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兩根杆子

字數:10003   加入書籤

A+A-


    夜色如同一塊巨大的黑色天鵝絨,籠罩著沉睡的張府。張又冰的身影如同一縷難以捕捉的青煙,悄無聲息地落在父親書房的窗外。她沒有驚動任何人,僅用一根細如牛毛的銀針,輕輕一撥,便無聲地打開了沉重的窗栓,翻身而入。
    書房裏依舊彌漫著屬於舊世界的腐朽與書卷的陳腐氣息。月光透過窗欞,灑在一排排頂天立地的書櫃上,將那些浩如煙海的卷宗照得如同沉默的墓碑。這裏是父親一生心血的所在,也是大周皇朝龐大而僵化的律法機器運轉的一個縮影。
    張又冰的眼中沒有絲毫懷念或敬畏。在她看來,這滿屋子的卷宗記錄的並非正義與公理,而是無數悲劇與不公,是階級間長達數百年的壓迫與剝削的鐵證。
    她走到書架前,那雙清冷的眸子如同最精密的儀器,開始快速掃視著卷宗的標簽。珍·過目不忘的天賦在這一刻發揮到極致。無數信息如同洪流般湧入她的大腦,隨即被迅速分類、篩選、整理。常人需數月甚至數年才能完成的工作,對她而言不過一盞茶的功夫。
    她的目標明確。她需要一個足夠棘手、牽扯甚廣且與錦衣衛明確關聯的陳年舊案。很快,她的目光定格在一個落滿灰塵的牛皮卷宗上。標簽上寫著:“建武十年,江南織造局周氏貪墨通敵案”。
    正是它了。她將卷宗抽出,輕輕吹去上麵的浮塵,翻開來。泛黃的紙張上記錄著一樁三年前轟動一時的案件。江南織造局總管周恪儉被查出利用職務之便,貪墨高達三十萬兩白銀的絲綢款項,並將其中一部分私下交易給東瀛倭寇,換取奇珍異寶。案發後,刑部出動精銳千裏追捕,終於在一處沿海小鎮將周恪儉抓獲。然而,就在押送回京途中,一夥武功高強的神秘江湖人突然殺出,劫走了主犯周恪儉。刑部押送官差死傷慘重,線索就此中斷。刑部追查了近一年,卻毫無結果,此案最終隻能以懸案不了了之。
    但張又冰在卷宗的最後一頁看到了她最需要的東西。那是時任刑部尚書李定安的朱筆批注,字跡龍飛鳳舞,卻充滿壓抑的憤怒:“劫囚者身法詭異,招式狠辣,不似中原武功。其行動精準,對押送路線了如指掌,非內鬼莫屬。錦衣衛在此案中屢屢掣肘,形跡可疑,當深查!”這正是完美的“敲門磚”。張又冰合上卷宗,嘴角勾起一抹滿意的笑意。
    第二日清晨,張又冰褪去了那身便於行動的黑色勁裝,換上了一襲淡青色的素雅仕女服。衣服料子極佳,剪裁講究,既不顯奢華,又透著一股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氣質。她將一頭烏黑長發用一根簡單的碧玉簪挽起,臉上未施粉黛,整個人看起來清麗脫俗,又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柔弱與書卷氣。她將那份沉甸甸的卷宗抱在懷中,走出張府。她沒有乘坐馬車,而是選擇步行。一路穿過繁華街道,最終來到那個讓整個京城官員都聞之色變的地方——鎮撫司衙門。
    與其他衙門的莊嚴肅穆不同,錦衣衛的衙門從骨子裏透著一股陰森與血腥。門前沒有鳴冤鼓,隻有兩尊用整塊黑鐵鑄成的巨大獬豸雕像,齜牙咧嘴。朱紅色大門上布滿碗口大小的銅釘,在陽光下泛著冷硬的光。門口站著八名身穿飛魚服、腰佩繡春刀的錦衣衛校尉。他們不像普通衛兵那樣站得筆直,而是以一種看似隨意實則充滿殺氣的姿態環視四周。眼神冰冷麻木,仿佛在看著一個個死人。任何普通人站在這裏,都會兩股顫顫,冷汗直流。但張又冰的臉上沒有絲毫畏懼。她抱著卷宗,徑直走了過去。
    “站住!錦衣衛辦案,閑人免進!”一名校尉上前一步,手中的繡春刀雖未出鞘,但那股冰冷的殺氣已足以令人窒息。
    張又冰停下腳步,微微欠身,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說道:“小女子乃刑部郎中張自冰之女,張又冰。因一樁陳年舊案涉及貴司,家父又臥病在床,小女子心急如焚,故鬥膽持案卷前來求見指揮使李自闡,李大人。還望這位大哥能夠代為通傳一聲。”她的聲音清脆悅耳,態度謙恭有禮。那副柔弱而又倔強的樣子,很難讓人將她與任何危險聯係在一起。
    那名校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神中閃過一絲狐疑。
    刑部緝捕司郎中的女兒?
