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懷民亦未寢

字數:6681   加入書籤

A+A-


    夜深人靜,月光透過薄薄的雲層,為龍遊這個新居灑下一片清輝。
    鹿野回到家裏時,客廳裏隻亮著一盞昏黃的小夜燈。
    無限正盤膝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氣息沉靜如水。
    小黑則化作小貓形態,蜷縮在沙發另一頭柔軟的墊子上,肚皮隨著呼吸輕輕起伏,睡得正香。
    聽到開門聲,無限緩緩睜開眼,目光平靜地看向門口。
    小黑也警覺地豎起一隻耳朵,迷迷糊糊地睜開琥珀色的大眼睛瞥了一眼,見是鹿野,又安心地團了回去,喉嚨裏發出細微的咕嚕聲。
    鹿野的心思,還沉浸在方才影院洗手間那驚心動魄又曖昧難言的對峙中,心緒如同亂麻。
    她甚至沒有看向沙發上的師父和小黑,隻是低低地說了聲“我回來了”。
    便徑直穿過客廳,身影沒入走廊,悄無聲息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關上了門。
    無限看著她消失的背影,目光微動,卻什麽也沒說。
    沒過多久,門口再次傳來聲音。
    白牧也回來了。
    他的麵色看起來與平常無異,依舊帶著那份慣有的溫和與平靜,仿佛今晚隻是一次再普通不過的散場。
    他換了鞋,走到客廳,對無限點了點頭:
    “師父,還沒休息?”
    “嗯。”
    無限應了一聲,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
    白牧又看向團成毛球的小黑,嘴角泛起一絲自然的笑意:“這小家夥,睡得倒快。”
    他語氣輕鬆,與往常並無二致,簡單聊了兩句關於電影散場後人群的閑話。
    便也道了聲“晚安”,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客廳裏重新恢複了寂靜。
    無限沉默地坐在沙發上,半晌,才幾不可聞地低語了一句:“他倆不對勁。”
    旁邊墊子上,小黑不知何時完全清醒了,眨巴著那雙圓溜溜的貓眼,一臉純然的困惑,小聲喵嗚著:
    “他們倆怎麽了?我怎麽沒看出來?”
    “鹿野姐姐好像有點安靜,白牧哥哥……白牧哥哥不是和平時一樣嗎?”
    無限聞言,隻是微微搖了搖頭,卻沒有再解釋什麽。
    夜色漸深。
    萬籟俱寂。
    整棟房子都陷入了沉睡般的寧靜之中,隻有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蟲鳴,更襯得屋內一片安詳。
    然而,在這片寂靜裏,一道纖細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打開了房門。
    鹿野赤著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她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堅定地朝著一個方向走去——那是無限的房間。
    房門被她輕輕推開一條縫隙,她靈活地側身閃入,隨即反手將門無聲地合上。
    房間裏一片黑暗。隻有窗簾縫隙透進的些許微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輪廓。
    無限平躺在床上,呼吸均勻綿長,似乎已經入睡。
    鹿野站在床邊,沉默地看了幾秒。
    然後,她伸出手指,在黑暗中精準地找到了無限的被角,默默地扯了扯。
    “師父,”清冷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打破了房間的寧靜,“人生谘詢。”
    ……
    無限其實在她推門進來的瞬間就已經醒了。
    到了他這種境界,對周圍的感知早已敏銳到極致。
    他有些意外。
    自己這個徒弟,性子清冷寡言,他是最清楚不過的。
    從小到大,遇到任何事情,無論是修行上的瓶頸,還是生活中的困擾,她都習慣於自己默默消化、獨自解決,或者……偶爾會去找她那個師兄白牧。
    像這樣深更半夜,直接潛入他房間,扯他被子要求“人生谘詢”的情況,絕對是破天荒頭一次。
    這丫頭……今天是怎麽了?
    在電影院和白牧之間,發生了什麽?
    無限心中好奇的種子瞬間破土發芽。
    他穩了穩心神,緩緩坐起身,借著微光看向床邊那道模糊卻挺直的身影。
    “鹿野?有什麽事,我們出去聊?”
    然而,鹿野根本沒有挪動腳步的意思。
    她直接一抬手,靈力微動,隻聽“哢噠”一聲輕響。
    房間門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徹底鎖死,連門縫都仿佛被焊住了一般嚴實。
    “不用。”鹿野的聲音依舊平淡,“你的房間,比較安全。”
    無限:“……”
    安全?
    防誰?
    防小黑偷聽?
    還是防……隔壁房間的白牧?
    他一時語塞,看著徒弟在黑暗中隱約可見的,寫滿了不容拒絕的臉龐,心中那點好奇更是如同貓抓一般。他無奈地歎了口氣,認命了般:
    “行吧,你說。”
    鹿野站在床邊,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組織語言。
