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師兄,別走好不好?”

字數:11781   加入書籤

A+A-


    人類為什麽總想著結婚呢?
    是為了像山林裏的野獸一樣,繁衍後代,延續血脈嗎?
    如果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最終的目的是為了這個……
    那和那些遵循本能的動物,又有什麽區別?
    距離上次那個隔壁村的媒婆,想要給師兄說親的事情過去後,鹿野獨自一人時,腦子裏時不時就會冒出這些古怪的,她以前從未深思過的問題。
    對於師兄白牧,鹿野自己也說不清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
    是親情?
    是朝夕相處的習慣?
    還是……某種更深的,讓她心慌意亂的東西?
    很多時候,對於師兄不經意間的一個笑容、一句關心、甚至隻是一個專注的側影。
    鹿野心底會悄然泛起一絲甜意的漣漪,生出一些模糊的,不敢宣之於口的幻想。
    但這些念頭往往剛冒頭,就會被她自己強行按捺下去,根本不敢往深處去想,生怕挖掘出什麽讓自己無法麵對的東西。
    現在這樣……就很好。
    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山間小院裏。
    有師父,有師兄,有菜園,有每天如期而至的夕陽,有讓她感到安心的寧靜……
    其實,內心深處,她並沒有更多的渴求了。
    這樣平靜的日子。
    或許已經是命運對她最大的饋贈?
    但是,偶爾在夜深人靜,月光透過窗欞灑落枕邊時,那些被刻意壓抑的思緒便會不受控製地翻湧上來。
    回憶起和師兄相處的點點滴滴………
    一種莫的心悸和怦然心動的感覺,便會席卷而來,讓她深深留戀,又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這些年的歲月靜好,鹿野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心態似乎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好像就是在當初,自己因為某些過往而情緒低落,師兄用力的上前抱住她,對她說出‘我們會永遠陪著你。’
    自那句話以後,她內心深處某個堅冰築就的角落,就仿佛被徹底融化了。
    內心變得特別安定,看什麽都覺得順眼,連院子裏那幾隻總是吵吵鬧鬧的雞,似乎都變得可愛了幾分。
    她開始會主動幫著師父去喂喂雞,看著它們爭先恐後地啄食,會覺得有趣。
    也會在師兄打理他那片菜園時,默默地走過去,拿起另一個水瓢,學著的樣子給菜苗澆水,雖然動作依舊有些生疏。
    她甚至察覺到,自己的話好像也變多了。
    以前回應師父和師兄時。
    總是簡短的“嗯”、“哦”、“好的”、“知道了”……
    但現在,鹿野也在努力嚐試著敞開心懷,將自己的內心分享給身邊人。
    哪怕是一些特別特別小的事情。
    麵對她這些細微的變化,師父無限倒是一如既,仿佛一切都是順其自然發生的,
    其實起初,鹿野自己也沒意識到自己有什麽不同,也是在無數個深夜獨自複盤白天言行時,才緩慢地,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自己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然而,鹿野這些不易察覺的細微變化,似乎引起了白牧一些別樣的反應。
    她發現,師兄開始會時不時地,在她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盯著她看。
    那眼神不再是以前那樣純粹,裏麵似乎摻雜了一些她看不懂的,複雜的東西。
    像是在思考著什麽難題,又像是在確認著什麽。
    鹿野好奇地問過他幾次:“師兄,你怎麽了?”
    每次,白牧都會像是突然被從夢中驚醒一樣,先是愣神一下。
    然後臉上迅速掛上那副她熟悉的,卻在此刻顯得有些刻意的笑容,像往常一樣打著馬虎眼,如無事發生一樣回答。
    那神情,分明像是有什麽心事藏在了心底,不願與她說。
    鹿野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
    但麵對師兄這樣明顯的回避,她並沒有選擇刨根問底。
    隻是將這份疑惑悄悄地埋在了心裏。
    而且,更讓她感到困惑和不自在的是,有些時候,師兄似乎會刻意地對她保持一些距離。
    無意間的肢體觸碰,以前並非沒有過,師兄從來都是坦然自若。
    可現在,他卻表現得……有些反常。
    就像是被熱水輕輕燙過一般,突兀而又顯得不自然。
    師兄他……到底怎麽了?
