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鍾後，地下隔間內的氣氛變得有些詭異。
    白牧正坐在工作台唯一一張還算完好的椅子上，翹著二郎腿，一手手肘壓在腿上，掌心撐著下巴，臉上寫滿了無奈。
    他看著麵前排排好，乖乖抱著腿坐在地上的三隻小妖精，感覺自己不像來執法的，倒像是來給幼兒園小朋友解決糾紛的。
    這三隻小妖精，此刻統一擺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低著小腦袋，時不時偷偷抬眼瞄他一下，尤其是那個龍大，雖然也跟著蹲著，但小嘴微微撅起，眼神裏還殘留著一絲倔強和不忿。
    “所以，你們賣這些……特效藥……”
    白牧斟酌了一下用詞，避免刺激到對方，“是為了還錢？”
    龍大默默點了點頭，沒吭聲。
    跟旁邊那兩個幾乎要把害怕寫在臉上的龍二龍三相比，她顯然還沒完全服氣。
    白牧微微搖頭。
    幾個在人類社會才待了十年的小妖精，能欠多少錢……
    這種小案子，通常的處理方式就是會館出麵把債務兜底，然後讓這幾個小家夥接下來給會館打打工什麽的。
    “讓我看看到底怎麽個事？欠了多少？”
    白牧用盡量平和的語氣問道，打算走個流程。
    隨後，那隻小貓妖怯生生地從懷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小心翼翼地遞了過來。
    白牧抬手接過，原本隻是隨意地掃了一眼，目光掠過前麵幾行明細。
    但當他視線移動到紙張最下方，看到那個用加粗字體標注的總金額時，他的瞳孔猛然一震，仿佛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
    他下意識地吞了口口水，臉上寫滿了不敢置信。
    他甚至把賬單翻了過來，將最底下那行觸目驚心的數字直接懟到龍大的眼前。
    手指用力點著那個地方，連語氣都帶上了一絲茫然和震驚：
    “……5200萬？！！”
    這個數字像是一記重錘，砸得白牧有點發懵。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在三隻小妖精身上來回掃視：
    “你們花這麽多錢幹什麽去了？嗯？買航母了還是造火箭了？”
    不對，他立刻意識到更關鍵的問題，關鍵是你們怎麽能借到這麽多錢的？
    哪家銀行腦子抽了，敢給你們批這麽大額的貸款？
    龍大似乎不敢直視那個數字，別扭地撇過頭去，但嘴裏還是倔強地小聲嘀咕了一句：
    “那也不夠啊……還差得遠呢……”
    “還頂嘴！”
    白牧被她這態度給氣樂了，順手把賬單卷成一個小紙棍，輕輕在龍大腦袋上敲了一下。
    龍大“哎喲”一聲，捂住被敲的地方，瞪圓了眼睛怒視白牧：
    “切！不用你管！我們能還得起的！”
    “還得起？”
    白牧被她這迷之自信給逗笑了，抬手指向角落裏那堆積如山的紙箱：
    “你是說，靠賣這些假藥嗎？”
    話音落下，龍大頓時就急了，甚至“噌”地一下站了起來，小臉漲得通紅：
    “作為妖精，我也是有原則的！”
    “誠信經營，懂不懂啊你？”
    “我們的藥都是貨真價實的！”
    “你再說這些是假藥，我……我跟你急！”
    她話音剛落，一旁蹲著的貓妖和狗妖也立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小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異口同聲地幫腔：
    “就是就是！老大說的對！”
    “我們老大可是大地之精，萬物之靈，是整個滄水市的參王！藥效絕對有保障！”
    白牧嘴角抽搐了一下，捕捉到了一個關鍵信息：“參王？”
    “你本體是人參？”
    “哼！那當然！”
    龍大雙手叉腰，一臉驕傲表情。
    “就算你本體是人參，有點藥性，那你這也是無證經營，不符合人類社會的規章製度。”
    白牧按了按太陽穴，感覺有點頭疼。
    他一邊說著，一邊隨手從旁邊的工作台上拿起一個小藥瓶，拔開木塞，湊到鼻尖輕輕嗅了嗅。
    “你用自己的本體精華做的這些藥？”
    他有些詫異地問。
    一旁的狗妖立刻搶答，語氣帶著崇拜：
    “肯定啊！我們老大可厲害了，每天能做出整整十箱呢！”
    白牧點點頭，心中對這參王的藥效產生了一絲好奇，下意識地隨口問了一句：
    “那……這藥效，大概能持續多久？”
    他話音剛落下，隻見龍大一把搶過他手裏的小藥瓶，氣鼓鼓地說：