    他與身邊的同伴對視一眼,顯然也感到有些棘手。他們可以毫不猶豫地砍掉一個前來鬧事的江湖莽夫的腦袋,但麵對一個有明確身份且理由聽起來冠冕堂皇的四品大員千金,他們也不敢過分造次。畢竟,他們的新任指揮使大人可是一位講究“規矩”和“體麵”的狀元公。
    “破浪號”在茫茫大海上平穩地航行著。
    在經曆了最初的極度震撼後,張自冰和柳雨倩那顆幾乎要跳出胸膛的心髒終於漸漸平複下來。他們開始像兩個第一次進大觀園的鄉下人一樣,好奇而又膽怯地觀察著船艙裏的一切。
    他們發現,這個巨大的通鋪船艙裏什麽樣的人都有。
    有幾個精明的行商正聚在一起,唾沫橫飛地討論著到了安東府後該如何從供銷社搶購到最新出產的水泥和玻璃。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他們說,那兩樣東西運回內地,價格能翻好幾倍,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還有幾戶拖家帶口的普通人家,看起來是去那邊探親的。他們的臉上帶著期待與興奮,一個婦人正在向身邊的人炫耀,她兒子在安東府當工頭,上個月又寄了二兩銀子的月錢回來。她說,兒子在信裏講,再幹上一年,就能在新生居分到一套帶獨立廁所的磚瓦房了。
    而最讓張自冰感到觸動的,是縮在角落裏的那十幾個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流民。他們是從遭遇水災的淮南一路逃難過來的,幾乎一無所有,身上所有的家當加起來也湊不齊六十文的船票。聽說是萬金商會的船主看他們可憐,又聽他們說要去安東府投奔活路,便破例讓他們上了船,說是到了安東府後可以去新生居的招工處先預支工錢再來還船票。
    一個骨瘦如柴的年老流民正在對孫子講述著他聽來的傳聞。
    “娃兒,你記著。等到了安東府,那個地方就有好日子過了。聽人說,那裏不收地租,不收丁稅!隻要肯幹活,就有飯吃,有衣穿!”
    “他們那兒有個神仙一樣的大官,叫‘社長’。他會變法術,能讓鋼鐵自己跑起來,能讓石頭變成蓋房子的好東西!”
    “聽說,那裏的女人都能進工廠當工人,掙的錢不比男人少!她們的腳也不用裹,可以跟男人一樣滿地跑!”
