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璃本就心情低落到了穀底，再親眼目睹這些與病痛，死亡如此接近的場景，眼眶不由自主地又紅了起來，鼻尖酸澀，眼前一片模糊。
    她用力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白牧察覺到身後細微的抽氣聲，輕輕歎了下，沒有回頭，也沒有出言安慰。
    這種麵對身邊人可能離世的無力與悲痛……
    自己，或許永遠都無法真正體會了吧。
    當然了，自己也並不想體會這種情緒。
    他隻希望身邊的師父、師妹，還有那些重要的朋友，都能永遠平安喜樂。
    不過話說回來，以師父和師妹的實力，這世界上能傷害到他們，讓他們陷入此種境地的存在，恐怕也找不出幾個吧？
    兩人乘坐電梯前往16樓。
    電梯裏擠滿了人，卻異常安靜，隻有樓層提示音偶爾響起。
    每個人都仿佛懷揣著心事，氣氛凝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白牧和蘇璃被擠在電梯的角落，蘇璃甚至能感覺到旁邊陌生人身上傳來的，帶著藥味的壓抑氣息。
    終於，“叮”的一聲脆響，16樓到了。
    電梯門打開，人群如同潮水般湧出又湧入。
    白牧帶著蘇璃走出電梯，仿佛脫離了那個狹小壓抑的金屬盒子，呼吸都順暢了些許。
    走過一個拐角，白牧停下腳步，指著走廊對麵的一間病房，對蘇璃說：
    “就是那裏，1609病房。”
    他話音剛落，蘇璃就身體猛地前傾，迫不及待地就要朝著那個房間衝過去。
    好在白牧眼疾手快。
    一把拽住了她的後衣領，像拎小貓一樣把她給提溜了回來。
    “急什麽？”
    白牧有些無奈，“先約法三章。”
    蘇璃被他拎著，四肢在空中徒勞地撲騰了一下，聽到約法三章，立刻停止了掙紮。
    小腦袋點得如同小雞啄米，飛快無比，臉上好像寫滿了‘我什麽都答應你’。
    “第一。”
    白牧看著她，語氣嚴肅起來，“尊重林軒的意願。”
    他頓了頓，解釋道：
    “他現在是一個飽受病痛折磨的病人。”
    “他所做的每一個決定，無論是治療還是放棄，都必然經過深思熟慮，包含著我們無法完全理解的痛苦和考量。”
    “鼓勵一個身處地獄的人堅持下去，有時候本身就是一種殘忍。”
    畢竟……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他特意點出這一點，是因為蘇璃作為草木之精，天生擁有滋養生命的靈力。他擔心她在情緒激動下，會不顧林軒自身的意願，強行用自己的方式去救他。
    然而，客觀上的幫助未必是對方主觀上需要的，尤其是當活著本身已經成為一種難以承受的酷刑時。
    “第二，嗯……”
    白牧想了想，約法三章其實是他順口說的，最主要，最核心的就是剛才那第一條。
    他本來想再補充點什麽注意事項，但看著蘇璃那焦急得快哭出來的眼神，又把後麵的話給咽了回去。
    “沒有第二條了。”
    他鬆開她的衣領，“你隻需要做到第一條就行。”
    蘇璃雙腳落地，立刻挺直腰板，語氣無比鄭重：
    “你放心！我保證做到！絕對尊重他的意願！”
    白牧點點頭：“嗯。”
    他這個“嗯”字尾音還沒完全落下，就見到蘇璃身體又是一動，作勢又要往病房衝。
    白牧再次眼疾手快地伸出胳膊，攔在了她麵前。
    “……”蘇璃急得跺腳，眼巴巴地看著近在咫尺的病房門。
    白牧輕輕在她腦門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帶著點訓斥：“這麽著急幹嘛？”
    他示意她稍安勿躁：
    “別急。”
    “我剛才看了，病房裏還有別人，應該是他的家人，你現在冒冒失失衝進去不合適。”
    他指了指走廊旁邊供人休息的椅子：
    “安心在這兒等一會，等裏麵的人出來了再說。”
    蘇璃聞言，小臉頓時垮了下來，大大的眼睛裏寫滿了失望和焦躁。
    但又不敢違逆白牧，隻能氣鼓鼓地，極其不情願地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字：
    “……哦！”
    其實，白牧心裏清楚，如果自己真的想要救那個叫林軒的男生，並非完全沒有辦法。
    最直接的，就是將他帶到老君所在的藍溪鎮。
    以老君的能力，解決一個人類的疾病，哪怕是最棘手的絕症，想必也不是什麽難事。
    但……
    何必呢？
    白牧坐在飲料自動販賣機旁邊的塑料椅子上，低頭劃拉著手機，心裏淡漠地想著。
    自己幫蘇璃做到這一步，已經算是仁至義盡。
    世間受到病魔折磨，在生死線上掙紮的人不計其數，每一天，每一刻，都在上演著類似的悲劇。
    如果見一個就要救一個，那自己活這一百多年，豈不是早就忙得腳不沾地，可以直接立地成聖了。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各命有各命的歸途。
    與白牧的淡定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蘇璃。
    她就像個有多動症的孩子，根本坐不住。
    一會兒站起來，在椅子旁邊的小塊空地上來回踱步，腳步焦躁。
    一會兒又忍不住，偷偷摸摸地探出半個身子，歪著頭，眼巴巴地望向1609病房那扇緊閉的門，試圖透過門上的小窗戶看到裏麵的情形，雖然距離有點遠，什麽也看不清。
    他們倆這組合——
    一個氣定神閑玩手機的青年。
    一個焦躁不安，頻頻偷窺病房的古怪少女。
    引得走廊裏來往的醫護人員和病患家屬不時投來好奇的目光。
    尤其是護士站那邊的幾個護士小姐姐，已經交頭接耳地議論了好幾次，目光在他倆身上掃來掃去。
    時間在等待中仿佛被拉長了。
    不知過了多久，1609病房的門終於從裏麵被打開了。
    走出來的是兩個人，一個看起來是林軒的父親，麵容憔悴，眼窩深陷。
    另一個年紀更大些，像是祖父輩，背脊有些佝僂。
    兩人臉上都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和深沉的痛楚。
    他們默默地走到走廊盡頭的通風處，靠在牆邊，動作機械地點起了煙，煙霧繚繞。
    白牧收起手機。
    站起身，對一旁瞬間繃直了身體，緊張得呼吸都快要停止的蘇璃平靜地說道：
    “你可以去了，現在病房裏應該沒別人了。”
    “還有，記得說話小聲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