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農耕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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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近中午,烈日當頭。
    開荒的三十名崔氏子弟早已口幹舌燥,渾身酸痛。
    翻了半天的地,成果寥寥,一個個累得癱坐在地上,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監工黑著臉走過來,一腳踹在一名躺倒的子弟身上。
    “起來!地還沒澆水,就想歇著?”
    “挑水去!那邊的水渠,把新翻的土都給我澆透了!”
    一聽還要挑水,眾人頓時哀嚎一片。
    “還要挑水?這鬼天氣,是想把我們累死嗎?”
    “我……我走不動了,一口水都沒喝,哪來的力氣。”
    抱怨聲此起彼伏。他們看著遠處那條水渠,再看看手邊的木桶,臉上寫滿了絕望。
    這片新開的荒地,少說也有十幾畝,靠他們這幾十個人用木桶挑水,澆到天黑也澆不完。
    就在這時,一陣奇異的“嘎吱”聲從水渠方向傳來。
    幾名士兵推著一架巨大的木製器械走了過來。
    那器械造型古怪,由一連串的木板穿在長長的龍骨上構成,首尾相連,形成一個閉環,下半部分浸在水渠裏,上半部分則架在田埂上。
    崔氏子弟們好奇地看著,不知這是何物。
    “又是什麽歪門邪道?”
    有人不屑地撇了撇嘴。
    隻見兩名士兵踩上器械頂端的踏板,開始交替踩動。
    隨著他們的動作,那長長的木板鏈條開始緩緩轉動。
    下一刻,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浸在水渠裏的木板,在上升的過程中,將水帶了上來。
    一塊接一塊,連綿不絕。
    水流被帶到高處,順著出水口嘩嘩地湧出,匯成一道粗壯的水流,精準地灌入田間的溝渠之中。
    那效率,比他們幾十個人用木桶挑水,快了不知多少倍。
    不過短短一刻鍾,一大片幹涸的土地,就被徹底浸透。
    整個過程,隻需要兩個人踩動踏板。
    所有崔氏子弟,都看傻了。
    他們見過水車,但從未見過如此高效省力的水車。
    這簡直是神跡!
    一名士兵看到他們震驚的模樣,臉上露出無比驕傲的神色,大聲說道:“看什麽看!這是將軍親自改進的龍骨水車!有了它,咱們九山郡的田,再也不怕幹旱了!”
    將軍改進的?
    又是孫望!
    這個名字,像一根刺,狠狠紮進了在場所有崔氏子弟的心裏。
    短暫的震驚過後,是更加劇烈的憤怒與嫉妒。
    “荒謬!又是奇淫技巧!”
    “身為太守,不思研讀聖賢文章,安邦定國,卻整日與工匠為伍,鑽營此等末流之術,實乃本末倒置!”
    “此風斷不可長!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他們再次高聲斥責,仿佛聲音越大,就越能證明自己的正確,越能掩蓋那無法抑製的震撼。
    人群中,崔琰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不是因為憤怒,而是因為一種極致的激動。
    曲轅犁!
    龍骨水車!
    一個是農耕之本,一個是灌溉之基。
    這兩樣東西,關係到土地的收成,關係到無數百姓的生死存亡。
    他讀過無數經世濟民的書,聽過無數大儒高談闊論。
    可那些文章,那些言論,何曾讓一畝地多產出一粒糧食?
    何曾讓一個快要餓死的災民,填飽肚子?
    孫望,這個被他們鄙夷為“泥腿子”、“反賊”的男人,卻在默默地做著這一切。
    崔琰忽然意識到,孫望和那些隻會空談仁義的世家、官員,完全不同。
    他做的,是實事。
    是能讓百姓活下去的實事!
    他再看向身邊那些義憤填膺的同族,他們口中斥責著“奇淫技巧”,臉上卻帶著無法掩飾的嫉妒與無能。
    崔琰的心底,第一次生出一個可怕的念頭。
    自己,是不是投靠錯了人?
    廣陵崔氏,看似參天巨木,榮耀百年。
    可如今,這棵大樹的內部,或許早已被腐朽蛀空,隻剩下華麗的空殼。
    而孫望,就像一顆紮根於最深厚土地的種子,正在以一種野蠻而強大的姿態,茁壯成長。
    他忽然有一種強烈的衝動。
    他想留下來,想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看看這個孫望,到底值不值得自己賭上身家性命,去追隨。
    午飯時分,監工送來了飯食。
    一人兩個黑乎乎的窩窩頭,一碗清可見底的菜葉湯。
    崔氏子弟們看著手裏的食物,個個麵露嫌惡。
    “這種東西,是給人吃的嗎?”
    “豬食都比這個強!”
    有人氣得直接將窩窩頭扔在地上,寧願餓著也不願受此屈辱。
    崔琰沒有說話。
    他默默地拿起窩窩頭,就著菜湯,一口一口,吃得幹幹淨淨。
    他太餓了,也太累了。
    他需要力氣。
    他的舉動,立刻引來了周圍同族的嘲笑。
    “嗬,看看他那副吃相,真是丟我們崔家的臉!”
    “旁支就是旁支,天生一副賤骨頭!這麽快就想討好那反賊了?”
    “別理他,讓他自甘墮落去吧!”
    尖酸刻薄的嘲諷,從四麵八方傳來。
    崔琰恍若未聞。
    他吃完最後一口,將碗筷放好,徑直走向了那名正在教士兵使用曲轅犁的老農。
    在所有同族震驚、鄙夷的目光中,崔琰對著那名衣衫襤褸的老農,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丈,晚輩崔琰,懇請您教我如何使用這曲轅犁。”
    他的聲音,誠懇而恭敬。
    老農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拜,嚇了一跳。
    他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雖然穿著粗布衣,但氣質明顯不同的年輕人,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應。
    崔氏子弟們則徹底炸開了鍋。
    “崔琰!你瘋了!”
    “你是什麽身份?竟去拜一個泥腿子為師!我崔氏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怒罵聲,嗬斥聲,不絕於耳。
    崔琰卻仿佛沒有聽見,隻是保持著躬身的姿勢,靜靜地等待著老農的回答。
    老農看著他真誠的眼神,又看了看遠處那群暴跳如雷的公子哥,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明了。
    他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
    “……好,俺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