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冷以來，這間不大的房子裏倒是難得地如此熱鬧。
    隻要師父來了不動手做飯，鹿野覺得這樣師徒幾人聚在一起，氣氛還是很舒服的，有一種人心生眷戀的溫馨感。
    她抬頭看了一眼在廚房裏忙忙碌碌的師兄，然後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
    不就是教個科目一嗎？
    為什麽師兄剛才那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或許師父對於人類社會的這些規則理解起來是有些偏差，但以他的悟性，多講幾遍，總能明白的。
    師兄連這點耐心都沒有嗎？
    都一百多歲的人了，遇到點小事就想著溜，一點都不穩重。
    也真是的……
    她一邊在心裏默默吐槽著自家師兄，一邊垂下頭，纖細的手指在平板電腦光滑的屏幕上劃過。
    點開一個圖標，指著一個藍底紅叉，下方還有時間標注的交通標誌，語氣平穩地問坐在一邊的無限：
    “師父，這個標誌，是什麽意思？”
    無限身體坐得筆直，目光專注地凝視著屏幕，眉頭微蹙。他思考了大約幾秒，然後才猶豫地開口：
    “禁止停車？”
    鹿野：“…”
    她握著平板的手微微收緊了一下。
    深吸一口氣，她努力維持著表麵平靜，但語氣已經帶上了一點無奈：
    “是禁止長時間停車！”
    鹿野一手杵著腦袋，腦袋微微歪向一邊。
    這個姿勢讓她看起來少了幾分平日的清冷，多了點慵懶。
    另一隻手伸出食指，用力地在那個標誌上敲了好幾下，屏幕被她敲得“噠噠”作響。
    “禁止停車——”
    她用手指在旁邊空白處畫了個圈，又指向屏幕上另一個紅圈內藍底紅叉的標誌。
    “和禁止長時間停車，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標誌！”
    她抬起眼，眸子直視著自家師父，語氣加重：
    “師父，這已經是第5次把它們弄混了！”
    無限被她敲屏幕的動靜和略帶嚴厲的語氣說得微微一怔，默默地轉過腦袋，視線飄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目光顯得有些空洞。
    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有些不服氣，用幾乎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小聲地嘟囔著：
    “能停就停，不能停就別讓停，為什麽還要分一會能停，一會兒不能停？”
    “麻煩……”
    他的聲音越說越小，在鹿野那無聲的注視下，最後幾個字幾乎湮滅在了唇齒間，隻留下一點委屈的餘音。
    鹿野看著師父那副“我沒錯是規則太複雜”的表情，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一下。
    人有的時候真的很難共情別人。
    往往是因為自己沒有親身經曆過對方的處境。
    而當親身經曆之後，瞬間就能理解了。
    比如現在的鹿野。
    就在這短短的十幾分鍾教學裏，她突然就深刻地，且無比清晰地體會到了剛才師兄那種想要逃離的複雜心情。
    師兄……我好像錯怪你了。
    教師父，確實是對耐心的考驗。
    旁邊正在認真練習拚音字母的小黑，雖然大部分注意力都在自己的作業本上，但也分神看到了師父在師姐麵前“吃癟”的樣子。
    他那張可愛小臉蛋上，努力想憋住笑，但嘴角還是不受控製地向上彎起，大大的眼睛裏寫滿了藏不住的笑意。
    在小院裏的時候，師父總是一副沉穩嚴肅，無所不能的樣子。
    現在這個樣子……還真的很難見到誒！
    有點……好玩！
    師姐也好酷啊！連師父都敢說！
    好帥！
    就在這時，白牧從廚房裏端出了剛剛炒好的幾個菜，熱氣騰騰，香氣四溢。
    他一邊把菜擺上餐桌，一邊看著這邊略顯僵持的教學氣氛，忍不住憋著笑：
    “好啦好啦……師妹，你淡定一點。”
    他把最後一道菜放好，招呼大家：
    “先吃飯吧，現在天冷，菜一會兒就涼了。”
    “好！”
    最高興的莫過於小黑，他立刻抬起頭，滿臉都是毫不掩飾的開心。
