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重返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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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荏苒,數月的光陰迅速流逝。
安東府在新生居精密且高效的組織運作下,日新月異。冒著白色蒸汽的鐵路如同鋼鐵血管,延伸至更遠的城鎮與礦山。高聳的水泥紅磚建築拔地而起,形成了一個個充滿生機的“新生社區”。
關外的蠻夷部落在貿易與武力的雙重作用下,變得前所未有的溫順。他們用牛羊、皮毛與礦石換取新生居出產的食鹽、布匹及廉價卻鋒利的鋼鐵農具。曾有的劫掠與殺戮被互惠互利的貿易取代,邊境迎來了前所未有的安寧。
而遠在千裏之外的帝都洛京,卻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平靜與迷茫之中。刑部緝捕司的郎中張自冰與員外郎崔繼拯,正對著來自安東府的最新情報愁眉不展。
“老張,你看看,這些情報究竟是何內容?”崔繼拯煩躁地將一卷密報扔在桌上,“楊儀又鋪設了十裏鐵路,新生居的水泥產量再創新高,燕王姬勝沉迷於新生居的‘自助火鍋’,樂不思蜀。這些瑣碎之事有何意義?你的女兒張又冰究竟在搞什麽?”
張自冰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同樣困惑不已。他已有數月未收到女兒充滿求助與緊迫感的“十萬火急”密報,取而代之的是這些聽起來更像是工部或戶部工作總結的內容。
他隱隱感到安東府正在發生某種無法理解的巨大變化,卻始終抓不住變化的核心。
同樣感到困惑的還有兵部與錦衣衛。兵部的塘報顯示遼東邊境一片祥和,關外胡人不僅不再入侵,甚至主動上繳賦稅,接受朝廷的庇護。這讓主張用兵的將軍們徹底失去了發言權。
錦衣衛鎮撫司指揮使李自闡那邊的消息也大同小異。楊儀確實在瘋狂擴張工業版圖,但他並未招募一兵一卒,也未打造一件鎧甲兵器。他的鋼鐵怪物全都用於開山、修路與貨物運輸。錦衣衛密探絞盡腦汁,也找不到任何他“謀反之心昭然若揭”的證據。
整個安東府仿佛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工地與商場,充滿了讓這些習慣於陰謀與殺戮的特務機構,完全無法理解的活力。
而最讓滿朝文武感到不安的,是從安東府返回京城的女帝陛下,以及太後和長公主殿下的巨大變化。
她們仿佛脫胎換骨一般。女帝姬凝霜在朝堂之上變得前所未有的自信與強勢。對於那些腐儒老臣關於安東府有“亂臣賊子”的彈劾,她總是嚴厲地予以駁斥,甚至引用一些她們聞所未聞的經濟與民生數據,來證明楊儀的政策是如何“利國利民”。
前幾日,禮部的一位老給事中在朝堂之上抨擊楊儀在遼東大肆吸納落魄士子文人,是在收買人心、包藏禍心。結果,女帝當庭反問:“朕的天下,有才華之人卻因出身或門戶之見無法施展抱負,這難道不是朝廷的失職?楊儀替朕將這些遺珠收攏起來,讓他們為國效力,何錯之有?難道非要讓他們走投無路,最後被真正的反賊利用,你們才開心嗎?”
一番話說得老給事中啞口無言。情急之下,他竟口不擇言,當眾攻擊女帝是因為與楊儀有私情才偏袒他。結果可想而知。女帝勃然大怒,當場下令將其拖出宣陽門,廷杖八十。可憐的老給事中,連慘叫都沒發出幾聲,就被活活打死。
更讓百官跌破眼鏡的是,丞相程遠達與尚書令邱會曜這兩位朝廷的中流砥柱,竟然公開表示支持女帝的做法,稱此舉“整肅了朝綱,清明了言路”。這讓百官徹底看不懂了。每當有同僚私下裏去詢問程遠達與邱會曜在遼東到底見到了什麽,這兩位老狐狸總是神秘兮兮地捋著胡子,建議他們可以自己告假去看看,保證“大開眼界,不虛此行”。
但一想到遼東那個聽調不聽宣的燕王姬勝,再加上傳聞中楊儀那些能自己跑的鋼鐵怪物與那個被廷杖打死的倒黴蛋,大多數人都明智地放棄了這一危險的念頭。
於是,京城就在這種風平浪靜的表麵與暗流湧動的現實交織的詭異氛圍中度過了數月。
直到這一天,一個身影出現在刑部緝捕司的門前。
那是一個看上去年約四十的中年婦人。她身穿一件樸素的青色布裙,頭發用一根簡單的木簪挽在腦後。她的臉上帶著風霜之色,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明亮,充滿了與她外表極不相符的智慧與堅定。
她沒有理會門口守衛審視的目光,徑直走上台階,用平靜卻不容置疑的聲音說道:“我要見張自冰,張郎中。”
“我是張又冰!”
