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君臣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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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太和殿。
莊嚴肅穆的朝堂之上,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一名須發皆白的老者顫顫巍巍地走出列班,手中高舉著一道奏折,聲淚俱下。
“陛下!臣,清河張氏族老張塵,有本啟奏!”
他聲音嘶啞,卻帶著一股不容忽視的悲憤。
“臣,彈劾平東將軍孫望!此獠本是反賊,狼子野心,包藏禍心!竟於全和縣,屠我張氏旁支滿門,手段殘忍,令人發指!”
“此等凶頑之徒,陛下不降雷霆之怒,反而加以封賞,賜劍賜甲,犒賞三軍!陛下,這是養虎為患,是資敵啊!”
張塵老淚縱橫,將奏折高舉過頂,重重叩首在地,悲聲泣道:“自古賞罰不明,國之將亡!求陛下收回成命,嚴懲逆賊孫望,以慰我張氏在天之靈,以安天下世家之心!”
他身後,數十名官員齊刷刷地跪倒在地,其中多是與各大世家盤根錯節的朝臣。
“求陛下嚴懲孫望!”
“孫望不除,國法不存!”
“此獠名為官軍,實為國賊!求陛下明察!”
山呼海嘯般的請命聲,回蕩在金碧輝煌的大殿之內。
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狠狠敲在龍椅上年輕皇帝的心上。
皇帝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握著龍椅扶手的手指因過度用力而指節發白。
他冰冷的目光掃過底下跪倒的一片身影。
“嚴懲孫望?好一個嚴懲孫望!”
皇帝的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森然的寒意,“朕倒想問問諸位愛卿,當初恒州郡反,誰人敢為朕分憂?如今孫望歸降,正欲為朝廷收複失地,你們卻要朕自斷臂膀?”
一名禦史抬起頭,義正辭嚴:“陛下,我等並非不願為國分憂,實乃孫望此人野心勃勃,其心可誅!我等今日之舉,正是為了替陛下清除身側之奸佞,是為‘清君側’!”
“清君側?”
皇帝怒極反笑,“好一個清君側!那朕再問你們,殺了孫望,誰去平叛?誰能替朕收回恒州?”
整個大殿瞬間死寂。
跪在地上的群臣們麵麵相覷,無人應聲。
派誰去?
如今的大靖王朝,國庫空虛,兵備廢弛,除了那些隻會紙上談兵的勳貴子弟,還有哪個能打的將軍?
又有哪支軍隊,敢去碰吳勝那三萬精銳?
現在孫望已經把吳勝解決了,他們卻跳出來要懲治孫望。
這寂靜,像一記無聲的耳光,狠狠抽在所有人的臉上。
皇帝看著他們羞慚又倔強的神情,心中的怒火稍稍平複,轉為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他知道,這些人不是不懂,隻是他們的家族利益,高於一切。
他深吸一口氣,放緩了語氣:“諸位愛卿的忠心,朕明白。孫望屠戮世家,確有取死之道。但如今國難當頭,正是用人之際。”
“朕封賞孫望,不過是權宜之計,是為讓他戴罪立功,替朝廷收複恒州全境。待恒州平定,朕自有論斷。”
“陛下!”
張塵猛地抬起頭,雙目赤紅,狀若瘋狂,“國法豈能是權宜之計!若對這等逆賊都能姑息縱容,天下人心何在!我大靖的法度何在!臣愧對先祖,愧對陛下!”
“今日,便以我這一腔血,來洗刷我張氏的屈辱,警醒陛下!”
說罷,他猛地起身,竟一頭朝著大殿內的盤龍金柱撞去!
“張大人!”
“快攔住他!”
旁邊的官員大驚失色,七手八腳地衝上去將他死死抱住。張塵劇烈掙紮,須發散亂,口中依舊嘶聲大罵:“昏君!昏君啊!祖宗基業,將毀於你手!”
“放肆!”
