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1跟著去就是了

字數:4997   加入書籤

A+A-


    自父母離了餘杭,陳知禮與盼兒的生活看似如常,內裏卻已開始悄然轉變。
    夫妻二人心照不宣,一種無形的緊迫感促使他們開始有條不紊地梳理手中諸事。
    陳知禮在處理公務之餘,更加注重培養幾位得力的副手,將一些不甚緊要卻需熟悉流程的事務逐步移交;
    府衙內的文書檔案,也命心腹做了更細致的整理歸檔,以備不時之需。
    盼兒則開始不動聲色地清點家中庫房,將財物分門別類,哪些可隨身攜帶,哪些需變賣處置,哪些又可暫且留下,心中漸漸有了章程。
    她甚至開始讓繡娘加快縫製夏衫,包括身邊所有人的。
    途中遮陽的帽子還有遮陽帳篷都開始著手準備,一個半月的行程不是開玩笑的,準備的越充分,途中就越舒服。
    夫妻二人時常在夜深人靜時低聲商議,將可能發生的種種情況以及應對之策反複推演,隻求若變動真如夢境所示驟然來臨,不至手足無措。
    時光如水,悄然流入五月上旬。
    江南步入初夏,草木愈發蔥蘢,空氣中彌漫著濕潤的暖意。
    月中的一日午後,風塵仆仆的顧書合終於回到了餘杭。
    他此次外出巡視為時近兩月,歸來後甚至不及好好梳洗歇息,便神色凝重地直奔父親的書房,同時派人急請了兄長與侄女婿陳知禮。
    顧家書房內,氣氛不同於往日團聚的溫馨。
    顧書合雖麵帶倦色,眼神卻銳利如鷹,他屏退了左右,確認門窗緊閉後,才壓低了聲音,吐露出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
    “父親,大哥,知禮,”他聲音沉肅,一字一句皆重若千鈞,“我在北地沿途,尤其是臨近京畿的幾個大碼頭,聽到了極為隱秘卻又指向一致的風聲——皇上,這次真的有意禪位了!”
    “禪位?”顧蘇沐驚得幾乎失手打翻茶盞。
    正常情況下,皇上都在重病或者年紀過大,才會傳位給太子,普天之下,皇位隻有一個,誰會舍得早早交出去?
    顧四彥的眉毛猛地一顫,手中緩緩轉動的玉膽停住了。
    陳知禮瞳孔微縮,瞬間坐直了身體,腦海中仿佛一道閃電劃破迷霧!所有的疑團在這一刻豁然開朗——為何盼兒會接連夢見陳穆兩家返京而方家留滯!
    新帝登基,首要之事便是培植屬於自己的班底,尤其是年輕得力、且與舊勢力牽扯不深的幹才。
    自己與穆雲,皆屬青年才俊,又恰在地方曆練出了政績,無疑會是新朝欲大力擢用的對象!
    而方兄,則會繼續留下幫新皇守著江南,很可能接的就是自己的位置。
    盼兒的夢,預見的正是這場因最高權力更迭而帶來的人事巨變!
    “難怪……難怪娘子她……”陳知禮喃喃自語,與嶽父和祖父交換了一個了然又震驚的眼神。
    顧家父子深知盼兒之能,此刻聽聞此訊,立刻將前因後果串聯起來,心中再無懷疑。
    “消息來源雖非明旨,但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顧書合繼續道,他長年行商,信息網絡四通八達,對這類動向往往比官場上的人更為敏感,“據說時間就定在六月初。如今京中怕是暗流湧動,各方都在觀望揣測。
    知禮,你與穆大人,怕是很快就要收到召還的旨意了。”
    書房內陷入短暫的沉寂。
    這消息太過震撼,牽扯之大,足以改變在場每一個人,乃至整個家族的命運。
    良久,顧四彥長長籲了一口氣,打破了沉默。
    老人家臉上的皺紋裏刻滿了複雜難言的情緒,有對時局敏銳的洞察,更多的是一種深沉的不舍。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這麽說……我這把老骨頭,怕是很快就要見不到我的盼兒,見不到鈞哥兒和嬌嬌了?
    還有知禮……這一去京城,山高路遠,再相見會是多久……”
    老人沒有說下去,但那份舐犢之情,已彌漫在整個書房。
