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會館又耽擱了一段時間，辦理完必要的登記手續，互留了聯係方式，確保一切都有案可查後，窗外的天色已然近黃昏。
    夕陽的餘暉給銀裝素裹的城市鍍上了一層暖金色，但寒意並未消散。
    紫羅蘭推出自己那輛小巧的電動自行車，熟練地遞給蘇璃一個粉色頭盔。
    兩人戴上頭盔，紫羅蘭跨上車座。
    蘇璃有些笨拙地側坐在後座上，雙手小心翼翼地抓住後座的金屬架。
    “坐穩咯，我們回家。”
    紫羅蘭回頭朝她開朗一笑，隨即擰動電門，小電驢發出輕微的嗡鳴，載著兩人滑入被清掃出車轍的雪後街道。
    寒風迎麵吹來，帶著雪後的清新與凜冽。
    蘇璃望著身邊飛快向後倒退的街景。
    覆雪的行道樹、亮起溫暖燈光的商鋪櫥窗、裹緊大衣匆匆歸家的行人……心中不禁泛起一絲悵然若失。
    以前……
    坐在自行車後座上，看著類似風景的時候，身邊陪著的人，是林軒。
    那些溫暖的記憶，仿佛就在昨天一樣。
    與此刻的寒冷和陌生交織在一起，讓她的心口微微發緊。
    紫羅蘭騎著電驢，靈活地在車流中穿梭，七拐八繞地穿行在龍遊市的大街小巷。
    她似乎感受到了身後之人的沉默，主動開口，聲音在風中顯得有些飄忽：
    “說起來，蘇璃，你是怎麽認識無限大人和白牧大師兄他們的呀？”
    她的語氣充滿了純粹的好奇。
    蘇璃被問得愣了一下，腦海中立刻浮現出與那幾人初次見麵的場景。
    充滿消毒水味的醫院雜物間，那個冷著臉，二話不說就用鐵絲把她捆起來的男人。
    這段記憶實在算不上友好。
    “……在醫院裏。”
    蘇璃的聲音悶在頭盔裏，有些含糊。
    “然後他們……”
    她簡單地描述了一下自己被當作意圖襲擊人類的妖精，然後被無限控製，然後白牧介入調查的過程，省略了許多細節，但核心就是——她被綁了。
    “哈哈哈……”
    紫羅蘭聽完，發出了一串輕脆笑聲。
    “還真是符合無限大人的風格呢！”
    “他就是個壞人！”蘇璃想起被綁的經曆，還是有些氣鼓鼓的，忍不住小聲抱怨。
    “動不動就喜歡綁人！”
    “其實呀……”紫羅蘭輕輕晃了晃腦袋，頭盔遮擋下，蘇璃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聽出她語氣裏的認真。
    “無限大人他人還是很溫柔的啦。”
    “沒看出來。”
    蘇璃撇撇嘴，完全無法將溫柔這個詞，和那個冷麵人聯係在一起。
    紫羅蘭的聲音帶著笑意傳來：
    “不僅無限大人，還有大師兄白牧，還有鹿野師姐，他們都可好了！”
    “等你在這裏待久了，慢慢就知道啦！”
    小電驢繼續在漸濃的夜色中前行，路燈次第亮起，在雪地上投下昏黃的光暈。
    “無限大人啊……”
    紫羅蘭開始細數，“他對我們這些妖精其實很好的。”
    “隻是他這個人嘛，有點……嗯，不善於表達？”
    “總是冷著一張臉，話也少得可憐，但他真的幫過很多的小妖精哦！”
    她頓了頓，聲音裏多了一絲感激：
    “就像我，當初也是無限大人把我從……一個地方撿回來，然後送到會館，才有了後來的安穩日子。”
    “他看起來冷冰冰的，其實心腸很軟，很樂於助人的！”
    “還有大師兄白牧！”
    紫羅蘭的語氣變得輕快起來，“他呀，總是一副好像對什麽都挺沉穩，挺平淡的樣子，有時候甚至覺得他有點擺爛，有點鹹魚，仿佛除了鹿野師姐，對別的事情都提不起太大興趣似的。”
    她話鋒一轉，帶著滿滿的推崇：
    “但是！他人真的超級超級超級溫柔的啦！”