皇帝勃然大怒,猛地一拍龍椅,殺機迸現。
可看著那個被幾個大臣死死按住,依舊在咒罵不休的白發老者,他心中的殺意又如潮水般退去。
不能殺。
張塵代表的,是清河張氏。
他身後跪著的那些人,代表的是整個大靖盤根錯節的士族階層。
殺了張塵,無異於與天下世家為敵。
到時候烽煙四起,天下大亂,他這個皇帝,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一股巨大的憋悶與屈辱湧上心頭。
皇帝隻覺得胸口發堵,眼前陣陣發黑。
“退朝!”
他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拂袖而去,將滿朝的驚愕與死寂,留在了身後。
禦書房內。
珍貴的瓷器被狠狠摔在地上,碎裂成無數片。
年輕的皇帝胸膛劇烈起伏,俊秀的臉上因憤怒而漲得通紅。
“廢物!一群隻知黨同伐異,不知為國分憂的廢物!”
“清君側?他們也配!”
“朕的江山,遲早要被這群蛀蟲啃食幹淨!”
宰相與六部尚書垂手侍立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任由皇帝發泄著心中的雷霆之怒。
許久,皇帝的喘息聲漸漸平複。
他癱坐在龍椅上,眼中滿是疲憊與血絲,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
他抬起眼,看向麵前這幾位帝國的中樞大臣,聲音沙啞地問道:“諸位愛卿,你們怎麽看?”
宰相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張塵等人雖言辭過激,但其所憂,也非空穴來風。”
“孫望此人,起於草莽,心狠手辣,一日之內便能覆滅吳勝三萬大軍,其用兵之能,心計之深,確實不得不防。”
吏部尚書也接口道:“是啊陛下,此人不受教化,無視國法,今日能屠張氏,他日未必不會將刀鋒對準旁人。以封賞換其歸降,終究是與虎謀皮。”
兵部尚書則更為直接:“陛下,孫望的軍隊,隻知有孫望,而不知有陛下。這才是心腹大患。”
皇帝的臉色愈發陰沉。他何嚐不知道這些道理。
“那依你們之見,又該如何?殺了他?誰去收複恒州?還是任由恒州糜爛下去,等著第二個、第三個吳勝出現?”
眾人再次沉默。
這成了一個死結。
良久,宰相才小心翼翼地開口,提出一個折中的方案:“陛下,臣以為,‘權宜之計’四字,正是破局關鍵。”
皇帝抬眼看他。
宰相繼續說道:“如今,我等確實需要孫望去打下恒州,便讓他去打。”
“待他拿下整個恒州郡之後,陛下可再下一道聖旨,以論功行賞為名,將他召回京城,封一個無實權的顯赫爵位,賜下豪宅美人,黃金萬兩,將他圈養起來。”
“至於他那支軍隊……”
宰相眼中閃過一絲老謀深算的精光,“將其將領分批調入京城,或升或遷,打亂建製;再將士兵分化收編,充入各州府衛所。不出三年,這支虎狼之師便會徹底瓦解,化為烏有。”
“到那時,孫望就成了一個被拔了牙齒爪牙的‘孤家寡人’。是殺是剮,是烹是煮,還不是全憑陛下心意?”
禦書房內一片寂靜。
皇帝的眼中漸漸亮了起來,他反複咀嚼著宰相的計策,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
是啊,朕才是皇帝!
朕可以給他榮耀,也可以隨時收回來。
他孫望再能打,終究隻是一個武夫。隻要自己牢牢掌握著“名分”與“權柄”這兩樣東西,他就像風箏,無論飛多高,線頭始終攥在自己手裏。
先讓他去當那條咬人的惡犬,等他咬死了另一頭猛虎,再卸了他的獠牙,敲斷他的脊梁骨,關進籠子裏。
這才是帝王之術。
“好。”
皇帝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臉上重新露出了笑容,“就依愛卿所言。”
宰相與眾位尚書也鬆了口氣,紛紛躬身行禮。
在他們看來,孫望的命運,已經被注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