    他一生曆經風雨,將顧家經營得蒸蒸日上,到了晚年,最期盼的不過是兒孫繞膝,安享天倫。
    尤其盼兒這個帶有異象、又自小離開家、孤苦無依讓他格外憐惜的孫女,以及那兩個玉雪可愛的孩子,幾乎是他晚年最大的慰藉。
    十年了,這十年他幾乎每日都跟孫女一起製藥,教她醫術、針灸等等。
    顧蘇沐亦是麵露戚戚,沉默不語。
    他性情更偏文雅內斂,對官場雖有了解卻並無太大興趣,隻希望家人平安喜樂。
    顧蘇合看著父親與兄長,他雖常在外奔波,但心思之縝密、決斷之果決,猶勝父兄。
    他沉吟片刻,忽然開口道:“父親,大哥,既然分離恐難避免,我們何不換個思路?”
    他站起身,在書房內踱了兩步,分析道:“知禮此番回京,必受新帝重用,前程不可限量。
    但京城龍潭虎穴,雖有穆家照應,終究還需自家人幫襯。
    盼兒帶著兩個孩子,雖有仆從,但至親不在身邊,難免孤寂無助。
    我們顧家,難道就甘心留在江南,眼睜睜看著他們獨闖京城嗎?”
    他話鋒一轉,提出了一個大膽的建議:“依我之見,我們顧家,不如舉家遷往京城!”
    “遷往京城?”顧四彥和顧書同都是一怔,顯然從未想過此節。
    “對,遷往京城!”顧書合語氣堅定,思路清晰,“我們顧家的根基雖在江南,但如今宇宸、宇翰都已成年,醫術精湛,行事穩重,能力不俗,足以守住江南的祖業和生意。
    至於京城的營生……”
    他微微一笑,笑容裏透出精明與謹慎:“我們顧家的財富,積累數代,早已幾輩子吃喝不愁。
    我今後的生意照做,但絕不會在京城之地開什麽顯眼的醫館藥行!
    樹大招風,知禮將居高位,我們作為外家,更需懂得避嫌斂藏,低調處世。
    在京城,我們隻需有一所舒適寬敞的宅院,無需奢華招搖,隻求闔家安居。
    父親可含飴弄孫,大哥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我還是打理南北貨殖,為家族,也為知禮他們,提供一個最安穩、最無需擔憂的後方。
    如此,我們一家人仍可團聚,既能全骨肉之情,又能免去知禮和盼兒的後顧之憂。
    豈不勝過兩地相隔,日夜懸心?”
    顧蘇合這一番話,條分縷析,考慮了家族利益、官場避諱,又緊緊係住了難以割舍的親情。
    他並非盲目衝動,而是基於對現實清醒的認知和深遠的謀劃。
    人生忙忙碌碌的不都是為了生活嗎?他們顧家已經什麽都不缺,孩子們也長的很好,長成了大樹,可以接過家族基業了,那麽當然不應該讓年邁的老爹受分離之苦,何況他跟大哥也是近五十的人了。
    餘下的人生還有多長呢?
    顧四彥聽著幼子的話,原本布滿離愁的老眼漸漸亮了起來。
    他看向長子,發現蘇沐眼中也同樣多了笑意。
    是啊,還有什麽比一家人在一起更重要?
    財富、地位,終究是外物。
    若能日日見到孫女的笑臉,聽到曾外孫稚嫩的呼喚,能在女婿需要時給予家族的支持和溫暖,那麽離開生活了一輩子的江南,去適應北地的水土與氣候,又算得了什麽呢?
    顧四彥緩緩點了點頭,手中的玉膽又開始慢慢轉動起來,這一次,動作輕快了許多。
    他看向陳知禮,又看向兩個兒子,終於下定決心:“蘇合所言……甚是有理。老夫活了這把年紀,還有什麽看不開的?兒孫在何處,家便在何處。
    京城……便京城吧!宇宸宇瀚是時候獨當一麵了。”
    顧蘇沐頷首道:“二弟思慮周全,如此確是兩全其美之策。
    我們在京城,過兩年也可以回江南看看,宇宸他們也可以輪著去京城。”
    陳知禮在一旁聽著,心中湧起巨大的暖流與感動。
    他深知這個決定對顧家意味著什麽,這絕非輕易之舉。
    嶽家此舉,全然是為了他與盼兒,為了這份剪不斷的親情。
    他起身,對著三位長輩深深一揖:“祖父,嶽父,二叔……知禮,何其有幸!”
    窗外,江南五月明媚的陽光灑滿庭院,孩子們的嬉笑聲隱隱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