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走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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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白牧心中並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
他的初始,並非什麽溫馨的港灣,而是一片冰冷的荒原。
剛來到這個世界時,他是一個流落街頭,衣衫襤褸的小乞丐。
記憶的底色是灰暗的,充斥著饑餓的絞痛與冬夜的刺骨寒風。
每日睜開眼,唯一的念頭便是……
下一頓能否吃得上飯?
能否在無人注意的角落,找到一點點可以果腹的殘渣?
能否……活到明天看見太陽?
日複一日,周而複始。
他像一株在石縫中掙紮的野草,為了最基礎的生存而耗盡全部力氣。
感情?
那是太過奢侈和遙遠的東西,他不敢,也沒有餘力去奢求。
直到那一天,命運的軌跡毫無預兆地偏轉。
一次偶然的路過,一道挺拔的身影在他麵前停下。
那人有著藍色長發和一雙平靜如古井的眼眸。
他蹲下身,沒有嫌棄他渾身的汙垢,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那是無限。
被無限帶回那個山間小院,對白牧而言,不亞於從地獄一步踏入了天堂。
前一天還在為半塊發黴的幹糧與野狗爭奪,第二天卻過上了衣食無憂,安寧平靜的生活。
巨大的落差感讓他恍惚了許久,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也正是在那時,他才知道,自己來到了《羅小黑戰記》的世界。
在往後與無限師徒相伴的歲月裏,師父待他極好。
尤其是在引導他開發自身天賦,修煉靈力方麵,更是傾注了無數心血,耐心且嚴格。
當然,如果師父能放棄親自下廚這個“愛好”,一切就更加完美了。
他那特殊的能力,也是在這段平靜而專注的修行歲月中,被自己一點點摸索和發掘出來的。
這樣的生活,寧靜安逸,仿佛與世隔絕。
白牧在修煉之餘,也開始學著享受生活,摸索著自己喜歡的事物。
對於那個外麵世界還處於戰火紛飛,絕大多數人連溫飽都難以解決的年代來說,他所擁有的,已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奢侈。
接下來。
擁有了強大的能力,然後呢?
去追求遠大的理想?
去獲取無上的權力?
去積累富可敵國的財富?
白牧覺得這些都如同浮雲。
漫長的生命可以讓他目睹太多興衰起伏,那些外在的東西,似乎都抵不過時間的消磨。
他唯一清晰的目標,便是努力修煉,追尋那縹緲的長生路。
唯有活得更久,才能更長久的享受這份來之不易的安寧與自在。
也因此,他的性格在歲月的打磨下,變得有些淡漠,習慣於用一種抽離的視角看待周遭。
然而,某一天,這份他刻意維持的平靜,被一道突如其來的身影打破了。
那是一個夕陽如血的傍晚。
無限的身後,跟著一個瘦小的女孩。
那不是如今眼前這個獨立、堅韌、強大而自信的鹿野。
當時的她,默默地藏在無限身後,小小的身子緊繃著。
一頭銀色的發絲淩亂地黏在臉頰,小臉上滿是塵土,光著的腳丫上沾著泥濘。
最刺目的是她的眼神。
像一隻受驚後高度警惕的小獸,對無限,對他,對周圍所有的一切,都抱持著極大的敵意和疏離。
目光中,永遠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紮人的刺。
這就是他與鹿野,師兄妹的第一次照麵。
白牧早知道未來會有一個師妹,卻沒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如此突然地出現。
他沒有過多的言語,隻是依照師父的吩咐,平靜地介紹了自己的名字。
而鹿野,隻是用那雙充滿戒備的眼睛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抿緊嘴唇,沒有任何回應。
往後的日子,白牧開始有意無意地關注著這個新來的師妹。
他知道,師父是將她從慘烈的戰火中救出來的。
戰場的殘酷與失去前任師父的悲痛,如同夢魘般纏繞著她,讓她對人類這個群體充滿了難以化解的敵意。
最初的鹿野,像一隻被困在牢籠中的幼獸,充滿了反抗。
白牧總能在夜深人靜時,聽到她房間裏傳來打砸物品的碎裂聲。
她不是在拆家,就是在策劃離家出走的路上,似乎極度抗拒與人類共處一室。
盡管每次都會被無限輕而易舉地“抓”回來,但用不了多久,新一輪的“抗爭”又會上演,周而複始,仿佛一場無聲而執拗的拉鋸戰。
白牧看得明白,鹿野內心恨的並非無限。
她的憤怒和破壞,從未真正指向任何人,那尖銳的矛頭,最終指向的,似乎總是她自己。
她或許潛意識裏也貪戀這份安逸與溫暖,也想接受無限的好意。
但總有另一股力量在拉扯她——那是對逝去師父的愧疚,仿佛享受此刻的安寧,就是一種對過去的背叛。
每次她因徒手打砸而弄得雙手鮮血淋漓時,白牧總會默不作聲地準備好傷藥和清水。
走進一片狼藉的房間,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為她清理傷口,塗抹藥膏。
他未曾經曆過她那樣的切膚之痛。
他的起點是生存的掙紮,因此他對眼前的安寧格外的珍惜和感恩。
他站在自己的角度,始終無法完全理解,為何她要如此固執地囚禁自己於過去的陰影。
一次,在她手上又添新傷時,他一邊上藥,一邊忍不住輕聲問道:“何必呢?”