緝捕司公房。
“郎中大人,外……外麵有個婦人,說……說她叫張又冰。”捕快的稟報聲像一柄生鏽的錐子,狠狠地紮進了張自冰的耳朵裏。他猛地從堆積如山的卷宗後抬起頭,那雙因為常年熬夜而布滿血絲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厲色。
“你說什麽?!”
“她……她說……她叫張又冰,要見您。”捕快被他的氣勢嚇得一哆嗦。
張自冰的心猛地一沉。張又冰。他的女兒。那個為了追查各種命案,將自己活成了一柄刀、一把劍,一個除了查案之外再無他物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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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幾個月前,女兒從遼東安東府傳回來的情報變得越來越古怪之後,他的心就一直懸著。那些情報裏,不再有對楊儀謀逆的控訴,不再有對燕王府狼子野心的分析,反而全是些關於什麽“水泥”、“蒸汽機”、“新生居社區”的古怪詞匯。
他和崔繼拯研究了半天,也隻得出了一個荒謬的結論:他的女兒,那個意誌比鋼鐵還要堅硬的女神捕,可能……可能被楊儀那個妖人給策反了,甚至被洗腦了。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日夜啃噬著他的心。
而現在,一個陌生的中年婦人,竟然敢頂著他女兒的名字,出現在緝捕司的門口?
是挑釁?
是試探?
還是楊儀那個魔頭又在玩什麽他看不懂的把戲?
一股滔天的怒火與一種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微弱的期盼交織在他的胸中。
“讓她進來!”他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帶到內堂!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
張自冰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整理了一下官袍,腳步沉穩地走向了內堂。無論對方是誰,有什麽目的,這裏是刑部緝捕司,是他的地盤。任何妖魔鬼怪,到了這裏,都得給他盤著!
內堂的光線有些昏暗,更添了幾分肅殺之氣。當張自冰走進去的時候,那個自稱“張又冰”的婦人已經安靜地站在堂中。
他眯起眼睛,仔細地打量著她。四十歲上下的年紀,容貌普通,身材普通,穿著一身最尋常不過的青布衣衫,除了那雙眼睛亮得有些過分之外,整個人就像是扔進人堆裏,就再也找不出來的那種最普通的中年婦人。這和他那個英姿颯爽,眉宇間永遠帶著一股煞氣的女兒,沒有一絲一毫的相像之處。
“你好大的膽子!”張自冰緩緩地坐到主位上,聲音冰冷得如同臘月的寒風,“竟敢冒充朝廷命官,來到我緝捕司撒野。說吧,你是誰派來的?楊儀嗎?他想做什麽?”
他開門見山,試圖用氣勢直接壓垮對方的心理防線。這是他審訊時慣用的伎倆。
然而,那婦人隻是平靜地看著他,臉上沒有絲毫的畏懼,反而帶著一絲淡淡的,如同看著不懂事的晚輩般的溫和笑意。
“父親。”她輕輕地開口,聲音沙啞卻異常沉穩,“您還是老樣子,總喜歡先聲奪人。”
張自冰的心猛地一跳!這個語氣這個稱呼
“你休要胡言!”他厲聲喝道,但聲音裏卻帶上了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我女兒如今正在遼東執行公務,豈會是你這般模樣!”
