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修繕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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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看向他示意的方向,瞬間,一片死寂。
    空地上,隻堆著一小堆新土,和零零星星不到半車的石料。
    用這點東西,去填補那麽大一個缺口?
    短暫的死寂之後,壓抑的怒火和絕望終於爆發了。
    “這……這是在開玩笑嗎?這點土,連個坑都填不滿!”
    “他就是想讓我們活活累死!分明是故意為難我們!”
    “完了,今天修不完,晚上肯定沒飯吃,還要挨鞭子……”
    抱怨聲,哀嚎聲此起彼伏。他們心中充滿了怨毒,卻又不敢對著監工發作,隻能將怒火轉向彼此,或是無能地咒罵著自己的命運。
    一個個愁眉苦臉,聚在一起商量對策,說出來的話卻全是空洞無用的高談闊論。
    “依我之見,此事當從長計議,我等應聯名上書,曉之以理……”
    “上書?跟誰上書?跟那反賊講道理嗎?你腦子壞了?”
    “那你說怎麽辦?這點材料,神仙來了也修不好!”
    爭吵不休,卻無一人動手,也無一人能拿出半點可行的辦法。
    監工就站在不遠處,抱著手臂,冷漠地看著這群醜態百出的世家子弟,眼神像在看一群待宰的豬。
    就在這時,一個平靜的聲音在嘈雜的人群中響起。
    “我有辦法。”
    瞬間,所有的爭吵都停了下來。幾十道目光齊刷刷地投向聲音的來源——崔琰。
    “嗬,又是你?”
    一名崔氏子弟立刻發出了刺耳的嘲笑,“怎麽,犁了幾天地,真當自己是無所不能的能工巧匠了?”
    “別理他,他就是想出風頭,討好那些反賊!”
    “崔琰,我勸你別在這裝腔作勢,到時候完不成,大家都要跟著你一起受罰!”
    麵對洶湧而來的譏諷與敵意,崔琰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他隻是淡淡地掃了眾人一眼,隨即邁步走向那片垮塌的土渠,蹲下身,仔細查看。
    他沒有理會那些無能狂怒的同族,而是平靜地說道:“材料不夠,但我們可以就地取材。”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裏。
    “把被雨水衝刷下來的碎石和泥土重新收集起來,混上那些草根,可以增加黏性與韌度。”
    “再去旁邊砍些竹子,削尖了打進渠壁兩旁,再橫向交叉捆綁,作為骨架。最後,用混合好的泥土填充進去,夯實。如此,不僅能修好,還會比之前更堅固。”
    他的話音落下,整個工地再次陷入一片詭異的寂靜。
    那些原本還在嘲諷的崔氏子弟,全都愣住了。
    他們不是傻子,崔琰的法子一說出來,他們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竹子做骨,碎石草根混泥為肉。
    這這簡直是天才的想法!
    他們看著崔琰,臉上的神情從鄙夷,到震驚,再到難以置信。
    這個方法如此簡單,如此直接,為什麽自己這些人就想不到?
    為什麽滿腹經綸的自己,在這種實際問題麵前,竟還不如一個甘願去做“泥腿子”的旁支?
    遠處的監工,眼中也閃過一抹濃濃的驚訝。
    他上下打量著崔琰,似乎想把這個年輕人看透。
    崔琰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他站起身,脫下早已破舊不堪的上衣,露出被曬成古銅色的精瘦上身。
    他拿起一把鐵鍬,率先開始收集散落的泥土。
    他的行動,像是一記無聲的耳光,狠狠抽在所有人的臉上。
    沉默。
    漫長的沉默之後,終於有人默默地站起身,拿起了工具。
    一個,兩個,三個……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進來。他們或許是出於羞愧,或許是出於對懲罰的恐懼,但更多的是,他們看到了完成任務的希望。
    砍竹子的砍竹子,和泥的和泥,填充的填充。
    幾十名崔氏子弟,第一次如此齊心協力地去做一件事。
    沒有人再抱怨,沒有人再高談闊論,隻有沉重的喘息聲和工具與泥土碰撞的聲音。
    夕陽西下,當最後一抹餘暉即將消失在地平線時,那段垮塌的土渠,終於被修複完畢。它看起來甚至比原來的部分更加堅固、齊整。
    所有人,都累得癱倒在地,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動。
    汗水與泥土混在一起,讓他們看起來狼狽不堪,但每個人的臉上,都有一種如釋重負後的虛脫感。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爽朗而洪亮的大笑聲。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趙虎那魁梧如鐵塔般的身影,正站在不遠處的田埂上。
    他對著身邊的校尉吩咐了幾句,那名校尉立刻快步走了過來,徑直走到崔琰麵前。
    “崔琰。”
    校尉的聲音不再冰冷,反而帶著一絲說不清的意味,“將軍有令,讓你沐浴更衣,隨我去將軍府,他要見你。”
    此言一出,周圍癱倒在地的崔氏子弟們,眼中瞬間迸發出羨慕、嫉妒、怨毒等種種複雜的情緒。
    將軍召見!
    這意味著什麽,不言而喻。
    “哼,果然是馬屁拍到家了,這是要被那反賊頭子賞識了。”
    “別說得那麽好聽,我看是出風頭太過,要被拉去單獨懲罰了!讓他裝!”
    “對!肯定是覺得他不安分,要殺雞儆猴!”
    酸溜溜的議論聲,夾雜著惡意的揣測,在人群中悄悄響起。
    他們寧願相信崔琰是要去受罰,也不願承認他憑借自己的能力,獲得了他們夢寐以求的脫身機會。
    崔琰對這些聲音恍若未聞。
    他沉默地站起身,疲憊的身體因為這個命令,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
    他對著那校尉點了點頭,平靜地跟著他離開。
    簡陋的營房裏,當溫熱的水流衝刷過身體,帶走一身的泥汙與疲憊時,崔琰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那雙手,早已不是當初那雙屬於世家公子的手。
    皮膚黝黑粗糙,掌心布滿了厚厚的老繭,幾處新磨出的血泡還隱隱作痛,指甲縫裏殘留著洗不淨的泥垢。
    這雙手,醜陋,卻充滿了力量。
    看著這雙手,崔琰的心中,沒有絲毫的屈辱和難過,反而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實與安寧。
    他知道,自己已經不再是那個隻會空談大義,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廣陵崔琰了。這幾日的勞作,讓他真正用身體感受到了土地的厚重,明白了何為“實事”。
    他也清楚地知道,接下來要去麵對的,將是決定自己未來命運的關鍵時刻。
    是繼續沉淪,還是抓住那一線生機,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追隨一個全新的可能?
    換上一身幹淨的粗布衣衫,崔琰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無比堅定。
    他跟著那名校尉,穿過喧鬧的勞工營地,一步步走向那座燈火通明,象征著九山郡最高權力的將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