“你這樣……除了反複傷害自己,又能改變什麽?”
鹿野沒有回答,隻是抬起眼,用那種混合著倔強,傷痛和空洞的眼神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隨即又垂下,仿佛他說的隻是無關緊要的空氣。
白牧也不再自討沒趣。
他想,時間是最好的良藥,她的心態總會慢慢改變的。
一切交給歲月就好,自己沒必要過多幹預。
他本是如此堅信的。
但,人的理智與情感,往往背道而馳。
又一個深夜,熟悉的打砸聲再次撕裂寂靜。
白牧坐在屋簷上,沐浴著清冷的月輝。
靜靜地看著下方院子裏,那個小小的,瘋狂發泄著卻更顯無助的身影。
終於,動靜停歇。
鹿野喘著氣,抬起頭,恰好撞上他平靜的目光。
月光下,她臉上未幹的淚痕混著灰塵,顯得格外狼狽。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帶著自嘲和尖銳的笑容,聲音沙啞:
“我這樣狼狽不堪的樣子,在你看來,是不是特別有意思?”
“像看戲一樣?”
白牧沉默著,從屋簷上輕盈落下,站在她麵前。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是看著地上那些被她砸壞的一切。
他抬起眼,目光平靜地直視著她盈滿痛苦和防禦的眸子,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鑰匙,猝不及防地撬開了她緊鎖的心門:
“你砸掉的,是你自己的東西。”
“你折磨的,是你自己想靠近的人。”
“你其實……很害怕吧?”
“害怕接受現在的美好,害怕忘記過去的痛苦,害怕……一旦放鬆下來,就氣對不起那些再也回不來的人。”
“不是的!你胡說!!”
鹿野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猛地尖聲反駁,眼淚卻在這一瞬間決堤,洶湧而出。
她用力搖著頭,試圖否定他的話,但那話語卻像利針,精準地刺中了她心底最脆弱,最不敢麵對的地方。
“你什麽都不懂!你憑什麽這麽說我!!”
她一邊哭,一邊委屈地強裝著最後的堅強,聲音帶著破碎的哭腔。
“我沒有……我沒有想忘記……我不能……”
看著她淚流滿麵,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樣子。
白牧一直平靜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塊巨石,蕩開層層漣漪。
那是一種陌生的,酸澀的,帶著強烈保護欲的情緒。
之前那種“交由歲月”的旁觀心態,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他不再猶豫,上前一步,在鹿野錯愕的目光中,伸出雙臂,將她緊緊地,用力地擁入了懷中。
“放開我!你放開!”