    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嗎?
    還是說……是我自己多想了?
    為什麽感覺……他好像在躲著我?
    一種淡淡的失落和不安,開始在她心底縈繞。
    一次夜深人靜,月光格外皎潔的晚上,鹿野終於按捺不住內心翻騰的困惑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她走出房間,在院子裏找到了正靜坐調息的師父無限。
    她將自己觀察到的師兄最近那些奇怪的變化,以及刻意保持距離的行為,都原原本本地跟師父講了。
    最後,她帶著期盼和忐忑,輕聲詢問:“師父,……師兄他這到底是怎麽了?”
    她記得很清楚。
    當時聽完她的敘述,師父眼眸裏,罕見地露出了明顯的困惑。
    他皺著眉頭,思考了很久很久,久到鹿野自己都開始有些緊張了。
    然而,師父思考良久後,反而回問了她一句讓她非常非常無語的話:
    “我怎麽,沒注意到他有什麽變化呢……”
    鹿野:“…”
    她看著師父那一臉的純粹茫然,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指望著師父能洞察這些細膩的情感變化,看來是她想多了。
    比起修煉,師兄的心思……好像有點太難懂了。
    自己永遠不知道他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鹿野落寞地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的月光,思緒紛亂。
    師兄雖然總是表現得很沉穩,也很開朗,對她也很熱情,照顧無微不至。
    可是……他好像從來沒有主動跟我分享過關於他自己的事情。
    他的過去,他的想法,他為什麽有時候會望著一處出神……
    我好像一無所知。
    他永遠是在我難過,我遇到困難的時候,像一道光一樣突然出現,為我遮風擋雨。
    然而當一切風雨過去,天空放晴,他又會變回那個沒事人一樣的樣子,一如往常地生活,仿佛之前那些陪伴,都隻是錯覺,或者……
    隻是他出於責任而做的?
    師兄對我的好,是對所有人都一樣的嗎?
    如果……如果師父現在又從外麵撿回來一個新的弟子,那師兄的關心和耐心,是否會像對我一樣,毫無保留地分給另一個人?
    白牧對我的一切行為,是否……僅僅是因為‘師妹’的這層身份?
    這些問題像藤蔓一樣纏繞著鹿野的心,越收越緊,讓她感到一陣窒息般的難過。
    她想不明白。
    她也不敢繼續深入地想下去。
    她有些害怕,害怕那個最終的答案會讓她難以承受,會打破眼下這份她視若珍寶的安寧。
    留戀於現在,享受當下,或許……才是最好的結果吧。
    不要再奢求更多了。
    ……
    鹿野本以為,往後的生活都會像山澗的溪流一樣,就這樣日複一日,平靜無波地流淌下去,不會有什麽改變。
    當然了,在她的內心深處,也並不希望有任何改變。
    就這樣和師父,師兄永遠生活在這個小小的世外桃源裏,便是她所能想象到的最好的未來。
    然而,命運似乎並不打算讓她一直這樣安穩下去。
    就在某一個夏日的午後,陽光透過繁密的樹葉,在院子裏投下婆娑的光影。
    鹿野看到師兄正在他自己的房間裏,默默地收拾著行李。
    起初,鹿野並沒有多想。
    師兄偶爾也會下山,去附近的城鎮采買一些生活必需品,通常一兩天就會回來。
    她以為這次也和往常一樣。
    然而,當她隨口問起師兄這次要去多久時,卻得到了一個讓她瞬間如墜冰窖的回答——
    白牧告訴她,他準備去龍遊市的妖靈會館長駐。
    長駐……?
    這兩個字像是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了鹿野的心上。
    在那一刻,她隻覺得仿佛自己的生活被硬生生地扯下了一大塊,留下一個空洞洞的,呼呼灌著冷風的缺口,一種尖銳的疼痛和難以言喻的難受瞬間席卷了她。
    師兄他……要走了?