    “雖然有時候說話直白了點，但他做事很有分寸，也很會為別人考慮。隻是他藏得比較深，不像我這樣直接外露罷了。”
    “等你在龍遊待的時間長了，多接觸幾次，你一定能感受到的！”
    “至於鹿野師姐……”
    紫羅蘭的聲音稍微壓低了一點，帶著點敬畏和崇拜。
    “我跟她見麵的次數不多，但是師姐她真的……超酷的誒！”
    “外表看起來冷冰冰的，好像很難接近，說話也簡潔有力。”
    “但是！我感覺她其實是外冷內熱哦！隻是不熟悉的人看不到她那一麵而已，她對大師兄就完全不一樣呢！”
    蘇璃安靜地聽著，紫羅蘭的描述為她心中那三個模糊形象。
    無限……很溫柔？樂於助人？
    完全無法想象……他幫人的方式就是綁起來嗎？
    鹿野師姐……外冷內熱？很酷？
    聽起來是個很厲害，很有個性的姐姐。
    她心裏依舊有些將信將疑，但紫羅蘭那真誠而熱烈的語氣，讓她不由自主地開始反思自己之前的判斷是否太過片麵。
    或許……無限真的不像第一印象那麽糟糕？
    小電驢最終在一個安靜的小巷口停下。
    巷子深處，一家小小的花店亮著溫暖的燈光，在冬夜裏像一顆散發著馨香的星星。
    “到啦！歡迎來到我的小花店！”
    紫羅蘭停好車，開心地介紹道。
    花店不大，但布置得極其精致。
    木質的花架上，各種鮮花綠植被井井有條地分類擺放著，色彩斑斕，生機勃勃。
    空氣中彌漫著濃鬱而芬芳的花香，與外麵寒冷的雪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走進店內，暖意撲麵而來。
    紫羅蘭一邊摘下頭盔放在一旁的櫃子上，一邊對蘇璃說：
    “手續都辦好啦，以後每個月會館都會給你發放津貼的。”
    “這段時間你先跟著我，我帶你熟悉一下龍遊的環境，還有人類社會的一些規則和常識……”
    她拿起一個噴水壺，細心地給幾盆略顯幹燥的葉植噴著水，繼續說道：
    “等你差不多熟悉了，就可以自己租個房子，去找找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啦。”
    蘇璃跟在林軒身邊，在人類社會斷斷續續也生活過不短的時間，對於基本的社會運行規則並非一無所知。
    她看著這間充滿生活氣息的花店，想起林軒家人曾經為了醫療費而愁眉不展，四處奔波的樣子，忍不住好奇地問：
    “紫羅蘭姐姐，你開這家花店，是因為會館給的津貼不夠用嗎？”
    在她有限的認知裏，人類似乎總是在為錢而奔波，錢能換來藥物、食物、住所，幾乎是一切。
    紫羅蘭聽到她的問題，動作頓了頓。
    眨了眨那雙紫色的眼眸，思考了一下，才笑著回答：
    “這該怎麽說才好呢……”
    “會館的津貼嘛，我也不知道算多還是算少啦，每個月大概一萬多塊錢的樣子？”
    “反正對於我在龍遊的生活來說，已經非常非常夠用啦。”
    她放下噴水壺，環顧著自己精心打理的小店，臉上洋溢著滿足的光彩：
    “我開花店呀，主要不是因為它能賺多少錢。”
    “而是因為我真的真的，非常喜歡這樣的生活！”
    她的語氣輕快：
    “每天能和這些漂亮的花兒待在一起，看著它們生長、綻放，用它們裝點人們的生活，傳遞一份份喜悅和祝福……這讓我覺得特別充實和快樂。”
    她看向蘇璃，眼神清澈：
    “所以，開花店對我來說，不隻是一份工作，它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是我喜歡做的事情。”
    蘇璃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紫羅蘭的想法讓她感到有些新奇。
    在她看來，工作就是為了賺錢，賺錢就是為了生存。