鹿野劇烈地掙紮起來,拳頭無力地捶打著他的後背,像隻受傷的小獸發出嗚咽。
白牧沒有鬆手,反而收緊了臂彎,任由她的眼淚浸濕自己的衣襟,任由那無力的拳頭落在身上。
他感受著懷裏身體的顫抖和冰涼,心中那片淡漠的荒原,仿佛第一次照進了名為心疼的光束。
他忽然明白,有些傷口,不能隻交給時間。
他不能再隻是看著。
他決定,要幹預她的人生。
不是以旁觀者的姿態,而是要走進去,將她從那片痛苦的泥沼中,拉出來。
白牧並沒有與女孩相處的經驗,更不懂得如何安慰人。
他所能做的,隻是最笨拙,卻也最真誠的方式——分享。
他將自己平靜生活中覺得有趣的一切,都分享給她。
曾經他一個人去溪邊靜坐垂釣,現在會叫上她,盡管她總是板著小臉坐在遠處,不肯靠近。
曾經他一個人打理菜園,現在會塞給她一個小鋤頭,教她辨認野菜和雜草。
他會拉著極其不情願的她,走入熱鬧的市集,讓她感受人間煙火的溫度與喧囂,看糖畫,聽吆喝。
會在繁星滿天的夜晚,硬拉著她躺在後山的草地上,指著浩瀚的星河,絮絮叨叨地講一些不知從哪裏聽來的傳說和趣事。
大部分時間都是他在講,她沉默地聽。
有時,講著講著,他會發現身側傳來均勻的呼吸聲——鹿野聽著聽著,不知何時竟睡著了。
月光灑在她恬靜的睡顏上,褪去了所有尖刺,隻剩下讓人心安的柔軟。
他帶著她,一點點探索這個或許在她眼中曾充滿敵意,但其實也藏著無數溫柔的世界。
鹿野起初是極度抗拒的。
她總是擺出一副“我不願意”、“你別來煩我”的表情。
但有趣的是,當白牧真的過去喊她,甚至半拉半拽時,她雖然嘴上不情不願,腳步卻往往會誠實地跟上。
到後來,甚至在某些清晨,白牧還沒出門,就能看到她已經“恰好”等在院子裏。
或者在他準備去釣魚時,她的動作比他還快,已經拎著那個專屬的小馬紮站在門口了。
漸漸地,她成了他的“小跟班”。
臉上依舊常常沒什麽表情,但那雙銀灰色的眼眸裏,曾經濃得化不開的敵意與傷痛,似乎在不知不覺間,被另一種名為習慣和依賴的情緒,悄然稀釋。
歲月在青山綠水間靜靜流淌,如此往複,一年又一年。
白牧最初的初衷,僅僅是幫助師妹走出戰爭的陰影。
讓她能像自己一樣,珍惜並享受這來之不易的安寧生活。
他從未想過,在這樣日複一日的陪伴與分享中。
某種別樣的情愫,如同春雨後的藤蔓,悄無聲息地在兩人之間滋生與蔓延。
白牧內心並非毫無所覺。
他能感受到那份不同於尋常師兄妹的親近與默契。
但漫長的相處,早已讓他們成為了彼此生活中如同呼吸般自然的存在,是家人。
家人之間的感情,與那種怦然心動的男女之情,應該……是一樣的吧?
他如此告訴自己。
而且,他心底深處還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抗拒和怯懦。
他因為自己的私心,從而幹預了她的人生,若再摻雜進其他情感,是否……更加不妥?
是否會對她原本可能擁有的,另一種軌跡的人生,造成更大的影響?
自己以師兄的身份在她身邊陪伴,在感情上來說,是否也是一種不公平?