    這些光怪陸離卻又充滿無限希望的話語,一句句飄進張自冰和柳雨倩的耳朵裏。
    他們聽著這些來自最底層的聲音,看到那些行商眼中閃爍的貪婪光芒,看到那些探親人家臉上洋溢的幸福笑容,也看到那些流民眼中重新燃起的對生的渴望。
    這些不同階級、不同身份的人,此刻卻因為同一個目的地而聚集在這艘鋼鐵巨輪上。他們的臉上都帶著一種名為“希望”的表情。
    柳雨倩緊緊地握著丈夫的手,嘴唇微微顫抖。她想起了自己年輕時行走江湖、行俠仗義的歲月。她也曾以為自己可以憑借手中的劍去改變世間的不公。但此刻,她才發現自己曾經的努力與這艘船所帶來的改變相比,是多麽渺小與可笑。一艘船,六十文的船票,就足以改變成千上萬窮苦人的命運。這比任何絕世神功都要來得震撼和偉大。
    安東府,新生居總部。
    你放下了手中那份剛剛由淩華送來的電報。
    電報的內容很簡潔:“‘破浪號’已於子時從連州港啟航。目標人物已登船。預計明日傍晚抵達。”
    這份電報本身就是奇跡。當第一批從南洋運來的橡膠被蒸汽貨輪卸下在安東府的碼頭時,就注定了這個世界的傳遞方式將被徹底改寫。解決了電線的絕緣問題,有線電報的技術便再無瓶頸。一條沿著海岸線鋪設的地底電纜已經將安東府與幾個重要的沿海港口緊密地聯係在一起,信息的傳遞速度從過去的數日甚至數月縮短到了幾分鍾。這是你為這個世界裝上的新的“神經係統”。
    你的臉上露出一絲了然的笑意,一切都在按照他的劇本進行。
    張自冰和柳雨倩,這對舊世界的頑固代表,已經踏上了這趟無法回頭的思想改造之旅。
    你相信,當他們親眼看到安東府的一切後,他們的立場將不再是問題。
    你對身邊的淩華吩咐道:“通知港口接待處。明天傍晚,準備迎接兩位特殊客人。不要搞特殊化,就按照我們對所有新來投奔者的安置流程來走。讓他們先登記,然後安排到臨時集體宿舍。讓他們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聽。”
    “是,社長。”淩華迅速記錄下來。你停頓片刻,然後補充了一句,這才是他今天真正的目的。
    “另外,通知宣傳部和印刷廠。我們的第一份報紙——《星火日報》,是時候該發行了。”
    淩華的手猛地一頓,抬起頭,眼中閃爍著激動與不解。
    “報紙?”
    “對,報紙。”
    你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那座充滿勃勃生機的工業城市。
    “我們已經有了工廠、學校、軍隊。我們已經掌握了生產資料,這還不夠。”你的聲音平靜而充滿力量。
    “我們還要掌握思想的陣地。我們要告訴所有人,我們在做什麽,我們為什麽要這樣做。我們要讓所有識字的人都能看到我們的聲音。讓那些不識字的人能聽到我們的聲音。”
    “第一期的《星火日報》,頭版頭條的標題,我已經想好了。”
    你轉過身,對自己的秘書一字一句地說道:“就叫——《告天下萬民書:王侯將相本無種》。”
    京城,錦衣衛鎮撫司門前。
    那名被稱為“文先生”的中年師爺在聽到張又冰那句不卑不亢卻又暗藏鋒芒的話語,並親眼看到卷宗上前任刑部尚書李定安那觸目驚心的朱筆批注時,他那張始終保持著職業化笑容的臉,第一次出現了一絲裂痕。他那雙原本隻是禮節性打量的眼睛,瞬間變得銳利起來。
    他深深地看了張又冰一眼,仿佛要將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從裏到外看個通透。他的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江南織造局貪墨案》,他知道。這是前任指揮使李楨在位時經手的最後幾個大案之一。當時,此案鬧得滿城風雨,最後卻因為主犯周恪儉被劫而草草收場,成為刑部與錦衣衛之間一樁著名的扯皮公案。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但他從未見過這份刑部的原始卷宗,更不知道上麵竟然還有時任刑部尚書李定安明確指向錦衣衛內部的批注!
    這已經不再是簡單的請教案情。
    這是刑部在時隔三年後一次蓄謀已久的發難!
    而眼前這個看似人畜無害的女子,就是他們派來的先鋒!