婦人,也就是張又冰,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緩緩地說道:“父親,您忘了?我七歲那年,跟您去西山圍獵,為了追一隻兔子,自己偷偷爬上了後山那棵老槐樹,結果不小心摔了下來,額角磕在石頭上,流了很多血。您當時嚇壞了,抱著我一路跑下山,嘴裏一直在喊,‘冰兒別怕,爹在,爹在’。”
她一邊說,一邊抬起手,輕輕地撩開了額角的發絲。在那被歲月侵蝕的皮膚上,一道淺淺的,幾乎看不見的白色疤痕靜靜地躺在那裏。
張自冰的瞳孔驟然收縮!這件事隻有他們父女二人才知道!他甚至叮囑過女兒,女子額上有疤不吉,讓她以後用頭發遮住,絕不可對外人言!
他的呼吸瞬間變得急促起來。
“這……這說明不了什麽!或許……或許是你用什麽妖法,窺探了冰兒的記憶!”他依舊不願相信,或者說,不敢相信。
張又冰看著他那副色厲內荏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憐愛。她知道,她那被舊世界觀束縛了一生的可憐老父親正在經曆著何等劇烈的思想衝擊。她沒有再用言語去辯駁。她隻是緩緩地,用一種帶著奇特韻律的、沙啞的嗓音,輕輕地哼唱了起來。
“月兒光光,照地堂,年三十晚,熬年夜……”
那是一首他隻在她幼時哄她睡覺時才會哼唱的,早已被遺忘在記憶深處的江南小調,歌聲在肅殺的內堂裏緩緩回蕩。
張自冰徹底地呆住了。他像是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從頭到腳劈了個通透。他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婦人,她的麵容、她的身形都與他的女兒相去甚遠。那道疤痕、那首隻屬於他們父女的搖籃曲、那一聲聲熟悉的“父親”
他再也無法自欺欺人。
他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幾步衝到她的麵前,顫抖著伸出手,想要去觸摸她的臉,卻又不敢。
“你……你真是冰兒?”他的聲音裏充滿了無盡的震驚與一種失而複得的狂喜。
“是我,父親。”張又冰的眼中也泛起了淚光。但那淚光清澈而又溫暖。
“你的臉……你的聲音……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張自冰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搖晃著,仿佛要將她搖回自己熟悉的樣子,“是楊儀!一定是他對不對?!他到底對你做了什麽?!他用什麽妖法,把你變成了這個樣子?!”
張又冰任由他搖晃著,臉上沒有絲毫的痛苦,隻有一種超然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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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地握住了父親那雙因為激動而顫抖的大手,用一種無比堅定,也無比鄭重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
“父親,您錯了。”
“社長他,沒有對我用任何妖法。”
“他隻是讓我看到了真理。”
“他將我從一個隻知道查案的可憐捕快,變成了一個為了一個偉大的目標而奮鬥的戰士。”
“他讓我獲得了新生。”
張自冰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女兒。他從她的眼中看到的,不是被脅迫的恐懼,也不是被洗腦的麻木。而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無比璀璨的光芒。那是信仰的光。
那一刻,他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他意識到,他的女兒真的回不來了。不是肉體上的回不來。而是靈魂上的徹底蛻變。他看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兒,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感覺自己過去幾十年所建立起來的世界觀,在這一刻轟然倒塌。
老頭暗道,不行,得讓家裏那隻母老虎來確認這是不是真正的張又冰!
