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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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
    擁有了愛情,並不總能促使一個人迅速變得成熟。
    一個人的本質性格,那些深植於成長經曆和生命底色中的東西,並不會因為一段深刻的情感連接就輕易改變。
    尤其是對於蘇璃這樣的,誕生於自然之中的妖精而言。
    生長在寂靜的森林深處,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獨自沐浴陽光,承接雨露,傾聽風聲。
    沒有家人,沒有親人,甚至可能連可以稱之為朋友的都寥寥無幾。
    那是漫長而純粹的孤獨。
    然後,因一次偶然的巧合,踏入了光怪陸離的人類社會。
    麵對全然陌生的規則,喧囂的環境和複雜的人心,她無疑是惶恐而迷茫的。
    也正是在這時,她第一次遇到了林軒。
    那個對她釋放善意,帶她體驗新奇,給予她溫暖和關注的人類男子。
    對於一個早已習慣了孤獨的靈魂來說,這樣一個人的出現,恐怕真的如同無盡黑暗中的唯一一道光吧?
    那道光如此耀眼且溫暖,會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抓住,並深深依賴。
    這種依賴,或許已經超越了普通的男女之情,更夾雜著雛鳥情節,對未知世界的錨點,以及對抗孤獨的本能。
    白牧不由得聯想到了自己。
    當年若非師父無限將他從廢墟的邊緣撿回,給予他新的身份和歸屬,他的人生又會走向何方?
    還有小黑。
    如果小黑在遇到風息時,沒有自己的介入,而是完全跟著風息離開,被其偏激的理念所裹挾,然後重演電影的悲劇?
    如今,蘇璃的情況似乎更加複雜一些。
    她驟然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支點,獨自麵對這個對她而言依舊陌生,且不算友好的人類社會,表現出了極大的不適應和茫然無措。
    那麽,該如何安置她呢……
    讓她返回那片誕生她的森林?
    或者,讓她一輩子住在與世隔絕的會館裏?
    這對一個向往過人類情感生活的生靈來說,何嚐不是另一種囚籠?
    這兩種方案,似乎都不現實,也過於殘忍。
    而且,妖精的壽命過於悠久,這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對於池長、鳩老他們那些老一輩的妖精而言,他們親身經曆了人類從農耕文明到工業革命,再到如今信息時代的漫長演變過程。
    他們是深度參與者,也是見證者。
    時代的改變是緩慢進行的,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去觀察、學習、適應,甚至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又或者是能夠相當程度上的李平自身心態。
    然而,對於像蘇璃這樣的新生代小妖精呢?
    妖精成熟的過程,本就比人類緩慢。
    心智的發展亦是一般如此。
    對於世間事物的理解與適應的能力,又是否能跟得上從小在社會中生活的人類?
    她們化形在一個人類文明日新月異,規則高度複雜的現代社會。
    沒有經曆過緩慢的過渡,直接被拋入這個高速運轉的漩渦。
    會館想要引導和安置她們,似乎麵臨著比前輩們更大的困難。
    白牧記得,像紫羅蘭那樣,能夠完全融入人類社會,找到自己的事業,並開朗樂觀生活的妖精有很多。
    她們是成功的例子。
    但像蘇璃這樣,因情感創傷或無法適應而出現問題的情況,自己雖然接觸不多,但直覺告訴他,絕不在少數。
    隻是很多問題可能被會館及時處理,或者隱藏在了繁華都市的角落,不為人知。
    新生的妖精每年都在減少,這是大趨勢。
    但並非沒有。
    每一個新生的妖精,在沒有被自己師父即時撿到的情況下,都麵臨著如何在這個人類主導的世界立足的課題。
    會館的處理方式,個體的適應能力……
    這其中又有多少不為人知的故事和難題?
    白牧不得而知。
    他並非會館的核心管理者,以往也隻是作為臨時工處理一些突發性的衝突事件,對於這種接觸甚少。
    所以,眼下這個還在抽抽搭搭,哭哭啼啼的小樹精,到底該怎麽解決?
    白牧感到一陣棘手。
    自己剛才的語氣……真的有些重了嗎?