    甚至因為太興奮，兩個小腳丫下意識地踩在了自己坐的凳子橫杠上，小身子前傾，看著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用力吸了吸鼻子：
    “哇！好香啊！師兄好厲害！”
    他話音未落，一隻大手就伸了過來，動作溫柔卻不容置疑地抓住了他的後衣領。
    像拎小雞崽一樣，把他從踩著的凳子上輕輕拎了起來，然後穩穩地放回凳麵，讓他端正坐好。
    小黑一時有些愣住，抬頭看向出手的師父無限。
    無限臉上已經恢複了平時的淡然，隻是言簡意賅地吐出幾個字：
    “不能踩在凳子上。”
    小黑鼓了鼓腮幫子，有些小委屈，但還是乖乖應道：
    “……哦。”
    白牧看著小黑這副敢怒不敢言的小表情，忍不住捂嘴輕笑：“哈哈……”
    他這邊正笑著，感覺身旁的師妹用手指輕輕戳了戳他的肩膀。
    白牧轉過頭，對上鹿野帶著詢問的眼神。
    鹿野壓低聲音：“今天師父和小黑怎麽突然來了？”
    “就因為科目一啊。”
    白牧也壓低聲音回答，臉上帶著點哭笑不得，“師父這不是……卡住了嘛，過來補個課，結果你也看到了……”
    他無奈地聳了聳肩，繼續解釋道：
    “然後順便，明年小黑不是準備要上學了嗎？師父想著提前教他一些基礎知識，比如拚音什麽的，免得他到時候跟不上。”
    “結果教著教著，發現教拚音比教科目一還讓人頭大，幹脆就一起帶過來，看我們倆誰能拯救一下。”
    實際上，師父隻找了他，並不是他倆。
    不過這些細節什麽的，都不重要啦……
    一邊說著，白牧又轉身進廚房，盛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小心地端上了桌。
    “明白了。”
    鹿野點了點頭。
    飯菜都已經上齊，香氣誘人。
    師徒四人圍坐在餐桌旁，一邊隨意地聊著天，一邊享用家常便飯。
    氣氛輕鬆而溫馨。
    小黑畢竟還是小孩子心性，用筷子的技巧遠不如他操控金屬來得靈活。
    他看著盤子裏那個油光鋥亮雞腿，嚐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夾起，索性放棄了工具，直接伸出小手，一把抓起，“啊嗚”一口，捧在手裏就津津有味地吧唧吧唧啃了起來，很快吃得滿手滿嘴都是亮晶晶的油漬。
    鹿野坐在他旁邊，看到他這副樣子，清冷的眉宇間閃過一絲無奈。
    她細心抽出一張紙巾，動作自然地側過身，一手輕輕托住小黑的下巴，另一隻手用紙巾地幫他擦拭嘴角的油汙。
    然後又拉過他的小手，幫他把手也擦幹淨。
    她的動作輕柔而專注，與平時那副生人勿近的氣場截然不同。
    白牧在一旁看著，心裏莫名地有點羨慕起來。
    鹿野似乎敏銳地察覺到了師兄視線。
    回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雖然沒開口，但是白牧能明顯明白眼神的含義。
    好像在說：你幾歲了？
    白牧被她的眼神看得訕訕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趕緊低頭扒拉自己碗裏的飯，掩飾那點小心思。
    就在這時，剛剛被擦幹淨手的小黑，嘴裏還回味著雞腿的香味，突然轉過小臉，看向鹿野，開口問道：
    “師姐，吃完飯，我能讓師兄幫我點個炸雞嗎？”
    白牧正扒飯的動作頓了一下。
    他抬起頭，看著小黑。
    什麽意思？！
    你想點外賣，為什麽不直接問我這個師兄？
    反而要去請示師妹？
    大膽小黑！
    都相處多久了！
    一點都分不清師兄我在家裏的家庭帝位嗎？
    你也太輕視我這個師兄了！
    一股莫名的悲憤湧上心頭。
    他化悲憤為食欲，惡狠狠地又扒拉了好幾口飯，然後心情才稍微平複了一點點。
    “小黑，你很喜歡吃炸雞嗎？”
    鹿野聽到小黑的請求，有些好奇地問。
    “嗯嗯！”
    小黑用力地點著小腦袋，眼睛亮晶晶的，“可好吃啦！外麵脆脆的，裏麵香香的！”
    他毫無心機地補充道：
    “師父現在做的飯少了，我們就經常點炸雞吃！師父也說很好吃！”
    小黑話音落下，鹿野幾乎是下意識地抬起頭，直直地看向坐在對麵的師父無限。
    無限正伸向青菜的筷子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
