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4京城有人睡不著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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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永安侯府,二房院落。
夜色已深,書房內的燭火卻仍跳動著,映照出章誌緊鎖的眉頭和煩悶的臉。
他已這般對燈枯坐,唉聲歎氣了近一個時辰。
章夫人端著一盞新沏的安神茶輕輕走進來,看著丈夫這般模樣,心中了然,卻還是溫言勸道:“夫君,還在為調任之事煩心?妾身倒覺得,去禮部也挺好。
比起戶部那般勞心費神、終日與錢糧賬冊打交道,或是大理寺那般需時時麵對刑獄訟事,禮部終究清貴閑雅許多。
你在望州任職六年,我們分隔就有三載,如今好不容易調回京城,一家人團聚才是頂頂要緊的。
浩兒前些日子還說,有時都快記不清爹爹的模樣了……”
章誌抬起頭,看了妻子一眼,搖了搖頭,那歎息聲更加沉重了。
他將杯中早已經冷卻的茶水一飲而盡,苦澀的味道從舌尖蔓延到了心裏。
“婦人之見!”
他語氣中帶著明顯的焦躁與不耐,“禮部清閑?我要這清閑作甚!你夫君我今年才三十有五,正值壯年,不是那七老八十等著致仕養老的年紀!
在望州苦熬六年同知,我兢兢業業,不敢有半分懈怠,為的是什麽?
不就是盼著此番回京,能更進一步?”
他站起身,在書房內煩躁地踱步,聲音也提高了幾分:“戶部侍郎!那可是掌管天下錢糧的實權要職!以侯府的人脈,加上我這些年的資曆,原本是十拿九穩之事!
即便不成,退一步,大理寺少卿亦是緊要位置,李大人年事已高,不過一兩年便可順勢接手……可如今呢?
禮部!一個清水衙門!說是升了半級,可這裏麵的權勢落差,何止千裏!”
章夫人見他情緒激動,不敢再深勸,隻是默默將溫熱的茶盞推到他手邊。
她何嚐不知丈夫的抱負?
隻是在她看來,一家人能平安團聚,比那虛無縹緲的權勢更重要些。
章誌重重坐回椅中,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語氣緩和了些,卻依舊充滿了不甘:“此事,也怨不得大哥。
他身為侯爺,跟我是同胞親兄弟,定然也為我的前程盡力周旋了。
要怪……隻怪那江南冒出來的陳知禮和穆雲!”
他提到這兩個名字時,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誰能想到,這兩個不足三十歲的年輕人,竟能在短短三年內,將江南那塊積弊重重之地治理得那般出色!
陛下和新朝正是用人之際,如此幹才,破格提拔也在情理之中。
我也欣賞他們,隻是……他們這一上來,便生生堵住了我的青雲路!”
他不再與妻子多言,這些官場傾軋、前途算計,與內宅婦人說了也是白說。
他揮了揮手,示意夫人先去歇息。
章夫人歎了口氣,知道丈夫心結難解,隻得柔聲囑咐了幾句“早些安歇”,便退了出去。
書房內又恢複了寂靜,隻餘下燭芯偶爾爆開的劈啪輕響。
章誌望著跳動的火焰,心思卻已飛到了遙遠的官道之上。
他仿佛能看到,陳知禮和穆雲的車隊,正日夜兼程,躊躇滿誌,向著這座象征著權力頂峰的京城駛來。
陳知禮,這個毫無根基的年輕人,怎麽可以這樣出色?
自己足足大了他十歲,自認為也算是人中龍鳳,卻跟他根本不能比較...
幾年前經陳知禮手處理的大案,有膽有識,有勇有謀,一般人根本做不到。
他也不能!
