的歸屬“爭奪戰”,看來才剛剛開始。
    兩位老臣都為了自己認定的“國本”而據理力爭,而這最終的決定權,終究還是在那深宮中的皇帝手中。
    夕陽的餘暉將李濤的身影拉得更長,他佇立片刻,也緩緩朝著自家轎子的方向走去,心中已在盤算著下次該如何向陛下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