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江湖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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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蛇窟。
這是京城裏最有名的黑市。你知道這裏有個酒館,不賣好酒,不賣好菜,隻賣一樣東西——消息。隻要你出得起價,或者你的耳朵足夠尖,你就能在這裏聽到任何你想知道的、或你根本不想知道的秘密。
酒館坐落在一個潮濕的地下室裏,入口是一個毫不起眼的、賣著餿掉肉包子的鋪子。你熟門熟路地從後巷繞了進去,掀開那張油膩膩的、散發著黴味的厚重門簾。
一股混雜了劣質酒精、汗臭、血腥味和廉價香料的、令人作嘔的熱浪,撲麵而來。酒館裏人聲鼎沸,燈光昏暗。每一張油膩的桌子旁,都坐滿了各式各樣的人物。有袒胸露懷、滿身刀疤的亡命徒;有眼珠亂轉、賊眉鼠眼的扒手;有故作高深、試圖販賣假消息的落魄書生;甚至還有幾個衣著暴露、試圖從那些醉醺醺的男人身上榨取最後幾個銅板的野妓。
這裏是京城最肮髒的角落,也是消息最靈通的天堂。
你那好事的窮酸書生的扮相,在這裏,是最好的偽裝。沒有人多看你一眼,都認為你是個來聽傳聞的好事者。你就像一滴水,自然而然地融入了這片消息的海洋。
你找了一個最偏僻、最陰暗的角落,那裏堆著幾個破舊的酒壇,之後是一套桌椅。你直接坐在在酒壇的陰影裏,將自己徹底隱藏,點了一壺不會有人願意喝的濁酒。然後,你豎起耳朵,開始捕捉那些在空氣中肆意飛濺的情報碎片。
果不其然,今夜,整個龍蛇窟,隻有一個話題。
“楊儀!”
這個名字,像一道無形的驚雷,在酒館的每一個角落裏反複炸響。
離你最近的一張桌子旁,坐著三個滿臉橫肉的傭兵。他們喝得滿臉通紅,正唾沫橫飛地吹噓著。“我操!你們是沒看到!老子當時就在武林大會的台下!那個叫楊儀的小白臉,他媽的就那麽‘嗖’的一下!一根手指頭!就把合歡宗“花麵玉郎”牟索那丹田,給戳了個對穿!血飆得三尺高!牟索叫得跟殺豬一樣!”一個絡腮胡大漢,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著,仿佛他才是那個一指敗敵的英雄。
“真的假的?花麵玉郎那可是三流高手!一套合歡散手,能把不少人拍死!”同伴一臉不信。
“廢話!老子親眼所見,還能有假?!”絡腮胡一拍桌子,震得酒碗裏的劣酒都濺了出來,“這還不算完!最牛逼的是,他戳完人,還他媽跟沒事人一樣,連合歡宗那個過來尋仇的“嗜血玉女”徐秋曳都不放在眼裏!當場就把合歡宗那個瘋婆子,給氣得放出罡氣,好多個高手當場就七竅流血!是真七竅流血了啊!那血腥味,隔著十丈遠都聞得到!我的乖乖!還好老子站得遠,不然也得重傷!哈哈哈!”
粗俗的哄笑聲響起,但那笑聲裏,卻充滿了敬畏。
“我聽說了!我聽說了!”第三個漢子湊了過來,壓低了聲音,臉上帶著神秘的興奮,“你們以為這就完了?告訴你們,更勁爆的在後麵!就在剛才!飄渺宗的仙子任清雪,在聽雪小築,被追捕這個楊儀的合歡宗殺手給重傷了!”
“什麽?!”
“我操!真的假的?!”
絡腮胡和他的同伴,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千真萬確!我二舅家的表哥在錦衣衛暗哨裏當夥夫,親耳聽百戶大人說的!任清雪被發現的時候,身負重傷,滿屋都是迷香!身邊還點著合歡宗的【相思情長針】!經脈逆行,淫毒入腦。人,已經徹底廢了!道心盡毀,成了個隻會流口水的白癡!”
“嘶——”一陣倒吸冷氣的聲音。
那三個壯漢,臉上的表情,從敬畏,變成了徹頭徹尾的恐懼。
“這……這個楊儀,是魔鬼嗎?引誘合歡宗廢人武功還不夠,還要把人家的道心給毀了?這比殺了人家還狠毒啊!”