    黑暗很好地掩蓋了她臉上可能存在的細微表情,但無限能感覺到她周身,那股不同於往日的,緊繃而複雜的氣息。
    然後,她用她那特簡潔到近乎匱乏詞匯的描述方式,語氣平淡得像是在匯報任務,開始了敘述。
    從很多年前那封未能送達完整回音的信,到今晚電影院裏那部讓她心頭無名火起的悲劇電影。
    再到散場後,她如何將白牧拉進洗手間,如何質問,如何得知當年的誤會,以及……她如何吻了上去,如何給出三天的期限。
    她沒有使用任何華麗的辭藻,也沒有傾瀉澎湃的情感,隻是用最直白的語言,將事情的原委,尤其是她自己的行動和心意,清晰地攤開在了無限的麵前。
    無限聽著聽著,懵逼的眼睛,越睜越大。
    饒是他見多識廣,心境早已修煉得古井無波,此刻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關於自己兩個徒弟的情感糾葛給衝擊得有些發懵。
    他一直以為鹿野對白牧隻是純粹的師兄妹之情和依賴,畢竟她從小就是那樣一副清冷模樣,對誰都不假辭色。
    雖然對白牧確實比對旁人更親近些,但也從未有過越界的表現。
    原來……你喜歡你師兄啊!!!
    他後知後覺地,在心底喃喃道。
    鹿野隱藏的真好啊……
    待鹿野說完,房間裏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無限消化著這巨大的信息量,看著黑暗中徒弟那模糊輪廓,心中百味雜陳。
    有驚訝,有恍然,也有一絲……作為長輩的複雜情緒。
    他清了清嗓子,用他那一貫沉穩平靜,帶著點看透世事的語調開口:“感情事情,順其自然就行。”
    他沒有過多評價鹿野的行為是否大膽或衝動,隻是陳述著自己的觀點:
    “遵從本心,無愧於人,亦無愧於己,便是最好。”
    “……”
    他的話語很簡單。總體上,他並未流露出反對的意思,更像是一種默許和支持。
    對於師父震驚的表情,她很滿意。
    明明自己隱藏的很好……
    當初哪吒前輩是怎麽看出來的?
    鹿野靜靜聽著,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兒,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語氣依舊平淡地問道:
    “您當初,不是說過,人類和妖精,無法生育嗎?”
    這個問題問得有些突兀,但無限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微微搖頭,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晰和肯定:
    “如果為了生孩子而在一起,那叫繁衍,不叫愛情。”
    鹿野再次沉默下去。
    又過了幾秒,她再次開口,話題跳轉得讓無限都有些跟不上節奏。
    “小時候的時候……”
    她的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
    “有人來我們家,給師兄說親。”
    “那個相親的姑娘,好看嗎?”
    無限:“……”
    他徹底被問住了。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陳年舊事了?
    那時候鹿野才多大點?
    她居然還記得?
    而且在這種時候,問出這種問題?
    他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黑暗中的平靜維持了良久。
    最終,他隻能含糊道:“……都是過去的事了。”
    鹿野得到了這個不算回答的回答,也沒有再追問。
    “我知道了,謝謝師父。”
    她說完,利落地轉身,走到門邊,手指微動,那被靈力鎖死的門便“哢”一聲輕響,恢複了原狀。
    她拉開門,身影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外麵的黑暗中,輕輕帶上了門。
    無限看著重新關上的房門,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
    他重新躺下,拉好被子,閉上眼。
    試圖將剛才那番驚人的“人生谘詢”從腦海裏驅散,找回睡意。
    房間裏再次陷入黑暗與寂靜。
    然而,他剛躺下沒多久,燈剛關上,意識正朦朧間,即將沉入睡眠的淺灘時——
    “吱呀——”
    房門,又一次被輕輕地推開了。
    無限猛地睜開眼,有些茫然地轉頭看向門口。
    借著走廊透進的微弱光線,隻見是他的大弟子白牧。
    白牧正靜靜地站在床邊。
    臉上帶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混合著困惑、迷茫和難以言喻的複雜神情。
    白牧看著明顯被驚醒的師父。
    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但還是開口,聲音低沉而帶著些許不確定:
    “師傅,我們聊聊天吧。”
    無限:“……”
    他看著床邊去而複返的景象,感受著這注定無眠的夜晚,內心一片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