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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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老病死,愛恨別離……
這大概就是最真實的人間百態了吧。
白牧雙手插在棉襖口袋裏,身體微微後仰靠著冰涼的牆壁。
目光有些失焦地落在醫院廊道光潔卻略顯冰冷的地板上,思緒飄遠。
回想自己的兩段人生,經曆也算得上是豐富了。
第一世,按部就班地上學、畢業,然後一頭紮進社會。
成為無數996打工人中的一員,為了生計奔波,憧憬著未來,也承受著壓力,最終在一場意外中倉促畫上句點。
第二世,機緣巧合來到這個光怪陸離,人妖共存的新世界,經曆過最初的無措與流浪,見識過世間的廣闊與奇異。
最終被師父撿到,有了歸屬,後來又遇到了師妹,生活逐漸安定,甚至可以說是……甜蜜得有些發膩。
這一眨眼,歲月流轉,時光荏苒,過得還真是快啊……
他的視線餘光注意到蘇璃,已經悄無聲息地溜進了那間病房。
收回視線,轉而望向窗外吸煙區那兩個倚著牆,沉默吞吐著煙霧的男人。
他們的背影在彌漫的青煙中顯得格外蕭索,眉宇間刻滿了沉重和悲戚。
白發人送黑發人……
人間至痛,莫過於此了吧。
這就是無法預測,又總是無可避免的人生啊。
白牧心中默默泛起一絲惋惜,但更多的是一種見證命運無常的平靜。
他重新將目光投向廊道,雙手依舊插在兜裏,裹緊了身上的棉襖,安靜地坐在冰冷的塑料座椅上。
眼神放空地看著偶爾有醫護人員,或病患家屬匆匆走過的身影。
發了一會兒呆,然後起身走到旁邊的飲料自動販賣機前。
片刻後,兩罐溫熱的奶茶滾落出來。
他拿起罐子,指尖立刻傳來一股令人舒適的暖意。
他走回座位,單手打開拉環,抬起手小口小口地啜飲著,甜膩的溫熱滑過喉嚨。
一邊喝著,他一邊分出一縷心神,注意著吸煙區那兩人的動向,同時也極其克製地感知了一下病房內的氣息。
在他的細微感知下,病房裏的動靜很小,交談聲低微而克製。
似乎這一次,蘇璃比上次在靈溪醫院時要冷靜許多,並沒有出現情緒失控,大哭大鬧的場麵。
這倒是讓白牧稍微安心了一些。
他並沒有窺探他人隱私的愛好,所以並沒有去細聽他們具體談了些什麽,隻是大致確認了一下裏麵的氣氛還算平穩。
那兩位家屬的動作很快,似乎心裏也放不下病房裏的孩子,沒抽幾口便掐滅了煙頭,轉身朝著病房走來。
幾乎是同時,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蘇璃的身影如同來時一樣悄然無聲地溜了出來,並迅速帶上了門。
白牧看著她低著頭,一步步朝自己走來,然後默不作聲地在自己身邊的空位上坐下。
雙手放在膝蓋上,手指無意識地絞在一起。
他沒說什麽,隻是將手裏那個還沒打開的熱飲,遞了一罐過去。
蘇璃愣了一下,抬起頭,眼眶有些泛紅,帶著明顯的疲憊。
但奇異的是,並沒有淚痕。
她遲疑了一下,才伸手接住。
她學著白牧的樣子,用兩隻手捧著那罐熱飲,溫熱的觸感從掌心蔓延開來。
她低下頭,對著罐口輕輕哈著氣,白色的水霧瞬間模糊了罐壁。
她的目光有些空洞地盯著那團白霧,仿佛能從中看出什麽答案來,整個人顯得有些呆滯和茫然。
白牧喝光了自己手裏的飲料,將空罐子精準地投進了幾步外的垃圾桶裏。
然後開口,打破了沉默:
“回去?”
他頓了頓,給出另一個選擇:
“還是……留在這兒等著,等到他手術結束?”
蘇璃微微抬起眼眸,小臉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情緒激動,依舊紅紅的。
她看著白牧,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反而輕聲反問道:
“你……不好奇我和他講了些什麽嗎?”
白牧微微挑眉,語氣平淡:
“你願意講的話,自然會說。”
他看著她,補充了一句:“不是嗎?”