    他要離開這個小院?
    離開……我和師父?
    為什麽?
    他為什麽突然要做這個決定?
    鹿野對於妖靈會館了解得並不算多,但她大概知道,這是一個由三位非常強大的神明建立的,庇護和管理妖精的勢力。
    他們的駐地通常都隱藏在人類的城市之中。
    人類城市……
    是啊……
    師兄,他不隻是我的師兄,他也是一個人類啊……
    他不可能永遠一生都留在這個與世隔絕的深山小院裏。
    他屬於人類的社會,生活在繁華的城市裏麵,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師兄要離開這裏,去追求他本該擁有的生活,似乎一切……都沒有問題。
    很合理。
    鹿野怔怔地站在原地,腦子裏亂糟糟地閃過這些念頭。
    她想開口留下師兄,想問他能不能不要走,或者……
    可是,話到了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來。
    自己該用什麽立場去挽留他呢?
    是用‘師妹’的身份,任性地說‘我不讓你走’?
    還是……用別的,連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心意?
    師兄他會怎麽想?
    他會覺得無理取鬧嗎?
    對於自己那份朦朧的心意,在即將到來的離別麵前,鹿野第一次有了一種想要大膽試探,卻又畏懼退縮的複雜情緒。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這句話或許適用於世間很多人,但這絕對不適用於她的師父無限。
    在師兄宣布要離開後的某一個清晨,無限照常起來喂雞。
    鹿野默默地跟在他身後,一句話也不說,隻是像個小尾巴一樣,亦步亦趨地跟著。
    無限不止一次地停下來,回頭問她:
    “鹿野,怎麽了?”
    但鹿野始終隻是默默地搖頭,抿著嘴唇,不肯言語。
    師徒兩人就這樣有些詭異地在院子裏僵持著,一個耐心地喂雞,一個沉默地跟隨。
    直到無限喂完了手中最後一把雞飼料,他直起身。
    開始習慣性地抬手點著雞圈裏的雞,眉頭微蹙,總覺得數量好像有點不對,是不是少了一隻?
    就在這時,跟在他身後的鹿野,仿佛終於鼓足了此生最大的勇氣。
    她低著頭,手指緊張地絞著衣角,用低得幾乎要被晨風吹散的聲音,喃喃地問了一句:
    “師父……人類和妖精……可以……結婚生子嗎?”
    無限正專注於數雞,聽到這個問題,愣神了片刻。
    他停下點數的動作,轉過頭,有些茫然地看向自己這個小徒弟。
    人類和妖精?
    結婚生子?
    這個問題顯然超出了他的知識儲備和思考範圍。
    他雖然活了很久,但對於這個問題,他從未探究過。
    目前為止,連老君和清凝仙子他們未來的走向,都尚且是個未知數,更何況是其他普通的生靈?
    於是,在鹿野充滿緊張和期盼的注視下。
    無限隻是基於自己有限的認知和直覺,微微搖了搖頭。
    他哪知道啊?
    這問題太複雜了。
    然而,他這個出於“不知道”而做出的,無聲的搖頭動作,落在鹿野眼中,卻無異於一塊萬鈞巨石,狠狠地砸入了她本就冰冷不安的心湖,瞬間沉底,激不起半點希望的漣漪。
    師父他……搖頭了。
    他是在告訴我……不可能嗎?
    似乎一切都是無可反駁的樣子……
    連師父都這樣認為。
    鹿野心中那一點點關於自己和師兄的,剛剛冒頭尚且脆弱的幻想和希冀,在師父這個簡單的動作中,仿佛被瞬間凍結,然後碎裂成無數冰冷的碎片。
    是啊……怎麽可能呢?
    連師父都在反對嗎?
    師兄他……又怎麽可能會接受這樣的想法呢?
    說到底,這不過都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可笑的胡思亂想罷了。
    是啊……
    自己怎麽還是那麽天真呢?
