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子時將近。
    司天監後山，原本用於鑄造“巡天鏡”的工坊區域，此刻已被徹底清空，並布下了一座極其繁複、籠罩方圓百丈的宏大陣勢。陣基以星辰砂混合秘銀勾勒，無數玄奧的符文在月光下閃爍著幽微的光芒，與夜空中的星宿隱隱呼應。陣眼核心，正是那麵高懸的“巡天鏡”，鏡麵清輝流轉，與下方陣勢氣機相連，散發出令人心悸的威壓。
    陣勢外圍，北衙禁軍精銳裏三層外三層，結成森嚴的戰陣，弓弩上弦，符兵出鞘，所有士卒麵色凝重，如臨大敵。更遠處，昭帝親率文武重臣立於高台，屏息凝神，目光緊緊盯著陣心。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緊張。
    時雲起一身素白監正官袍，立於“巡天鏡”正下方的核心陣眼處。他臉色依舊蒼白，但氣息卻異常平穩，甚至帶著一種近乎虛無的沉寂。他微微垂著眼瞼，仿佛對周遭一切漠不關心，唯有偶爾抬起看向陣勢某處節點時，眼底深處才會掠過一絲極快、極冷的計算光芒。
    軒轅道則站在陣勢的另一處關鍵節點上，與“巡天鏡”和時雲起呈三角之勢。他依舊是那副青衫磊落的模樣，神色平和，嘴角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掌控一切的淡然笑意。他手中托著一個不過尺許的紫金葫蘆，葫蘆口隱隱有暗紫色的流光吞吐，散發出令人不安的悸動——那是被封印壓縮的王莽魔源。
    “時辰將至。”軒轅道抬頭望了一眼星位，聲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雲起兄，請穩守鏡台，引動星輝。”
    時雲起沒有回應，隻是依言抬起雙手，十指如同撫琴般在身前虛按。磅礴的靈力自他體內湧出，注入腳下的陣眼，再通過陣勢與上方的“巡天鏡”相連。
    “嗡——！”
    “巡天鏡”發出一聲低沉的震鳴，鏡麵清輝驟然暴漲！一道粗大的、純淨無比的星輝光柱自鏡麵衝天而起，穿透雲層，仿佛與冥冥中的周天星辰建立了聯係！緊接著，漫天星輝受到牽引，如同受到君王召喚的臣民，化作無數道纖細而璀璨的光絲，從天而降，匯入陣勢之中！
    整座大陣瞬間被點亮！無數符文如同活過來一般，圍繞著核心緩緩旋轉，匯聚而來的星輝在陣勢的引導下，化作一道道熾亮的光流，如同鎖鏈，又如同熔爐的爐火，向著軒轅道手中的紫金葫蘆纏繞、灼燒而去！
    “星輝煉魔，啟！”
    軒轅道低喝一聲，將手中紫金葫蘆拋向陣勢中心。葫蘆懸停半空，蓋子自行打開，一股濃鬱到極致、充滿暴虐與吞噬意誌的暗紫色魔氣，如同脫困的凶獸，咆哮著衝了出來，瞬間化作王莽那扭曲猙獰的魔影！
    然而，這魔影剛一出現，便被無數星輝光鏈死死纏住，拖拽入由星輝構成的熾白熔爐之中！
    “吼——！！！”
    王莽的魔影發出痛苦而憤怒的咆哮，瘋狂掙紮，暗紫色的魔氣與純淨的星輝劇烈衝突、湮滅，發出滋滋的刺耳聲響，逸散出的能量波動讓整個後山都在微微震顫！
    煉化，開始了。
    軒轅道立於陣眼，雙手結印，周身散發出淡金色的光暈，如同定海神針，穩定著整個煉化過程。他引導著星輝，不斷衝刷、消磨著王莽的魔氣，動作優雅而精準，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時雲起依舊垂著眼瞼，全力維持著“巡天鏡”的穩定輸出，仿佛一個盡職盡責的工具。但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大部分心神，都沉浸在對整個陣勢能量流動的極致感知中，如同最耐心的獵手，等待著那個計算中的、稍縱即逝的臨界點。
    時間一點點流逝。
    王莽魔影的咆哮聲逐漸從暴怒變得淒厲，那暗紫色的魔氣在源源不斷的星輝煉化下，明顯變得稀薄、黯淡。紫金葫蘆在空中微微震動，似乎快要承受不住內部魔源的衝擊。
    高台上的昭帝和眾臣臉上開始露出喜色。
    就在這看似一切順利，勝利在望的時刻——
    異變突生！
    一直被穩穩壓製煉化的王莽魔影，猛地發出一聲極其尖銳、充滿了無盡怨毒與瘋狂的不似人聲的嘶吼！
    “係統！燃燒本源！給老子爆！！！”
    【警告！宿主選擇燃燒魔神本源！力量臨時提升300！持續時間：十息！十息後係統崩潰，宿主意識永久消散！】
    一股遠超之前、近乎毀滅性的暗紫色能量，如同超新星爆發般，從即將潰散的魔影核心猛地炸開！凝聚的星輝鎖鏈寸寸斷裂！熾白的星輝熔爐被硬生生撐爆！恐怖的魔氣衝擊波如同海嘯般向四周瘋狂擴散！
    “不好！”
    “保護陛下！”
    外圍的禁軍一片大亂，戰陣瞬間被衝垮，人仰馬翻！高台上的文武重臣嚇得麵無人色，連連後退！
    就連一直從容淡定的軒轅道，臉色也是微微一變，顯然沒料到王莽竟如此決絕，選擇了同歸於盡般的最後瘋狂！他周身的淡金光暈劇烈波動，雙手印訣連連變幻，試圖強行穩住陣勢，壓製這失控的爆炸性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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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個“星輝煉魔”大陣，瞬間到了崩潰的邊緣！