深夜。
鳳儀宮內,燭火通明。姬凝霜屏退了所有的宮女與太監,隻留下最心腹的掌事女官守在殿外。
她身穿一身明黃色的常服,靜靜地坐在書案後,手中捧著一本線裝古籍,但她的目光卻並未落在書頁上,而是透過窗欞,望向那深沉的夜色。
數月的時間足以改變很多事情。她已經不再是那個需要靠楊儀在背後支撐,才能勉強維持帝王威嚴的傀儡。
在經曆了安東府那場脫胎換骨的思想洗禮之後,在與楊儀那一次次靈與身深度結合之後,她體內的那股屬於姬氏皇族的皇道龍氣已經與那股來自新聖朝的革命意誌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她的心智變得前所未有的堅韌與清晰。她的手段也變得愈發老練與果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使命。她是新生居安插在這個腐朽皇朝心髒裏的高級潛伏者。她的任務就是利用女帝的身份,為組織的發展爭取時間,提供掩護,同時悄無聲息地瓦解舊的統治秩序,為未來那場注定會到來的最終變革做好準備。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的腳步聲從殿外傳來。片刻後,一個穿著普通太監服飾的小太監在掌事女官的帶領下走進來,跪倒在地。
“奴才叩見陛下。”
“起來吧。”姬凝霜放下書卷,聲音平靜。
那小太監站起身,從懷中取出一個食盒,恭敬地呈上來:“陛下,這是長公主吩咐禦膳房剛剛送來的宵夜,‘金絲燕窩粥’。”
姬凝霜的鳳目微微一閃。她親自走下書案,打開食盒。食盒裏隻有一碗熱氣騰騰的燕窩粥。但她的目光卻落在了那碗底的托盤上。托盤上用糖漿畫著一幅極其簡單的寫意畫。畫上隻有一座橋。橋下有一片冰。
“橋下冰”正是她們小組裏提前約定的暗號。意思是:“張又冰已抵達,並成功接觸目標。”
姬凝霜的心中了然。
“知道了,放下,你,退下。”她揮了揮手。
“是。”
小太監再次行禮,然後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待殿內隻剩下自己一人,姬凝霜才緩緩走回書案。她的臉上沒有絲毫喜悅或激動,隻有運籌帷幄的冷靜。
“教授同誌已經開始工作。”她心中默念。
“張自冰是刑部緝捕司的郎中,是舊官僚體係中一塊頑固的石頭。但他同時也是教授同誌的父親,這是我們的突破口。”
“然而,這一舉動同樣危險。各方勢力的眼睛一定緊盯著刑部,任何異常都可能引起他們的警覺。”
她的手指輕輕地敲擊著桌麵,大腦在高速運轉,思考著對策。
她不能直接幹預,如此目標過於明顯。她需要一個足夠大的動靜來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為張又冰的行動創造一個安全的“真空期”。
忽然,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容。她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她拿起禦筆,鋪開一張空白的聖旨,蘸飽朱砂。然後,她提筆寫下了一行足以讓整個朝堂為之震動的大字。
“朕欲於下月十五在太廟祭天,並冊封遼東楊儀為‘安東郡王’,以表彰其安撫邊疆、發展民生之卓越功績。”
寫完,她吹幹墨跡,將聖旨緩緩卷起。她知道,這道聖旨一旦在明天的早朝公布,將掀起驚濤駭浪。冊封一個被天下人視為“亂臣賊子”的人為王?而且是異姓王!這是在挑戰整個大周皇朝數百年的祖宗規矩。那些以維護禮法為己任的腐儒老臣們,一定會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炸毛,用盡一切手段來阻止她。
哭諫、死諫、撞柱子,他們將忙得不可開交。而其他各方也必然會將所有精力集中在監控她和這些激烈反對的大臣身上。這樣一來,誰還有功夫去關注刑部一個小小的郎中家裏多了一個不起眼的婦人呢?姬凝霜看著手中的聖旨,眼中閃爍著冰冷的智慧與決絕的光芒。
“夫君,你教我的陽謀,我已經學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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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更大的風暴去掩蓋更小的風暴。”
“同誌們,請放心地去戰鬥吧。”
“你們的身後,有我。”
她抬起頭,望向窗外那片被宮牆分割的天空,仿佛已經看到那麵紅色的旗幟在這座腐朽的皇宮之上高高飄揚的那一天。
緝捕司公房,父女的對峙並沒有結束。
那首隻屬於父女二人之間、早已塵封在記憶最深處的小調,如同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張自冰的靈魂上。