    ……
    盡管內心經曆著翻天覆地的掙紮和痛苦,但師兄離開的那一天,終究還是無可避免地到來了。
    雖然白牧在前一天晚上,特意找她談過,告訴她,他永遠是她的師兄,無論她遇到任何事情,隻要需要他,他都會隨時回來。
    可是,鹿野並不這樣想。
    外界的變化太多了……
    在小院裏,每天可以日複一日,按照自己所想的生活持續往複著,簡單,純粹。
    可是師兄一旦進入人類城市,那裏有繁華的街道,有形形色色的人,有各種各樣新奇的事物……
    那一切,還會維持原樣嗎?
    師兄會不會遇到其他的人類女孩子?
    她們可能更活潑,更懂得人類世界的規則,也更……適合他?
    師兄會不會逐漸適應了城市裏便捷熱鬧的生活,會覺得山裏枯燥乏味,不想再回到這個簡陋的小院裏了?
    可能性太多太多了,每一種都像一根細針,紮在她的心上。
    這讓她不由得想起了很久以前,在師兄那次“相親”的前夜,她同樣感到不安,曾問過師兄:“我們……以後會分開嗎?”
    當時師兄的回答,是無比坦然的四個字:“我不知道。”
    如今看來,那或許並不是敷衍,而是師兄基於現實給出的,最誠實的答案。
    師兄這次離開,究竟是出於何種原因?
    是會館的任務?
    還是他內心對於山外世界,對於同類社會,本就有所向往?
    無論是哪一種,鹿野自己已經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結下去了。
    想得越多,心就越亂,越痛。
    在師兄背起行囊,即將邁出小院門檻的前一刻,鹿野愣愣地站在原地,目光緊緊地追隨著那個熟悉得令人心安的背影。
    微風吹動了她額前的銀色發絲,帶來一絲癢意。
    遠處的蟬鳴聒噪不休,擾亂了她本就紛亂的思緒。
    而那個即將消失在視線裏的背影,則牽動了她全部的心神。
    在那一刻,鹿野內心無比渴望的,隻有一件事。
    她渴望師兄能回過頭來,哪怕隻是看她一眼,問上一句:
    “師妹,你……願意和我一起走嗎?”
    她覺得,如果師兄真的這樣問了,自己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
    “願意!”
    不會有任何遲疑與任何矜持。
    然而,事實上,一切並未如她所期盼的那樣發展。
    師兄確實轉身了。
    依舊是那副她看了無數遍的,帶著陽光和暖意的熟悉笑容。
    他隻是朝她隨意地擺了擺手,語氣輕鬆得像隻是出門散步一樣,說道:
    “走嘍!”
    然後,便真的轉身,邁出了那道門檻,身影逐漸消失在山路盡頭。
    鹿野抿緊了嘴唇,一股混合著失落,委屈和莫名賭氣的情緒湧了上來。
    師兄……好煩啊……
    為什麽……什麽都不問……
    仿佛是為了印證她心中那點荒謬的期盼,又或許隻是命運的惡作劇。
    當天夕陽剛剛落下,天色擦黑的時候,白牧又匆匆地,帶著點狼狽地趕了回來。
    鹿野聽到院門響動,心髒猛地一跳。
    幾乎是瞬間從房間裏衝了出來,眼中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亮光。
    她以為是師兄改變了主意,或者是……終於想起了要問她那句話?
    然而,等待她的,卻是師兄那帶著點無奈和不好意思的,沒心沒肺的話語:
    “呃……太晚了,沒趕上車……我明天再走吧。”
    鹿野:“…”
    她看著師兄那副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內心經曆了怎樣驚濤駭浪的樣子,所有翻湧的情緒最終都化為了無聲的沉默。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白牧還是走了。
    這一次,他沒有再回頭。
    在他離開的那天,鹿野她倔強地沒有出門送行。
    她隻是靜靜地坐在自己的房間裏,聽著院門外那漸行漸遠的腳步聲,直到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響。
    仿佛這樣,就能假裝離別從未發生。
    ————
    (這章原本是要放在番外的,但有點卡文,拿來救個急,讀者老爺們一定會諒解的吧……)
    (拜謝,求原諒。)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