    好像也沒說什麽啊,就是道理講得直白了點。
    麵對師妹的時候,可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師妹性子倔強,就算心裏難受,也很少會這樣毫不掩飾地哭出來。
    突然……
    還有點想見一見師妹哭起來是什麽樣子?
    咳咳咳,打住!
    想多了,想多了……這可是危險的想法。
    他甩開腦子裏那些不合時宜的念頭,深吸一口氣,正準備組織語言,說上幾句相對溫和的安慰話,試圖緩和一下氣氛。
    然而,他話還未出口——
    “吱呀——”
    身後會堂那扇厚重的木門,被人從外麵緩慢地推開了。
    此時室外正是大雪紛飛。
    一股凜冽的寒意伴隨著門縫瞬間湧入溫暖的室內,驅散了部分茶香和果香,甚至還卷進了幾片晶瑩的雪花,在空中打了個圈兒,然後悄然落地融化。
    這突如其來的冷意,讓白牧和蘇璃都下意識地齊齊扭頭朝門口望去。
    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帶著一身未散的寒氣,邁步走了進來。
    他依舊是那身簡單的裝束,黑色的長發束在腦後,麵容卻沒什麽表情,正是無限。
    “師父。”
    白牧有些意外,但也不算太驚訝,輕聲喚道。
    無限朝他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回應:“嗯。”
    他反手輕輕將門關上,阻隔了外麵的風雪。
    然後才走向二人,語氣平淡地解釋道:“靈溪會館那邊跟我說她跑了,發現的時候,已經過去好幾天了。”
    他看了一眼躲在白牧身後,隻露出半個腦袋的蘇璃,補充道:“還好,發現得不算太晚。”
    白牧了然:“是潘館長聯係您的?”
    無限搖了搖頭:“我自己追來的,不過剛才進來前,已經跟龍遊會館這邊對接過情況了。”
    就在師徒二人簡單交談的這片刻功夫,蘇璃的反應可謂是瞬息萬變。
    她原本還掛在睫毛上的淚珠瞬間僵住,哭哭啼啼的神情,眨眼間被濃濃的害怕和警惕所取代。
    她像是受驚的兔子,幾乎想都沒想,就用自己嬌小的身子猛地往白牧背後又縮了縮。
    試圖將他當成一道完美的掩體。
    但是,或許是因為剛才白牧那番話還在耳邊回響,她這次不敢再去抓他的衣角了。
    隻是深深地低著頭,恨不得把整張臉都埋起來,根本不敢去看那個走進來的人。
    這個人太可惡了!
    每次一見麵,二話不說就用鐵絲綁人!
    感覺像個十足的,有特殊捆綁癖好的變態大叔!
    而且長得還那麽凶!
    眼神冷冰冰的,好像誰都欠他東西似的,永遠都是一張麵無表情的棺材臉!
    蘇璃在心裏瘋狂地吐槽著,越是這麽想,身體就越是不受控製地更加貼近白牧的後背,瑟瑟發抖。
    至少……
    至少身邊這個大哥哥,雖然說話有點氣人,但起碼不會動不動就動手綁人……
    看起來……安全一點?
    無限看著白牧身後那個幾乎要和他後背貼在一起,又看了看一臉無奈的白牧。
    眼中閃過一絲困惑。
    無限:“?”
    白牧感受到身後傳來的輕微顫抖和師父那探究的目光,隻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他輕歎了口氣,強行將話題拉回正事:
    “師父,您……打算怎麽處理她?”
    他一邊說著,一邊有些頭疼地抬起手。
    用一根手指精準地抵住了蘇璃因為害怕而不斷往前擠,幾乎要把他頂開的小腦袋。
    他稍微用了點力,將她往後推開了些許,保持了一個相對正常的距離。
    “唔……”
    蘇璃被他的手指推得腦袋往後仰了仰。
    有些不滿地抬起依舊紅紅的眼眶看向他,眼神裏充滿了控訴。
    無限對於白牧和蘇璃之間的小動作似乎並不太關心,他的注意力回到了處理問題上。
    “嗯……”
    他沉默了幾秒鍾,然後非常幹脆利落,言簡意賅地說出了他的計劃:
    “綁起來。”
    頓了頓,補充了後續步驟:
    “然後帶回去。”
    白牧:“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