他在潛意識裏,選擇了逃避。
將那份日漸清晰的不同,強行歸入了家人的範疇。
真正讓白牧清晰察覺到二人感情已然變質的,是一場有些突兀的相親。
彼時的白牧,已長成挺拔的青年。
有媒人上門說親,他本身並無興趣,直接婉拒了。
但師父無限,卻單獨找他進行了一次談話。
無限看著他,語氣平和卻帶著過來人的通透:“白牧,你是人類,並非妖精,你從一個孩子起,便跟在我身邊,並未真正去體驗過一個普通人類完整的一生。”
“經曆相遇與離別,或許痛苦,但人的生命,正是因為擁有這些完整的情感體驗,才稱得上圓滿。”
“你去見一見吧,或許……你會喜歡的。”
白牧知道師父的經曆。
師父並非天生強大,也曾是凡俗間的富家公子,在漫長的生命旅途中,親身經曆過至親的離去,摯友的逝去。
但師父的眼神始終平靜,或許,修煉到極致,需要的正是這種遍曆紅塵萬千悲歡後的澄澈心境吧。
因為這份對師父話語的思考,白牧最終應允了那次相親。
然而,也正因如此,那個一向清冷安靜,情緒很少外露的師妹,卻表現出了極大的反常。
她去找過師父,不知師父與她說了什麽。
等他相親回來,發現自己精心照料的菜地裏,不知被誰扔了許多蟲子。
他下廚做的飯菜,味道總是鹹得發苦,明顯被撒了遠超常量的鹽。
就連雞圈裏的雞蛋,也總會莫名其妙地少上幾顆。
而師妹鹿野,見到他時,要麽是直接扭過頭不理,要麽就是眼神躲閃,臉上寫滿了悶悶不樂,周身都籠罩著一層低氣壓。
白牧心裏跟明鏡似的,這些幼稚又帶著明顯指向性的惡作劇,除了她,不會有別人。
他後知後覺地,模模糊糊地,意識到了什麽。
直到某一次,鹿野像是終於鼓足了此生所有的勇氣,衝到他與師父麵前,眼圈泛紅,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哭腔和顫抖:
“我不想失去你們……不想師兄離開!”
那一刻,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那份超越師兄妹情誼的,濃烈的不安與依戀。
他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澀而柔軟。
他沒有絲毫猶豫,上前一步,將她輕輕擁入懷中,感受著她身體的微顫。
他在她耳邊,用從未有過的溫柔且堅定的聲音低語:
“師妹,別胡思亂想,我們永遠都會陪著你。”
這個擁抱,這份承諾,暫時撫平了她的不安。
但白牧自己的心湖,卻再也無法恢複平靜。
他意識到,自己對師妹人生的幹預,似乎……真的過頭了。
那份他一直在逃避的情感,已然生根發芽,不僅在她心裏,也在他自己心裏。
幾年後,他主動向師父提出,想要離開深山,前往會館。
他需要時間和空間,去重新審視和理清這份變得複雜的情感,也讓她……能有更廣闊的空間去成長,去確認自己的心意。
自那之後,便是長達十數年的疏離。
因為一封信的誤會,本就因分離而變得小心翼翼的關係,更是雪上加霜。
師兄妹二人見麵的次數越來越少,仿佛中間隔了一層無形的,越來越厚的壁障。
直到半月前,因為小黑的出現,兩條偏離已久的航線再次交匯,重新緊密地聯係在了一起。
如今,走在回家的小路上。
白牧回首望去,審視著兩人關係轉變的點點滴滴。
他忽然清晰地意識到,在這段感情裏,自己一直像河流中一艘隨波逐流的小舟。
從鹿野鼓起勇氣,帶著小黑來到龍遊。
到後來她主動提出一起生活,笨拙卻又堅定地融入他的日常。
再到帶他去看那場電影,隱約地表露心跡。
直至最後,在那個特殊的場合裏告白……
每一步,幾乎都是她在主動地,一步步地向他靠近,勇敢地打破隔閡,清晰地表達心意。
而他,大多時候隻是在被動地接受,或者說,是被她那股執著而溫柔的水流,推著向前走。
鹿野因為他,改變了太多太多。
那個前世電影中清冷強大,仿佛不需要任何依靠的獨立形象,與此刻身邊這個會因為他一句話而臉紅,會因為他一個動作而安心,會主動挽著他手臂的鮮活身影,幾乎無法重合。
這一切的改變,他知道,根源都在於自己的闖入。
或許……我應該有一些改變了?
不能總是讓她一個人努力,一個人走向我。
他停下腳步,轉過頭,在皎潔的月光下,怔怔地凝望著陪伴在自己身側之人的側臉。
她的輪廓在月色中顯得格外柔和,帶著一種讓他心安的寧靜與美好。
鹿野似乎感受到了他專注的視線,微微側頭,清澈的眼眸中帶著一絲詢問:“怎麽了?”
白牧看著她,心中百感交集,最終化作一句最簡單的話語。
“沒什麽。”
“隻是想說……謝謝。”
“謝謝有你能陪伴在我身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