    他的後背瞬間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沉吟了足足半刻鍾,大腦飛速運轉,權衡利弊。
    直接趕走她?不行。這等於默認錦衣衛心虛。而且得罪刑部,對剛剛接手指揮使之位,立足未穩的李大人來說,絕非好事。
    讓她進來?風險同樣巨大。誰知道這是不是圈套?誰知道這個女人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最終,他還是做出了決定。他對著張又冰微微拱手,語氣比之前凝重了許多:“此事幹係重大。姑娘,請在此稍候片刻。我需親自向大人稟報。”說完,他轉身快步走進那扇深不見底的朱紅大門。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
    張又冰靜靜地站著,抱著懷中的卷宗,仿佛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她能感受到門口那八名錦衣衛校尉的目光,已經從最初的警惕與懷疑變成赤裸裸的審視與殺意。她知道,此刻在那扇大門之後,必然正在進行一場激烈的討論,或者說博弈。
    李自闡在考驗她的耐心,也在評估接見她的風險。
    終於,在一炷香的時間過去後,那扇大門再次緩緩打開。
    文先生從裏麵走出,他的臉色較之前更為蒼白,但眼神已經恢複平靜。他對張又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聲音低沉地說道:“指揮使大人有請,姑娘請隨我來。”
    張又冰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她知道自己賭對了!跟隨文先生走進這令人聞之色變的人間煉獄。
    一進入大門,外界的喧囂瞬間被隔絕,迎麵而來的是陰冷潮濕的氣息,夾雜著若有若無的血腥味與陳腐的黴味,這對於大半輩子在緝捕司當差,偵緝、刑訊如喝水吃飯的張又冰來說,毫無衝擊力。
    眼前是一個巨大的庭院,青石板鋪就的地麵被衝刷得幹幹淨淨,仿佛能看到無數冤魂的血跡滲透其中。院中戒備森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所有的錦衣衛都麵無表情,眼神如鷹,他們的視線像刀子般刮在張又冰身上。
    穿過庭院,經過數道關卡,每次文先生都要出示腰牌並與守衛低聲交談幾句才能放行。他們沒有走向那些看起來像是審訊或辦公的正堂,而是拐進一條僻靜的回廊,最終停在看起來頗為雅致的獨立院落前。
    院門口沒有守衛,隻有兩棵蒼勁的翠柏。
    文先生停下腳步,對張又冰說:“大人在裏麵,姑娘請自行進去。”說罷便轉身離去,仿佛多待一秒都會沾染不祥之物。
    張又冰整理衣襟,推開虛掩的院門。院內別有洞天,沒有想象中的肅殺,反而如江南文士的私家園林,假山、流水、奇花、異草,一應俱全。在院子中央的書房裏,她看到了她的目標——李自闡。
    他沒有穿象征權力和血腥的飛魚服,而是與文先生一樣,穿著簡單的青色文士長袍。他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麵容俊朗,卻帶著一絲久經風霜的滄桑。他背對著門口,站在巨大的書案前,手持狼毫筆,似乎正在練習書法。他的身姿挺拔如鬆,身上沒有一絲武者的殺氣,反而充滿濃厚的書卷氣。若非身處此地,任誰也無法將這個溫文爾雅的男人與殺人如麻的錦衣衛指揮使聯係在一起。
    聽到腳步聲,他沒有回頭,隻是淡淡開口,聲音清朗而帶有一絲金屬質感:“刑部張郎中之女?”
    張又冰盈盈一拜,不卑不亢:“小女子張又冰,見過李大人。”
    李自闡緩緩寫完最後一筆,放下狼毫,轉過身來。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仿佛能洞穿人心。
    “張郎中乃我大周神斷,肱骨之臣,本官一向敬重。隻是不知,張姑娘今日持此舊案前來,所為何事?是興師問罪?還是另有所圖?”
    他的話語直接且充滿壓迫感,瞬間將談話主動權握在手中。
    當第一縷清晨的陽光,透過船艙小小的圓形舷窗照射進來時,“破浪號”嘹亮的汽笛聲再次響徹雲霄。
    這一聲,已不再是離別的宣告,而是抵達的禮炮。
    張自冰和柳雨倩跟隨激動喧鬧的人流走上甲板,看到了那個在腦海中幻想過一夜的地方——安東府港口。眼前的景象再次讓他們的頭腦陷入停滯。