而此刻,尚在趕路途中的陳知禮與穆雲,正宿於某處客棧,還在挑燈夜談,籌劃著抵京後的方略。
他們全然不知,在這座輝煌帝都的某個深宅大院裏,已有人因他們的升遷而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永安侯府,大房正院。
室內燭火通明,熏香嫋嫋。
侯夫人正坐在窗下的軟榻上,就著明亮的燈光,細細縫製著一件小兒的內衫,針腳綿密勻稱。
永安侯則坐在不遠處的太師椅上,手裏捧著一卷書,卻半晌未曾翻動一頁。
侯夫人抬眼瞥了丈夫一眼,手中針線未停,嘴角卻微微撇了撇,帶著幾分不滿道:“不是我這做嫂子的多嘴,你那個二弟,說到底,還是從前被爹娘和你太過嬌慣了些。
凡事啊,就先緊著自己個兒的心思,旁人的難處,他是半點也瞧不見的。”
她頓了頓,語氣裏帶上了真切的心疼:“就說二弟妹吧,多好的人兒,性子溫婉,待人又實誠。
三年前生婉姐兒時傷了根本,至今身子骨都沒養利索,臉色總是懨懨的,我看著都揪心。
可你二弟呢?滿心滿眼都是他那仕途前程,幾時真正體貼過弟妹的苦楚?
回京這些日子,不是在外應酬,就是關在書房裏長籲短歎,何曾好好陪過弟妹說說話、寬寬心?”
永安侯聽著妻子數落自己嫡親的弟弟,下意識地就想開口維護。
他放下書卷,歎了口氣:“你也別這般說他。老二……老二他心裏也自有他的苦處。
原本在望州苦熬了六年,資曆、政績都夠了,回京接手戶部侍郎一事,幾乎已是板上釘釘,連父親生前的一些老關係都打點得差不多了。
誰曾想,人算不如天算,半路殺出個陳知禮和穆雲,生生把這大好前程給截了去。
擱誰身上,能一下子想得開?”
他話雖如此,但提到陳知禮和穆雲時,語氣卻也不由自主地帶上了一絲複雜的讚賞:“不過,平心而論,這兩個年輕人,也確是難得的人才。
能將江南那盤根錯節的局麵,在短短數年內梳理得那般清明,政績卓著,民望極高,也難怪陛下會青睞有加,破格提拔。”
侯夫人是內宅婦人,對朝堂大事不甚了了,但心思卻極為細膩靈透。
她捕捉到丈夫話中對陳、穆二人的認可,又聯想到近日聽到的傳聞,眼睛不由得一亮,放下手中的針線,看向丈夫道:“侯爺,我仿佛聽人說起,那位醫術通神、被太上皇親自下旨召進京的顧老爺子,此番也很快隨陳家一同進京了,可是真的?”
得到丈夫肯定的眼神後,侯夫人臉上露出欣喜的神色:“顧家的金針之術堪稱一絕,他家的藥膳調理法子更是靈驗!
既然顧老爺子來了京城,咱們何不尋個機會,厚著臉皮去求一求,請老爺子給二弟妹好好診診脈,開幾劑方子調養調養?
二弟妹還年輕,若能調理好身子,將來還能為二房開枝散葉,這才是頂頂要緊的正經事啊!
總好過你二弟終日為那虛名浮利唉聲歎氣強。”
永安侯聞言,心中也是一動。
弟弟子嗣單薄,弟妹身體孱弱,一直是他和母親的一塊心病。
若真能請動顧家老爺子出手,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但他畢竟思慮周全,沉吟片刻後,搖了搖頭:“你這想法是好的,我也盼著弟妹能早日康複。隻是……眼下卻急不得。”
他壓低了些聲音,解釋道:“顧老爺子是奉了太上皇的旨意進京的,乃是欽召之人。
如此老爺子必然要先應對宮中的召見,我們若此時貿然上門求醫,不僅唐突,更顯得不懂規矩。
需得等老爺子安頓下來,麵聖之後,風頭稍過,我們再備上厚禮,前去拜望,委婉相求,方為妥當。”
侯夫人聽了,覺得丈夫說得在理,連忙點頭:“還是侯爺思慮得周全。那就依侯爺的意思,咱們再等些時日。
隻盼著顧老爺子妙手回春,能讓二弟妹的身子好起來。”
她重新拿起針線,心中已開始盤算該備些什麽既顯誠意又不逾矩的禮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