    隨即麵不改色，動作極其自然地將青菜夾到自己碗裏，同時微微撇過頭，避開了徒弟那帶著審視意味的視線。
    臉上閃過一絲極難察覺的心虛。
    見此，鹿野重新看向小黑，耐心且語氣正色地說道：
    “小黑，炸雞這些，偶爾吃可以，但是不能多吃。”
    她試圖用小黑能理解的方式解釋：
    “你現在正在長身體，需要多吃一些有營養的，健康的食物！”
    小黑聽著師姐的話，雖然覺得有道理，但一想到炸雞那誘人的味道，小臉頓時垮了下來，低下了小腦袋，聲音也放低了些，帶著點小小的掙紮和委屈：
    “可是……可是炸雞真的很好吃誒……”
    他像是想起了什麽有力的證據，又抬起頭，小聲嘟囔著：
    “而且……師父也經常和我一起吃……他每次都能吃好多……”
    鹿野：“…”
    她感覺自己的太陽穴突突地跳了兩下。
    人在無語的時候，是真的會感到一陣無力的。
    師父也是一大把年紀，活了幾百歲了，怎麽還跟個小孩子一樣，喜歡上這種高熱量的垃圾食品？
    不僅自己吃，還帶著小黑一起吃。
    她的目光再次轉向無限，這次的眼神明顯帶著一點質問。
    無限頓時覺得如坐針氈。
    他目光飄忽，就是不敢與鹿野對視，隻能假裝專注地研究著碗裏的米飯粒。
    其實……
    他以前確實很少接觸過這些食物。
    但自從收養了小黑，為了照顧小家夥的口味，也或許是自己被勾起了好奇心，嚐試著點了一次外賣炸雞之後……
    他就發現，這東西味道確實不錯
    簡直是……越吃越上癮！
    在他心裏，炸雞已經可以和豬肘並列了！
    十幾分鍾後。
    師徒幾人就在這略顯微妙的氣氛中吃完了晚飯。
    白牧主動承擔起收拾碗筷的任務，麻利地把餐桌清理幹淨。
    然後，他領著小黑回到客廳的茶幾旁，繼續教他練習拚音。
    而師父無限，則被鹿野用一個眼神請到了廚房裏。
    廚房的玻璃門被輕輕關上，但並不隔音。
    白牧看似在專心致誌地指導小黑寫字。
    實際上，眼神總是不由自主地偷偷瞄向廚房。
    透過磨砂玻璃，能看到兩個模糊的身影。
    師妹鹿野雙手抱在胸前，身姿挺拔，雖然看不清表情，但那股清冷的氣場仿佛能穿透門板。
    她似乎正在平靜地陳述著什麽，偶爾會抬手比劃一下。
    而師父無限則微微低著頭，站在她麵前，那身影此刻竟顯得有些乖巧？
    甚至偶爾還會幾不可察地縮一下肩膀，流露出一絲罕見的委屈情緒。
    就在這時，無限似乎敏銳地察覺到了白牧那帶著點幸災樂禍的目光。
    他不動聲色地抬起頭，視線穿過玻璃門。
    眼神裏似乎有求助的含義。
    白牧臉上立刻露出一個愛莫能助的無奈表情。
    然後雙手一攤，聳了聳肩，表示無能為力。
    然後迅速低下頭，假裝在認真的輔導小黑。
    當他重新把視線聚焦回小黑身上時，發現這小家夥也根本沒在專心寫字。
    小黑正歪著小腦袋，津津有味地看著廚房裏正在被師姐說教的師父，小臉上努力繃著，但嘴角那抹壓抑不住的笑意卻越來越明顯，顯然覺得這場麵有趣極了。
    白牧看著小黑這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小模樣，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揉了揉他柔軟的發頂。
    小黑被揉得回過神來，捂著腦袋，仰起小臉，大眼睛裏帶著疑惑：“師兄，怎麽啦？”
    “沒事沒事。”
    白牧笑著搖搖頭，忽然心血來潮，問道：“小黑，你嗑瓜子不？”
    “瓜子？”
    小黑眨了眨眼睛，對這個陌生的詞匯感到好奇，“什麽是瓜子呀？”
    白牧神秘一笑，從自己的空間裏抓出一把瓜子，然後分了一小撮放到小黑的小手裏。
    “就是這個，吃起來挺香的嘞。”
    “好呀好呀！師兄快教我怎麽吃！”
    小黑滿臉新奇，開心的回應。
    “對了師兄，平時師姐是不是也是這樣和你說話呀？”
    “哼！”白牧聞言，眉頭一挑，嘴角微咧。
    一邊嗑著瓜子，一邊自信滿滿：
    “一般站在那個挨訓的位置的，都是你師姐好吧。”
    小黑歪了歪腦袋，有些懷疑。
    “真的嗎？”
    “那可不，師兄我什麽時候騙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