    “不買就別碰！商業機密懂不懂！”
    說完，她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家產品的優越性，又抬起一根手指，得意地在白牧麵前晃了晃。
    白牧看著她那根手指，試探著猜測：“1小時？”
    龍大聞言，臉上頓時露出被嚴重侮辱的表情，滿臉鄙夷：
    “你瞧不起誰呢？”
    她挺起小小的胸膛，一字一頓，鏗鏘有力地說道：“是一天！”
    白牧瞬間懵逼了：“哈？”
    “咳咳咳……”
    他一時沒忍住，發出一連串的咳嗽。
    一天？！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
    這玩意兒喝下去，真的不會補過頭，然後流鼻血嗎？
    他被震驚得一時無話可說。
    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強行把話題拉回正軌：“總……總之，不管你這藥效果是真是假，有多離譜，你們這屬於違規生產，無證販賣。”
    “這種藥以後絕對不許再做了，萬一……我是說萬一，對人體產生什麽不可預料的副作用，那責任誰擔得起？”
    “憑什麽不許做？！”
    龍大梗著脖子，據理力爭，“我們是有妖王許可的！合理合法！你不能管我們這個！”
    “許可？”
    白牧微微挑眉，“哪個妖王？在人類地界，隻要沒有會館正式認可，那就是不行。”
    “除非你們的靠山是老君本人，那或許還能商量商量。”
    他懶得再跟這幾個思維跳脫的小家夥多費唇舌，擺了擺手：
    “行了，不跟你們廢話了，先跟我回會館走一趟，以後時間多的是，我慢慢跟你們糾嘮。”
    說著，他指尖微動，準備將他們暫時收進空間囚籠裏。
    “不行！”
    龍大見狀，連忙向後跳開好幾個身位，一臉焦急，“我們不能跟你走！我們走了，那欠的錢怎麽辦？那些討債的每個月都上門！”
    白牧動作一頓，耐著性子道：“欠款的事情，等到了會館，後續會幫你們想辦法協商處理的。”
    龍大卻用力搖頭，小臉上滿是固執：“不行！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我們做妖精的，也是要講原則，守信用的！說了會還，就一定要還！”
    白牧看著她這副認真的模樣，倒是有點意外。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問道：“這些債務……都是欠銀行的？”
    一旁的貓妖小聲補充道：“不全是……”
    白牧：“那是欠誰的？”
    狗妖弱弱地，幾乎是用氣音說道：“是……是民間的一些高利貸……還有……還有我們從好多網貸APP上借的……”
    白牧：“哈？？”
    他臉上的表情再次凝固，聲音裏充滿了難以置信：“靠高利貸和網貸？！你們是怎麽靠這些借到幾千萬的？！！”
    這絕對有問題！
    不對，等等……就算是正規銀行，也不可能給這三個小妖精批這麽多貸款啊！
    在白牧愈發銳利和充滿壓迫感的眼神逼視下，龍大終於頂不住壓力，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下來，磨磨蹭蹭地開始解釋起這巨額債務的由來。
    原來，他們三隻小妖精是這座城市及其周邊山林土生土長，修煉了百餘年的原住民。
    在妖精的壽命裏，他們還是很年輕。
    然而，隨著近幾十年人類城市化的飛速發展，熟悉的土地被水泥森林覆蓋，家園一點點消失。
    眼看著故鄉麵目全非，龍大心裏又急又氣。
    也不知她這腦袋是怎麽長的，或許是跟人類電視裏學的？
    某天，她靈光一現，想出了一個奪回家園的絕妙方法。
    不過，她的方式和風息那種方式不能說一模一樣，隻能說……根本不是一回事。
    甚至顯得更加“宏偉”。
    他們仨，竟然異想天開地打算——通過買房、買地的方式，把整座滄水市的土地所有權都一點點買回來！
    龍大的邏輯非常清晰。
    等這座城市所有的地皮和房子都歸他們三個所有之後，城裏不就隻剩下他們自己了嗎？
    到時候，他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把這些鋼筋混凝土全都拆掉，重新種上森林。
    白牧聽完這個計劃，真的是無奈了。
    這腦回路，真的是清奇。
    為了實現這個“宏圖偉業”，龍大帶領著龍二龍三，開始了他們的融資之旅。
    首先，他們利用會館定期發放的津貼，證明他們有穩定收入的流水證明，先是去銀行申請了大額貸款，成功買下了好幾套位置不錯的房產。