蘇璃聞言,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低低地應了一聲:
“……哦。”
她沉默了片刻,目光依舊沒有焦點地落在手中的熱飲上,聲音帶著一種茫然,仿佛自言自語般的語調,緩緩說道:
“人類的壽命……好像真的很脆弱的樣子。”
“像玻璃一樣,輕輕一碰,好像就會碎掉……”
“既然……既然這麽容易碎掉,他們不是應該……更加,更加珍惜能夠活下來的每一天嗎?”
她的語氣裏充滿了不解。
她抬起頭,看向白牧,眼神裏帶著天真的執拗:
“我……我能幫他繼續活著的。”
“就算……就算會有點痛苦,但也能繼續活好多天!”
她像是要證明什麽,急急地把兩隻小手從厚厚的袖口裏伸出來,開始掰著手指頭,一個一個地,非常認真地數著:
“一,二,三,四,……”
她數得很慢。
“……我的靈力,還能讓他……多活一個多月呢!”
她抬起頭,眼中帶著期盼,仿佛在尋求白牧的認同:
“多活一會兒……哪怕是幾天,那……那也是有希望的啊!”
“人類的生命本來就那麽短……他為什麽……為什麽就不知道珍惜呢?”
“我能幫他的呀……”
“我明明可以幫他的……”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語氣中的不解和委屈越來越濃,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眼眶也再次紅了起來,泛起了晶瑩的水光。
“他為什麽要這樣子……”
“我……我真的不明白……”
白牧望著女孩那寫滿落寞與不甘的側臉,心中也是五味雜陳。
他明白蘇璃的邏輯。
心中輕輕舒了一口氣,斟酌著詞語,試圖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解釋道:
“也許……對於他來說,疾病本身帶來的肉體痛苦,雖然難以忍受,但或許,並不是最難以承受的部分。”
他看著蘇璃抬起迷茫的淚眼望向他,繼續說道:
“相比起看到身邊的家人、朋友,還有……喜歡的人,因為自己的病痛而日夜擔憂、憔悴不堪。”
“因為要照顧自己而承受巨大的壓力和痛苦,甚至可能被拖垮……”
“或許,這種因為自己而連累所愛之人一起陷入深淵的感覺,這種成為他人沉重負擔的愧疚和無能為力……”
“這些比疾病本身,更加讓人感到痛苦和絕望吧。”
“他選擇推開你,拒絕你的幫助,或許正是因為他不想讓你看到他最後狼狽的樣子,不想讓你因為他而承受更多本不該屬於你的痛苦。”
“這……可能也是他所能做的,最後一點……為你考慮的事情。”
蘇璃怔怔地聽著,眼中的迷茫並未完全散去,但似乎有了一絲微弱的觸動。
她沉默了良久,久到手中的熱飲都漸漸失去了溫度。
然後,她緩緩地站起身,聲音很輕,帶著一種仿佛被抽空了力氣的疲憊,小聲說道:
“我們……回會館吧。”
白牧有些詫異地看著她,沒想到她會主動提出離開。
還不等他詢問原因,蘇璃就已經低聲說出了答案,聲音平靜得有些不正常:
“他跟我說……”
“讓我不要期待任何結果。”
“也不要去打聽,了解他手術後的任何消息。”
她頓了頓,抬起頭,望向走廊盡頭那扇緊閉的病房門,眼神空洞。
“他說……隻要我永遠不去了解那個最終的結果。”
“那麽,在他的心裏,我就永遠不會知道他是否……離開了。”
“那麽,在我的心裏……他也就可以……一直活著。”
白牧聞言,整個人都愣了一下。
隨即,他迅速反應過來林軒這番話的深意。
白牧沉默了幾秒,然後緩緩點了點頭:
“他說的……似乎也沒錯。”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
“那走吧。”
蘇璃低下頭,看著自己手中那罐已經涼透的飲料,輕輕地點了點頭:
“嗯。”
走了兩步,她忽然停下,轉過身,對著白牧,非常小聲地,但很清晰地說了一句:
“謝謝你……陪我過來。”
白牧看著她那強裝鎮定卻難掩脆弱的樣子。
他點了點頭,語氣平和:
“不客氣。”
兩人一前一後,沉默地走進了下行的電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