    而紫羅蘭卻把喜歡放在了更重要的位置。
    這和她之前觀察到的人類普遍為錢焦慮的狀態似乎不太一樣。
    蘇璃臉上那點困惑和新奇，落在紫羅蘭眼裏，讓她不由淺淺一笑。
    她耐心地解釋道：
    “不要因為我的選擇而影響你自己的判斷哦。”
    “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嘛。”
    她掰著手指頭舉例：
    “就像會館裏認識的其他妖精朋友，有的就特別喜歡宅在家裏，整天看動漫、追小說、打遊戲……”
    “雖然我不是很理解對著屏幕有什麽好玩的，但那是他們喜歡的狀態，也挺好的。”
    “還有一些呢，就喜歡到處旅遊，滿世界跑，去看不一樣的風景。”
    “不過這個開銷比較大，所以有些妖精就會選擇成為會館的編外人員，偶爾幫會館執行一些任務，這樣就能拿到更多的酬勞來支撐他們的愛好了。”
    她皺了皺小鼻子，露出一個有覺得有些好笑的表情：“還有一些就更奇怪啦，喜歡找一些深山老林，一個人待在裏麵，一待就是好久好久。”
    “那麽無聊，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待得住的。”
    蘇璃聽著紫羅蘭的描述，眼前仿佛展開了一幅妖精眾生相。
    她點了點頭，這次似乎明白了一些：
    “明白了……”
    她想起白牧，他似乎就是紫羅蘭口中那種編外人員，偶爾幫會館處理事情。
    “好啦，先不講這些啦，以後日子還長，我慢慢跟你說。”
    紫羅蘭拍拍手，結束了這個話題。
    “我們上二樓吧，我帶你看一下你暫時住的房間。”
    她指了指角落裏一個有些陡峭的木梯子：“小心點哦，這個梯子有點窄，我平時上下都有點怕怕的。”
    “哦哦，好的。”
    蘇璃連忙應道。
    她跟在紫羅蘭身後，看著對方輕快的背影，心中充滿了感激。
    她小聲地，但非常認真地說：
    “紫羅蘭姐姐，最近……真的要麻煩你了，謝謝你。”
    紫羅蘭回過頭，臉上綻開一個燦爛笑容，擺擺手：
    “哎呀，沒事沒事！”
    “不用這麽客氣啦！其實我一個人守著花店，有時候也挺無聊的，有你來做伴，還挺開心的啦。”
    蘇璃看著她真誠的笑容，心裏暖暖的。
    她鼓起勇氣，一臉真誠地問道：
    “那……我有什麽能幫你的忙嗎？”
    她真的很想做點什麽來回報這份善意，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幫上什麽。
    紫羅蘭停下腳步，站在梯子前，認真地想了想。
    她的目光掃過一樓那些擺放整齊，生機盎然的花架，眼睛一亮：
    “嗯……要不這樣吧，如果你有空，而且願意的話，可以幫我看看花店哦！”
    她解釋道：“我有時候需要出去給客人送花，或者去進新的花材，店裏就會沒人照看。”
    “你要是能幫我看著店，招呼一下偶爾上門的客人，那就幫了我大忙啦。”
    “好！”
    蘇璃聽到自己真的能幫上忙，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心中湧起一股被需要的感覺，興奮地用力點頭回應。
    紫羅蘭看著她瞬間煥發出光彩的小臉，也開心地笑了，用力地點了一下頭：
    “嗯！”
    另一邊。
    鹿野推開家門，一股混合著暖氣和淡淡墨香的氣息撲麵而來。
    與往常隻有師兄一人在家的安靜不同，今天客廳裏似乎有些熱鬧。
    她抬眼望去，隻見小黑正乖乖地趴在客廳的矮腳茶幾旁，正笨拙地握著一支鉛筆，在一本拚音練習本上，一筆一畫地寫著“a、O、e”。
    小黑神情專注，小尾巴尖還無意識地輕輕晃動著。