    這裏與他們所見過的任何港口都截然不同,沒有擁擠雜亂的木製碼頭,取而代之的是用灰白色堅硬材料水泥)澆築而成的寬闊平整棧橋。棧橋上矗立著數台比礦山所見還要巨大的鋼鐵起重機,如同溫順的巨獸,有條不紊地從一艘艘同樣巨大的鋼鐵貨輪上,吊起一個個小山般的集裝箱。
    整個港口停泊著至少五六艘與“破浪號”同等級別的鋼鐵巨輪,像一排沉默的鋼鐵巨人,守護著這片港灣。
    更遠處,他們甚至能看到兩條閃爍金屬光澤的鐵軌,從港口最深處延伸到看不見的內陸。一輛沒有馬卻能自己冒著煙跑動的鋼鐵火車頭,拖著長長的貨車在鐵軌上緩緩移動。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這裏沒有一個扛著麻袋、揮汗如雨的腳夫,所有的重體力勞動似乎都被鋼鐵巨獸取代。穿著統一藍色工作服的港口工人,拿著寫字板和旗子,有條不紊地指揮交通和貨物流向。整個港口繁忙至極,卻又透露出令人心悸的秩序與效率。這是一個完全由鋼鐵與秩序構成的世界,冰冷堅硬,卻充滿無可匹敵的力量感與蓬勃生機。
    柳雨倩的身體微微顫抖,緊緊抓住丈夫的手臂才能站穩,她感覺自己仿佛誤入了傳說中天工神匠的國度。
    而張自冰則是滿臉苦澀與震撼,他終於親眼看到了女兒口中那個嶄新的世界,也終於理解了女兒眼中深深悲憫的由來。
    他想起京城裏那些還在為一匹西域寶馬爭得頭破血流的王公貴族,想起那些還在為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劍沾沾自喜的江湖豪俠。在眼前這些能輕易吊起萬斤重物的鋼鐵巨獸麵前,那些所謂的寶馬與神兵顯得如此渺小、可笑、不值一提。
    這已不再是同一維度的較量,這是碾壓,是全新時代對腐朽舊時代發出的最無情嘲笑。
    安東府新生居第一印刷廠,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充斥整個巨大廠房。
    一台由中央蒸汽機驅動的新式滾筒印刷機在高速運轉,如同貪婪的野獸,不斷吞下雪白的紙張,然後從另一端吐出印滿墨色方塊字的報紙,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油墨與紙張的味道。
    你站在這台代表思想傳播效率的機器旁,不在意震耳的噪音和刺鼻的氣味,眼中閃爍著比煉鋼爐還熾熱的目光,隨手拿起一張剛印刷出來、油墨未幹的報紙,報紙最上方是四個醒目的宋體大字——《星火日報》。頭版頭條的位置,一個充滿衝擊力的巨大標題赫然在目:《告天下萬民書:王侯將相本無種》。
    這七個字足以讓時代任何識字的讀書人心神劇震,甚至肝膽俱裂。這是對維係這片土地數千年封建統治,最根本法理基礎的直接且徹底否定。
    宣傳部部長,名叫趙一鳴的中年秀才,一臉激動又帶著一絲惶恐地站在你身邊。他是最早一批投奔安東府的落魄讀書人,因不滿朝廷腐敗屢試不第,幾乎餓死街頭,被新生居所收留。他對你充滿近乎宗教般的崇拜。
    “社長,這……這個標題,是不是……太激進了?”他的聲音顫抖,“要是傳出去,天下的讀書人恐怕都會視我們為亂臣賊子,得而誅之。”
    你聞言笑了,拍了拍趙一鳴的肩膀,將報紙遞給他,反問道:“一鳴兄,我問你,天下的讀書人多,還是不識字的泥腿子多?”
    趙一鳴愣了一下,下意識回答:“自然是不識字的百姓多,恐怕百中無一。”
    你目光銳利,繼續問:“是那些高高在上滿口仁義道德,卻將百姓視為草芥的讀書人重要,還是那些不識字卻能為我們開墾土地、建設工廠、穿上軍裝、拿起武器推翻舊世界的勞苦大眾重要?”
    趙一鳴身體一震,額頭瞬間冒出冷汗,仿佛明白了什麽。
    你聲音繼續響起,如同洪鍾大呂,在嘈雜廠房裏清晰回蕩:“我們的報紙不是辦給舊世界的士大夫看的!我們不需要他們的認可!我們要做的是徹底砸碎他們賴以生存的話語體係。這份報紙是辦給我們自己同誌看的,是辦給新生居裏每個在掃盲班努力學習識字的工人、農民、士兵看的!我要讓他們清清楚楚知道,他們從事的是多麽偉大而正義的事業!我要讓他們心底明白,他們不是天生的賤民,不是任人宰割的牛馬!他們和那些所謂的王侯將相、皇帝一樣,都是人!他們的命運應該掌握在自己手中。至於不識字的人……”你笑了笑,“沒關係,我們會成立讀報組,讓每個識字的同誌成為宣傳員,在田間、地頭、工廠、軍營,把報紙上的每個字念給他們聽。一鳴兄,記住,槍杆子是膽和筆杆子是根。沒有槍杆子,批判的武器替代不了武器的批判;沒有筆杆子,我們就是空中樓閣,得不到廣大群眾的支持!而革命勝利靠的就是這兩杆子合在一起的偉大力量。”
    喜歡風雲際會:楊儀傳請大家收藏:()風雲際會:楊儀傳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