他徹底慌了。
他那四十多年來用律法、證據和冰冷的理性構築起來的世界觀,在這一刻被這首輕柔的搖籃曲衝擊得支離破碎。
他死死抓著眼前這個陌生婦人的肩膀,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裏充滿了震驚、狂喜、恐懼、憤怒,無數極端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這位執掌緝捕司、見慣了生死與詭詐的鐵血郎中,第一次感到手足無措。
就在這時,內堂的門簾被人一把掀開,一個焦急的身影闖了進來。
“老張!怎麽回事?我聽下麵的人說,你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一個人在審一個女犯?這不合規矩吧?我得來看看……”
來人正是緝捕司的另一位主官,員外郎崔繼拯。他話說到一半,便看到堂中那詭異的一幕——他的老搭檔正失魂落魄地抓著一個陌生婦人的肩膀,而那婦人卻一臉平靜地看著他。
崔繼拯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他與張自冰是同一個書院的同科進士,幾十年的世交,張又冰幾乎是他看著長大的,他對這個侄女的疼愛不亞於張自冰。
“又冰呢?”他的聲音如同炸雷,充滿了不加掩飾的質問與敵意,“你又是誰?敢在我緝捕司的地盤裝神弄鬼!”他一邊說著,一邊上前一步,渾身內力鼓蕩,顯然準備隨時動手。
張又冰看著這個從小就對自己疼愛有加的崔叔叔,眼中閃過一絲溫暖的笑意。她輕輕掙脫了父親依舊在顫抖的手,對著崔繼拯微微一福。
“崔叔叔,多年不見,您還是這般火爆脾氣。”她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讓人無法反駁的沉穩。
“你……你叫我什麽?”崔繼拯愣住了,這婦人不僅知道他的姓氏,連他的脾氣都一清二楚。
張自冰此刻終於找回了一絲理智。他一把將崔繼拯拉到身邊,壓低聲音,用近乎耳語的音量,飛快地將剛才發生的事情——那道疤痕、那首搖籃曲——說了一遍。
崔繼拯聽完,臉上的表情比張自冰還要精彩。他看看張自冰,又看看那個平靜得不像話的婦人,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這……這不可能!”他失聲叫道,“世上哪有如此詭異之事!這定是那楊儀的妖法!他定是抓了又冰,用邪術拷問出了這些秘辛,然後派你這個妖婦來我等麵前,意圖不軌!”
他的推斷合情合理,也正是張自冰內心深處最恐懼的那個可能性。
張自冰的臉色愈發蒼白。他寧願相信這是一個陰謀,也不願相信自己的女兒真的變成了眼前這個陌生的模樣。
他死死盯著張又冰,試圖從她那雙過於明亮的眼睛裏找到一絲一毫的破綻。
然而,沒有。
那雙眼睛裏,隻有坦然、堅定,甚至還有一絲對他們這些“凡夫俗子”無法理解真理的憐憫。
不行!
我無法確認!
張自冰心中,一個念頭猛地竄了出來。
有一個人,一定可以!
他突然想起,孩子他娘柳雨倩,她和又冰呆的時間最長,從女兒呱呱墜地到長大成人,女兒身上的每一分變化、每一個習慣,都烙印在她的心裏。母女連心,一個母親對女兒的直覺,遠比他這個粗心大意的父親要敏銳百倍!
至於眼前這個女子的武功,張自冰冷哼一聲,他堂堂刑部郎中,一身【地?春秋純元功】早已修煉至登峰造極之境,放眼整個江湖,也算是一派宗主級別的實力,難道還怕一個來路不明的婦人不成?
想到這裏,他心中已然有了決斷。
他轉過身,對著外麵那些還在探頭探腦、試圖偷聽的下屬們,沉聲喝道:“都看什麽看!事情已經問清楚了!是個同名同姓的遠房親戚,來京城投親的!都給我散了,該幹什麽幹什麽去!你們的張捕頭,還在安東府辦案呢!”
郎中大人發話,圍觀的捕快和主事們哪敢多言,雖然心中充滿疑惑,但也隻能悻悻地各自散開,不敢再議論此事。
驅散了下屬,張自冰這才回過頭,對崔繼拯冷冷地說道:“老崔,今日我先帶這婦人回家,讓家裏那隻母老虎看看,咱家又冰是不是真的長變樣了。”
他故意將“母老虎”三個字說得極重,既是說給崔繼拯聽,也是在試探眼前這個“張又冰”的反應。
果然,那婦人聽到這三個字,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無奈而又懷念的笑容,輕聲說道:“父親,您又在背後說娘的壞話了。”
這一笑、這句抱怨,瞬間讓張自冰和崔繼拯二人再次如遭雷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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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神態、這語氣簡直和以前的張又冰一模一樣!