“何止是魔鬼!他把這一切,都栽贓給了合歡宗!現在飄渺宗的淩華仙子,已經帶著人,把城南的醉春坊給挑了!十幾尊冰雕啊!就立在那醉春坊!我剛從那邊過來,那寒氣,隔著一條街都凍得人直哆嗦!”
“嗨,又不是他幹的,合歡宗自己用暗器在飄渺宗地盤偷襲人家弟子。算什麽栽贓?”
“我的老天爺這個楊儀,他到底想幹什麽?他一個人,就挑起了兩大宗派的死戰?他不要命了嗎?!”
聽著這些最原始、最粗暴的傳言,你隱藏在陰影裏,隻能無奈搖了搖頭。
這不是你想要的效果。
一個瘋狂的、強大的、手段狠毒到令人發指的、無法無天的魔鬼形象。
雖然這個形象,足以讓所有試圖探查你的人,都感到發自靈魂的戰栗。能更好的保護你的安全。
你將注意力,轉向了另一桌。那裏坐著一個窮酸秀才和一個看起來像商人的中年人。他們的談話,顯然比那些傭兵,要“有深度”得多。
“兄台,此事必有蹊蹺。”窮酸秀才搖著一把破舊的扇子,故作高深地說道,“這個楊儀,絕非表麵看起來那麽簡單。你想,他為何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在皇家武林大會這個節骨眼上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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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先生有何高見?”商人饒有興致地問道。
“其一,羞辱合歡宗,廢掉花麵玉郎,這是立威!也是在向所有人宣告他的存在!其二,牽連任清雪,嫁禍合歡宗,這是破局!他要打破京城如今這看似平靜的局麵!”秀才說得頭頭是道,“你想想,兩大宗派在京城大打出手,誰最高興?”
商人眼神一閃:“你是說朝廷?!”
“非也,非也。”秀才搖了搖頭,“朝廷要的是穩定,而不是混亂。但混亂,對某些人來說,卻是渾水摸魚的最好時機!比如一直想壓過飄渺宗一頭的玄天宗?又或者,是其他潛伏在暗處的勢力?這個楊儀,很可能,隻是某方勢力推到台前的、一把最鋒利的刀!”
“有道理”商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聽萬金商會的朋友說,他們內部的天網,已經開始高價出售關於‘楊儀’的情報包了,一份就要一百兩黃金!而且,隻說他用的是某種詭異的指法,內力屬性不明,來曆更是個謎!這說明,連萬金商會,都查不到他的底細!”
“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秀才壓低了聲音,眼中閃過一絲懼意,“一個沒有過去、沒有來曆、卻武功高強、心狠手辣、算無遺策的瘋子他就像一顆突然砸進棋盤的石頭,把所有棋子,都震亂了。接下來,這京城的棋局,要怎麽走,誰也說不清了。”
你聽著他們的分析,心中的無力感,更盛了。
他們猜得越多,錯得就越離譜。他們越是試圖用邏輯去分析你,就越是會陷入江湖的迷霧之中。
你不是任何人的棋子。
你,隻是那個偶然倒黴的人。
你正感受著這種擁有真相卻不能明言的無力感,忽然,一個更細微、更隱秘的對話,飄進了你的耳朵。
那是角落裏,兩個穿著灰色勁裝、氣息沉穩的男子。他們看起來,像是某個大勢力的外圍探子。
“合歡宗的‘天欲追魂令’,已經發出來了。我親眼看到信鴿飛出去的。”其中一人說道。
“這麽快?”
“能不快嗎?這次她們的臉,都被人按在地上踩了。聽說那春娘逃回報信,當場就氣得口吐鮮血。宗門高層震怒,長老徐秋曳親自下的令!而且這次的追魂令,是‘血引’級的。”
“血引?!”另一個人的聲音,明顯變了調,“那不是需要目標的貼身之物,甚至是血液毛發作為引子,才能發動的最高級別追蹤嗎?他們有楊儀的東西?”