    而就在這能量衝突最激烈、法則最混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毀滅性能量吸引的千鈞一發之際——
    一直如同泥塑木雕般穩坐鏡台的時雲起，動了！
    他等的就是這一刻！能量失控，陣法紊亂，軒轅道全力應對王莽的臨死反撲，無暇他顧！那計算中的，三方力量巡天鏡、軒轅道烙印、王莽魔源）相互衝突抵消的臨界點，出現了！
    他沒有去幫助穩定陣法，也沒有去保護任何人。
    他的雙眼猛地睜開，眼底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光芒！他並指如劍，體內那篇被動了手腳的“蘊神歸元”法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逆向運轉，強行抽取著所有的生機與靈力，甚至……燃燒了他僅存的本命神魂！
    一股遠比之前操控“巡天鏡”時更加凝聚、更加極端、帶著他全部意誌與生命力的血色光芒，如同彗星襲月，不是射向暴走的王莽魔源，也不是攻向軒轅道，而是……精準無比地，射向了“巡天鏡”鏡體之上，一處極其隱蔽、與軒轅道淡金色烙印緊密糾纏的核心陣紋節點！
    那是他推演出的，唯一可能暫時切斷軒轅道對鏡體絕對掌控的“弱點”！
    “哢嚓——！”
    一聲微不可聞、卻仿佛響徹在靈魂層麵的碎裂聲！
    在血色光芒的衝擊下，那處核心陣紋節點猛地一黯，纏繞其上的淡金色烙印出現了極其短暫的紊亂和鬆動！
    就是現在！
    時雲起嘶吼著，借著這用生命換來的、可能隻有一瞬的機會，將自身殘存的所有意念，如同決堤的洪水，沿著那鬆動的烙印，瘋狂地衝入了“巡天鏡”的最深處！他要強行奪取鏡體的控製權，哪怕……隻有一息！
    “你！”
    軒轅道猛地轉頭，看向時雲起，那一直平靜無波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混合著驚訝與冰冷怒意的神色！他顯然沒料到，時雲起竟會選擇在這種時候，用這種自毀的方式發動反擊！
    但就在他分神的這一刹那，失去了最精準壓製、本就狂暴到極點的王莽魔源自爆能量，徹底失去了控製！
    “轟隆隆——！！！”
    恐怖的魔氣風暴席卷整個後山！大地開裂，布置陣法的材料四處飛濺！禁軍人仰馬翻，死傷慘重！高台搖晃，昭帝被侍衛拚死護住，狼狽後退！
    而首當其衝的軒轅道，也被這股毀滅性的力量狠狠擊中，周身的淡金光暈劇烈閃爍，悶哼一聲，嘴角溢出了一縷金色的血液！他看向時雲起的目光，瞬間變得冰冷徹骨，充滿了實質般的殺意！
    然而，時雲起已經不在乎了。
    他成功了。
    在意識徹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他感覺到自己那燃燒的意念，終於短暫地、艱難地……觸碰到了“巡天鏡”那被層層封印的、最初的核心靈性！
    他沒有試圖去操控它攻擊誰，也沒有試圖去防禦。
    他隻是用盡最後的力量，向著那麵鏡子，向著這片混亂的天地，發出了一個無聲的、超越了空間與法則界限的……呼喚！
    一個指向不明的、竭盡全力的……求救信號！
    做完這一切，他的世界，徹底陷入了無邊的黑暗。身體如同斷線的木偶，軟軟地倒了下去。
    “巡天鏡”在他倒下的瞬間，發出一聲哀鳴般的震響，鏡麵清輝徹底混亂、黯淡，仿佛也隨著主人的倒下而失去了靈性。
    現場一片混亂，魔氣、星輝、塵埃混合在一起，遮蔽了月光。
    無人注意到，在那混亂的能量亂流中，一絲極其微弱、卻帶著某種獨特“天命”氣息的波動，仿佛受到了遙遠星空中某個存在的回應，悄然沒入了虛空，消失不見。
    軒轅道抹去嘴角的金色血液，看著倒地不起、生機近乎斷絕的時雲起，又看了一眼光芒黯淡、暫時失控的“巡天鏡”，最後目光掃過那逐漸平息、卻依舊殘留著恐怖痕跡的爆炸中心，臉色陰沉得可怕。
    棋局，確實被掀翻了。
    但掀翻棋盤的代價，似乎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他緩緩抬起頭，望向漆黑如墨的夜空深處，那雙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凝重與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
    “天命……已至？”
    他低聲自語，聲音微不可聞。
    幾乎在同一時間。
    距離京城數千裏之外，一處因戰亂和魔災而荒廢破敗的村莊外。
    一個衣衫襤褸、滿麵塵灰的少年，正蹲在一條幾近幹涸的小河邊，費力地用破瓦罐舀著渾濁的泥水。他叫葉默，一個在災荒與混亂中掙紮求存的孤兒。
    就在他指尖觸碰到那渾濁水麵的刹那——
    【叮！檢測到符合資質的宿主！】
    【萬界天命係統正在綁定……1…10… 50…】
    【綁定成功！宿主葉默，歡迎來到，成神之路！】
    少年身體猛地一僵，手中的破瓦罐“噗通”一聲掉進河裏，濺起一片渾濁的水花。他茫然地抬起頭，看向四周，最後，那雙原本麻木的眼睛裏，逐漸亮起了一絲微弱卻堅定的、仿佛宿命般的光芒。
    命運的齒輪，在這一刻，發出了微不可察卻至關重要的……一聲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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