張自冰再也不敢多言,他怕自己再聽下去,那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心理防線會徹底崩塌。他冷著一張臉,對那婦人道:“你,跟我走!”說罷,他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內堂,徑直朝著緝捕司外走去。
張又冰對著崔繼拯再次微微一福,然後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
從皇城外的緝捕司衙門到內城的張府宅邸,需要穿過小半個洛京城。
深秋的帝都,街道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小販的叫賣聲、孩童的嬉鬧聲、車輪壓過青石板路的“咕嚕”聲,交織成一曲繁華而又充滿煙火氣的交響。
張自冰走在前麵,背影挺得筆直,像一杆即將斷裂的標槍。他的官袍在秋風中獵獵作響,但他此刻的心,卻比這深秋的寒風還要冰冷、還要混亂。
他不敢回頭,也不敢放慢腳步。他怕自己一回頭,就會忍不住問出更多的問題,然後得到更多讓他無法理解的答案。他隻能用飛快的腳步來掩飾內心的慌亂與動搖。
而張又冰,則平靜地跟在他的身後,保持著不遠不近的三步距離,她的目光,早已不在自己父親那僵硬的背影上。
她在看!
她在看這座她曾經無比熟悉、如今卻又感到無比陌生的城市。
她看著那些穿著綾羅綢緞的富家翁,在護衛的簇擁下,趾高氣昂地穿過人群。
她看著那些衣衫襤褸的乞丐,蜷縮在牆角,用麻木的眼神望著這個不屬於他們的繁華世界。
她看著那些挎著腰刀、眼神警惕的巡城衛兵,他們是這個秩序的維護者,也是這個階級的看門狗。
社長的教誨,如同洪鍾大呂,在她的腦海中回響。
“任何脫離了生產關係的繁華,都隻是建立在剝削之上的虛假泡沫。”
“國家的暴力機器,其本質,永遠是維護統治階級的利益。”
“我們要做的,不是修補這個千瘡百孔的舊世界,而是要砸碎它!然後,在它的廢墟之上,建立一個屬於全體勞動人民的新世界!”
這些,在安東府時,她還隻是在理論上理解的句子,在這一刻,與眼前這活生生的、充滿階級對立的現實完美地印證在了一起。
她的眼神,變得愈發清明、愈發堅定。
她知道,她今天所踏出的每一步,都是在為那個偉大的目標前進。
不知不覺,一座算不上奢華、卻也庭院深深的宅邸,出現在了眼前。
黑漆的大門上掛著兩盞燈籠,門楣上一塊牌匾,龍飛鳳舞地寫著兩個大字——“張府”。
這裏,就是她的家。
曾經,是她唯一的港灣,也是束縛她最深的囚籠。
張自冰站在門口,腳步頓住了。他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後那個平靜的婦人,眼神複雜到了極點。
然後,他推開大門,走了進去,頭也不回地冷聲道:“進來吧。”
他穿過前院,繞過影壁,徑直走向位於後院的主屋。還未到門口,他便用一種充滿底氣的聲音,朝著裏麵喊道:“雨倩!你快出來!”
“我把咱們的寶貝女兒,給你帶回來了!”
他的聲音,在安靜的庭院裏,顯得格外響亮,也格外虛張聲勢。
隨著他的喊聲,主屋的房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一個風韻猶存、眉宇間帶著一絲愁緒的中年美婦人,從裏麵走了出來。
她,正是張又冰的母親,柳雨倩。
當她的目光越過自己的丈夫,落在那位跟在後麵的、陌生的青衣婦人身上時,她臉上的疑惑,瞬間凝固了。
而張又冰,看著眼前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母親,那顆早已被真理和信仰淬煉得堅如磐石的心,還是忍不住,微微顫抖了一下。她張了張嘴,用那沙啞的嗓音,輕輕呼喚了一聲。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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