“沒有。但是”那人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了,“他們有和楊儀過招時一個高手的血跡印記!據說,高手能從那上麵,提取到楊儀所在時,泄露出的一絲絲氣息。雖然很微弱,但足以讓宗內的‘聞香犬’們,有個大致的方向了。”
聽到這裏,你的心中,生出了一絲警惕和放鬆!還好你提前把帶有血跡的短打燒了!換了這一身普通的藍布長袍。
錢多多給的情報,雖然有用,但終究不如自己親耳聽到的,來得及時和準確。
你覺得,你已經聽到了足夠多、也足夠有用的東西了。你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從酒壇的陰影中站起,準備離開這個喧囂的是非之地。
就在你轉身掀開門簾的一刹那,你聽到身後,那個絡腮胡傭兵,用一種混合了恐懼、崇拜、與一絲絲向往的、夢囈般的語氣,總結道:
“媽的一指敗敵,一夜傾城,一人,攪動天下風雲……”
“這個楊儀真他媽的,是個人物啊!”
你無奈的搖了搖頭。然後,你掀開門簾,將這滿室的喧囂與傳說,都關在了身後。
你,就是傳說本身。卻不是傳說中的那個手眼通天之人。
你從龍蛇窟那渾濁的空氣中脫離,如同魚兒擺脫了泥沼,重新遊回了那片屬於你的、清冷而自由的黑暗。懷裏的鑰匙和銀票,一冷一熱,一重一輕,是你在京城這個巨大旋渦中,安全活下去的本錢。但同時,它們也可能是一副由黃金打造的、通向地獄的枷鎖。
錢多多。那個笑得像彌勒佛,心卻比毒蠍還黑的胖子。
與虎謀皮,焉能不防?
合歡宗那詭異的“血引”追魂令,讓你心中的警鈴大作。既然她們能通過沾染了血跡印記的衣服,來追蹤一個不知底細的“楊儀”,那麽,誰能保證,錢多多這個老狐狸,不會在這把鑰匙、這張銀票上,留下什麽更陰險、更隱蔽的後手?
自從踏入江湖那一刻起,信任,就是你最不能隨便給予江湖的東西。隻有不斷的懷疑和證偽,才是你在黑暗中賴以生存的火把。
你沒有急著去城西的鬼柳巷。那個地方,現在在你眼中,已經不是一個“安全屋”,而是一個充滿了未知的、可能是陷阱的“薛定諤的巢穴”。在踏入那個巢穴之前,你必須確保,自己手裏拿著的,不是打開籠門的鑰匙,而是開啟寶庫的憑證。
你像一隻幽靈,在迷宮般的小巷中穿行。最終,你在一條死胡同的盡頭,找到了一個早已廢棄的、半邊屋頂都已坍塌的柴房。這裏散發著木料腐爛和老鼠屎尿的黴味,是任何體麵人都不會踏足的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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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你而言,這裏卻是完美的實驗室。
你閃身進入柴房,確認四周再無任何活人的氣息後,你將那扇破爛的木門,用一根腐朽的木梁從裏麵抵死。
黑暗與寂靜,將你徹底包裹。
你深吸一口氣,緩緩地、從懷中掏出了那枚黃金鑰匙和那張千兩銀票。
你沒有用眼睛去看。在黑暗中,眼睛是最容易被欺騙的器官。你選擇用你的內力。你盤膝而坐,將【天?九陰真經】的內力,緩緩運轉。一股冰冷的、如同月光般清冽、卻又帶著一絲詭異陰柔的氣息,在你的經脈中流淌。
你先將那枚沉甸甸的黃金鑰匙,放在了你的掌心。你閉上眼睛,然後,一縷比蛛絲還要纖細、比冰針還要精深的至純內力,從你的指尖,悄無聲息地探出。它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也沒有引起一絲空氣的波動。它就像一個擁有生命的、透明的靈體,開始纏繞、滲透那枚黃金鑰匙。
你的感知,在這一刻,被放大到了極致。
你“看”到了這枚鑰匙的內部。它的金屬純度極高,幾乎沒有雜質。鑄造的工藝,是萬金商會獨有的千鍛法,結構緊密,渾然一體。沒有夾層,沒有空腔,沒有藏毒的針孔,更沒有微型的爆破符文。它就是一枚普普通通的、用料奢華的鑰匙。
