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2聖旨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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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府衙後園有一處臨水的小偏廳,平日裏是陳知禮與幾位摯友私下小聚、商議要事之所。
    此處陳設清雅,窗外翠竹掩映,一池碧水微瀾,偶有遊魚經過,更顯幽靜。
    這日午後,偏廳內茶香嫋嫋。
    陳知禮親自動手,將沸水注入素白瓷壺,茶葉舒展,氤氳出清冽的香氣。
    他神色平靜,動作從容,但坐在對麵的穆雲與方嚴知卻都從他微蹙的眉心和過於專注的沏茶姿態中,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三杯清茶奉上,白瓷襯著碧綠的茶湯,色澤可人。
    陳知禮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先品評茶味,他隻是將茶杯輕輕推向兩位好友,又端起自己那杯聞了聞複又放下。
    他終於抬起眼,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
    “京城恐有驚天動地的大事發生。”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兩位好友瞬間凝重的麵容,“我二叔前日歸來,帶回一些極為隱秘的消息。皇上…很可能想禪位於太子……就在不久後 ”
    “哐當”一聲,方嚴知手中的茶盞蓋子失手滑落,撞在杯沿,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臉色霎時白了三分,眼中全是難以置信的驚駭:“禪……禪位?!知禮,此事……此事非同小可!消息確鑿嗎?”
    他素來謹慎,驟聞此等關乎國本、動搖朝野的秘聞,隻覺得心跳如鼓,口幹舌燥。
    一旁的穆雲卻沒有驚呼,隻是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他伸手扶正了方嚴知碰歪的茶盞,聲音不高不低:“我正欲今日尋你們說此事。昨夜,我收到了家父的密信。”他抬眼看向陳知禮,眼神交匯間,已無需多言,“信中所言,與知禮二叔的消息一致。時間,就在六月初。”
    六月初!如今已是五月下旬,這意味著,風暴中心的旨意,或許已經在南下的路上!
    偏廳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唯有窗外的竹葉沙沙作響,襯得室內氣氛愈發凝滯。
    方才那杯清雅的香茶,此刻入口恐怕也隻剩苦澀。
    陳知禮深吸一口氣,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清醒:“方兄,穆兄,新帝禦極,乾坤更迭。你我三人,想再如過去幾年般,安安穩穩地守著江南這片我們親手耕耘出來的‘淨土’,怕是難了。
    無論願與不願,我們都必須早做準備了。”
    他的話語像一塊巨石投入深潭,激起了三人心中最深沉的無奈與波瀾。
    穆雲俊朗的臉上掠過一絲極濃的不舍與悵惘,他望著窗外熟悉的園景,聲音裏帶著罕見的感性:“真是……舍不得啊。回想這幾年,我們三人初至此地時,水患頻發,民生凋敝,吏治亦有不少沉屙舊弊。
    是多少個日夜不眠不休,是多少次攜手共度難關,一起勘河道、整吏治、勸農桑、興文教……吃了多少苦,耗費了多少心血,才終於將這片土地治理成今日這般模樣?
    百姓剛得安居,庫廩漸豐,學堂裏孩童書聲琅琅……我有時真想,若能一輩子就守在這裏,看著它越來越好,也是極好的。”
    他的手指輕輕摩挲著仍有些燙手的茶杯,仿佛在撫摸這片傾注了無數心血的土地。
    方嚴知從最初的震驚中緩過神來,聞言露出一抹極其苦澀的笑容,他搖了搖頭,理性卻殘酷地點破了現實:“穆兄,一輩子守在這裏?不可能的。
    你我身在官場,當知朝廷規製,封疆大吏尚且不可久任一地,何況我等?
    縱是皇恩浩蕩,允我等暫留,也不過是權宜之計。
    三年?五載?終究是要走的。
    能留下一人暫且維係局麵,已屬萬幸。隻怕……隻怕連一人也留不下多久。”
    他的話像冰冷的秋雨,澆滅了最後一絲僥幸的幻想。
    三人再次沉默下來,一種沉重的、身不由己的無力感在空氣中彌漫。
    他們彼此對視,眼中沒有官場的虛與委蛇,隻有多年並肩奮戰積澱下的深厚情誼與絕對信任。
    這種默契,無需言語,一個眼神便能知曉對方心中所思所想。
    他們比親兄弟更懂得彼此的理想與堅持,也更明白對方此刻內心的無奈與不舍。
    換了任何其他同僚,絕無可能有這般肝膽相照、憂患與共的情分。
    正是因為這份深厚的情誼與共同的理想,才對即將到來的分離與未知的前路,感到加倍的惋惜。
    然而,聖意如天,從不因個人的意願而有一絲絲改變。
    果然,六月初二,新皇即位的消息以八百裏加急的速度通傳天下。
    緊接著,一道明發天下的聖旨自紫禁城發出,帶著新朝的權威與意誌,一路疾馳,直發江南。
    這一日,終究還是到了。
    餘杭府衙正堂,香案早已設好。陳知禮身著簇新的官服,穆雲、方嚴知及府衙上下所有屬官皆肅立兩側,氣氛莊重而壓抑。
    宣旨太監高昂而略帶尖銳的聲音在寂靜的大堂中回蕩,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
    聖旨先是褒獎了陳知禮治理地方有功,政績斐然,深得民心……然而,這些褒獎之詞此刻聽來,卻更像是一曲離別的前奏。
    緊接著,旨意核心落下——擢升陳知禮為戶部侍郎,即刻卸任返京陛見!
    同時,穆雲調任大理寺任少卿一職,不日赴任!
    唯有方嚴知,旨意中言其“老成持重,宜鎮地方”,暫留原任,協助新任知府處理政務,實則明眼人都看得出,這不過是過渡之安排,待新知府熟悉情況後,他的調動也隻是時間問題。
    聖旨宣讀完畢,堂下眾人高呼萬歲,聲音在空曠的大堂內回蕩,卻帶著幾分空洞。
    陳知禮與穆雲跪接旨意,低頭謝恩的那一刻,眼神短暫交匯,複雜難言。
    有對皇恩的感念,有對未來的期許,但更多的,是對腳下這片土地、對身旁這位摯友、對過去那段激情燃燒歲月最深切的——不舍。
    陳知禮和穆雲心裏都明白,周尚書和李寺卿年紀已大,大珩年滿六旬官者,允許辭官,就是不請辭,最多的也就能幹到六十五歲。
    如無意外,他跟穆雲就是下一任的戶部尚書和大理寺卿。
    隻是不知道新帝會把方嚴知安排到哪裏?
    陳知禮心頭一動,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方設法要來方兄當他的左右手。
    一旁的穆雲,心裏此刻也是同樣的想法,沒人比他們清楚,方嚴知是一個實實在在的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