    然後，他們又以這些已經到手的房產作為抵押物，轉向一些高利貸集團，借來了更多的資金，繼續投入到買地裏麵。
    這還不夠，他們幾乎把市麵上所有審核寬鬆，利率高得嚇人的小型的不合規網貸平台都光顧了一遍，擼了一遍又一遍的網貸，將能借到的每一分錢都投入了進去。
    龍大天真地以為，隻要把這些地皮和房子買過來，然後再轉手租出去，用收到的租金來償還每個月的貸款利息和部分本金。
    這樣錢生錢，等很多很多年之後，貸款全部還清，那麽這些地呀，房子啊，就順理成章地全歸他們所有了。
    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
    他們就這樣瘋狂地加杠杆，雪球越滾越大。
    然而，很快他們就發現，租金收入遠遠跟不上貸款利息。
    然後就爆雷了……
    爆雷，來得猝不及防。
    而那驚人的千萬欠款，經過龍大磕磕巴巴的計算和解釋，白牧才弄明白，裏麵有相當大一部分，竟然都是利滾利產生的利息。
    隻能說是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
    白牧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直跳。
    白牧揉著發疼的額角，感覺事情變得相當棘手。
    其實說到底，就算現在把這三個稀裏糊塗，異想天開的小家夥抓回會館，按照常規流程，估計也關不了多久，最後還得把他們放了。
    畢竟他們本質上沒造成什麽嚴重的人身傷害或社會動蕩。
    他們和蘇璃還不太一樣，已經不算是初入人類社會了。
    而且，以及這任務無人問津的情況來看，恐怕在自己來之前，這幾個活寶已經被其他執行者抓過不止一回了。
    估計每次都是抓回去，教育一頓，關一段時間，然後放了，又重操舊業，又被抓……如此循環往複。
    怪不得別的執行者都不願意接這個任務，這確實是個難纏又麻煩的牛皮糖。
    不過這小家夥倒確實挺有原則……
    做這一切竟然是為了還債……
    真的是，讓人無話可說。
    就在這時，龍大忽然抬起頭，看著他問道：“喂，你叫什麽名字？”
    白牧瞥了她一眼：“怎麽，還想以後報複我？”
    龍大哼了一聲，帶著點小得意：“我要向妖王大人告狀！說你會館的人欺負我們！讓會館關你禁閉！”
    白牧被她這幼稚的威脅逗笑了，無所謂地擺了擺手：
    “我叫白牧，你們要找的那個老大，最好真的是老君，不然可能沒什麽用。”
    他半開玩笑地說道。
    龍大一聽，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仿佛抓住了什麽把柄，哈哈一笑：“哈哈，怕了吧？老君算什麽！”
    “我們的老大，可是比老君還要強大多了！”
    白牧這下真的來了興趣，身體微微前傾：“哦？”
    他倒想聽聽，是哪個妖王這麽有眼光，收了這麽三個活寶當手下。
    龍大見他那好奇的樣子，頓時更加得意，推了推身旁的狗妖，“龍三！告訴他，我們老大是誰！”
    狗妖立刻挺起它那毛茸茸的小胸膛，用盡全身力氣，以一種無比自豪的語氣大聲說道：
    “聽好了！我們的老大，可是天地間最強的戰神——”
    他醞釀片刻：
    “妖王哪吒！”
    白牧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腦袋上仿佛緩緩冒出一個巨大的問號。
    “？”
    哪吒？
    白牧足足愣了好幾秒，隨後，一抹極其複雜的神情，緩緩在他臉上綻開。
    他輕輕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嗬……事情，頓時變得好玩起來了呢。
    “有意思。”
    他低聲自語。
    “怕了沒？”
    龍大衝著他挑挑眉。
    “你們有證據嗎？”白牧認真問道。
    話落，隻見狗妖掏出手機，打開了王者榮耀的遊戲界麵，把一個遊戲賬戶的ID擺到了白牧麵前。
    遊戲ID名為：三界第一戰神。
    狗妖：“他說他是哪吒，親口認下我們當小弟的！”
    貓妖：“對對對，當時我們就在旁邊，我也親耳聽到了！”
    龍大：“嗯哼！”
    白牧拿著手機，盯著這個ID沉默良久。
    然後又抬頭看了看他們仨。
    原本這個任務還是挺棘手的，但是現在嘛……
    咳咳咳……
    白牧一邊掏出一把瓜子，一邊打開了微信，找到了某個人的聯係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