你的內力,繼續深入。它開始探查這枚鑰匙的“氣”。任何符咒、印記、或者追蹤法術,都會在物品上,留下一絲屬於施法者的、獨特的能量烙印。你的至純內力,如同最敏銳的獵犬,在鑰匙的每一個角落裏仔細地嗅探。
很快,你有所發現。在那鑰匙的內部,你感知到了一股極其微弱的、中正平和的能量印記。它沒有攻擊性,也沒有追蹤性,它就像一個工匠在自己的作品上,刻下的一個簽名。你從這股能量中,感受到了一絲與錢多多身上相似的、屬於【地?富甲天下訣】的氣息。
這是一個“防偽標識”。它證明了這把鑰匙,確實出自萬金商會。同時,也像是在無聲地告訴你:我們的東西,貨真價實,童叟無欺。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錢多多,沒有在鑰匙上做手腳。你的心,並沒有因此而放鬆。恰恰相反,你的警惕性,提得更高了。這個老狐狸,精明得可怕。他知道,對於你這種多疑的人來說,任何畫蛇添足的小動作,都會引起你的懷疑。所以,他選擇了最陽謀的方式——給你一件絕對“幹淨”的物品。他越是“幹淨”,就越證明他的城府深不可測。
你將鑰匙收起,又拿起了那張薄薄的銀票。同樣的過程,再次上演。你的至純內力,如同一層薄霧,將那張銀票完全覆蓋。
你“看”到了比肉眼所見,複雜百倍的細節。那由蠶絲混合了金剛木漿製成的紙張,其纖維的排布,形成了一種獨特的、無法偽造的紋理。那印著“萬金商會”和“壹仟兩”字樣的墨料,是用數十種珍稀礦石研磨而成,在你的內力感知下,閃爍著微弱的、如同星辰般的光芒。
而那枚鮮紅的、代表著錢多多私人信譽的印章,更是重中之重。它蘊含著一股奇特的“氣運”之力,與整個萬珍樓的氣運,遙相呼應。任何偽造的印章,都無法模擬出這種與龐大商業帝國命脈相連的、獨一無二的氣息。
幹淨!太幹淨了!幹淨得就像一個最完美的陷阱!
你收回了內力,在極致的黑暗中,睜開了眼睛。
你笑了。無聲地、冰冷地笑了。
你明白了!錢多多這個老狐狸,根本不需要在這些身外之物上做什麽手腳。因為,他給你的“安全屋”,那個鬼柳巷三十七號,本身,就是最大的手腳。那裏,是他的地盤。那裏的牆壁、地磚、甚至空氣,都可能布滿了他的眼線和監控手段。他不需要追蹤你,他隻需要等著你,自投羅網。所謂的“安全”,是建立在你能持續為他創造價值的基礎之上。
你攪動的風雲越大,飄渺宗和合歡宗鬥得越狠,你作為“元凶”,價值也就越高!在那個“安全屋”裏,就越“安全”。可一旦有人能開出他們滿意的價碼,或者,你的存在,本身就開始威脅到萬金商會的利益……那個所謂的“安全屋”,就會在瞬間,變成一個最堅固的、專門為你打造的囚籠。甚至,是墳墓。
這不是陰謀。
這是陽謀。
是生意。
他投資了你,給了你庇護和啟動資金。而你,則需要用你的智慧和手段,為他帶來十倍、百倍的回報。這是一場公平的、也是最危險的交易。
“嗬嗬……有意思。”你喃喃自語,“老狐狸,我經常和狐狸打交道。”
想明白了這一點,你反而徹底放下了心。因為你知道了遊戲規則。隻要你不去觸碰他的底線,暫時,你是安全的。
現在,真正的、迫在眉睫的危險,並非來自錢多多。而是來自你自己。
合歡宗那群瘋女人,很可能已經派出了她們的“聞香犬”,循著那錦衣衛殺手魅影留在那件已經燒掉的短打衣服上的血跡印記,開始了全城大搜索。
你站起身,將鑰匙和銀票,重新貼身藏好。
你最後看了一眼這個破敗的柴房,然後,毫不猶豫地,一掌拍在了那根抵著門的腐朽木梁上。
“哢嚓。”木梁斷裂,你推開門,重新回到了京城那冰冷的、暗流湧動的夜色之中。
你沒有再多停留一秒。
那道如同實質般的、冰冷的目光,就是最響亮的警鍾。
最終,你來到了城西。這裏,與城北的威嚴、城南的繁華,截然不同。這裏,是京城裏,被遺忘的角落。
你站在一條小巷的入口,望著巷口那塊早已歪斜、字跡模糊的木牌。
鬼柳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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