    而另一邊的沙發上，景象則有些奇特。
    師兄白牧盤腿坐在中間，手裏捧著一個平板電腦，屏幕上顯示著各種交通標誌的圖片。
    他旁邊，師父無限正襟危坐，那張慣常沒什麽表情的臉上，此刻眉頭微蹙，眼神專注地盯著屏幕。
    白牧正指著屏幕上一個禁止通行的標誌，語氣帶著顯而易見的無奈：
    “師父，這個紅色圓圈裏麵一條杠，就是禁止任何車輛和行人通行，記住了嗎？”
    無限麵無表情地點點頭，沒說話。
    白牧又滑到下一個：“這個呢？藍底紅叉的……”
    無限沉默了幾秒，似乎在回憶，然後不太確定地開口：
    “禁止……停車？”
    白牧扶額：“……是禁止長時間停車。旁邊帶個P和斜杠的才是禁止停車。”
    “師父，這已經是第三次弄混了。”
    開門的動靜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師姐！”
    小黑抬起頭，歡快地喊了一聲。
    無限也微微側頭看了一眼。
    而白牧，在看到鹿野的那一瞬間，眼睛猛地亮了起來。
    他幾乎是彈射起步，一步就跨到了剛換好拖鞋的鹿野麵前。
    然後，在鹿野完全沒反應過來之際，他猛地伸出手，鄭重其事地在她兩邊肩膀上各拍了一下，力道不輕不重。
    鹿野被拍得一臉懵逼，眨了眨眼眸，完全搞不清狀況：
    “……你幹嘛？”
    白牧深吸一口氣，語氣沉痛，又帶著如釋重負的懇求：
    “師妹！”
    他側過身，指了指沙發上依舊盯著平板、仿佛在與交通標誌進行靈魂對峙的師父，快速說道：
    “你來教師父科目一吧！”
    然後，他不等鹿野回答，立刻給自己安排了退路，語速飛快：
    “我去做飯！”
    說完，他像是生怕被抓住一樣，把平板往鹿野手裏一塞，轉身就溜進了廚房。
    鹿野：“…”
    她低頭看了看手裏的平板，又抬頭看了看沙發上望向自己的師父，以及旁邊眨巴著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小黑。
    一時有些懵。
    鹿野拿著平板，走到沙發邊，在之前白牧的位置坐下。
    她瞥了一眼屏幕上的題庫，又看了看身邊茫然的師父。
    “哪裏不會？”
    她言簡意賅地問。
    無限伸手指了指屏幕上剛剛那個“禁止長時間停車”的標誌。
    鹿野看了一眼，平靜地解釋：“藍底，紅色斜杠，下麵有時間標注，表示在規定時間段內禁止停車。”
    她的解釋比白牧更加簡潔直接，不帶任何多餘的情緒。
    無限“嗯”了一聲，表示明白。
    鹿野又隨手劃了幾個標誌，無限大多能答對，但遇到一些形狀相似、含義卻不同的，或者涉及複雜路權劃分的題目時，就會陷入沉默，眉頭微蹙。
    鹿野也不催促，隻是在他答錯或答不出時，用最精煉的語言糾正或解釋一遍，沒有任何調侃或無奈，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
    教了一會兒，鹿野發現師父雖然學習能力超強，記憶和理解單個標誌和規則很快，但似乎不太擅長應對題庫裏那些故意設置的、容易混淆的陷阱選項，以及一些需要結合實際情景判斷的題目。
    她正想著，旁邊傳來小黑弱弱的聲音：“師姐，這個拚音怎麽讀啊……”
    她放下平板，走到小黑身邊，俯下身。原本清冷的神色在看向小黑時，不自覺地柔和了幾分。
    她拿起旁邊一支削好的鉛筆，聲音放緩：
    “看著我寫，然後跟我讀。”
    廚房裏，白牧探出半個頭。
    這師妹莫名的反差感……好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