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神捕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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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夜晚,如同一張無形的巨網。
張又冰,作為這張網中最耐心且最為致命的獵手,藏身於城南那間毫不起眼的小屋中。油燈的光芒將她的影子拉長,投射在牆壁上那張簡略的京城地圖上,宛如一位潛伏的獵手。
她的大腦正高速運轉,整合所有關於錦衣衛叛逃百戶山秀光的情報碎片,進行最後的重組與拚接。
他是一位賭徒,一位頂級賭徒。他不以金錢為賭注,而是以人心和命運為籌碼。他行蹤不定,狡兔三窟,如同一縷難以捉摸的青煙。然而,即便是最狡猾的狐狸,也終會留下蹤跡。張又冰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刑部那些塵封的卷宗,以及老槐通過地下渠道收集來的零散信息。一個習慣,如同黑夜中的燈塔,逐漸清晰。
山秀光有一個習慣。每隔一段時間,當他贏得一場大賭局或心中煩悶時,他總會去同一個地方——西市的“明春樓”。他不要雅間,偏愛坐在大堂最喧鬧的角落,點上一壺最烈的“燒刀子”,不配任何下酒菜,自斟自飲至半醉,隨後悄然離去,如鬼魅般無跡可尋。
明春樓,京城最大的幾個銷金窟,亦是最肮髒的藏汙納垢之地。王孫公子、江湖豪客、巨商富賈、販夫走卒,各類人等魚龍混雜。此地每天上演著一擲千金的豪奢與家破人亡的悲劇。對於一個想要隱藏自己,同時又能洞悉人性的賭徒而言,沒有比這裏更為合適的地方。
今晚,正是山秀光習慣性地出現的日子。張又冰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寒光。然而,她不能直接前往。身為“緝捕司女捕頭張又冰”,這個身份在明春樓那種地方,無異於羊入狼群,瞬間會引來無數貪婪或警惕的目光。她需要一個完美的掩護,一個能讓她在不引起任何注意的情況下,接近獵物的身份。
她吹滅油燈,戴上鬥笠,融入京城深沉的夜色中。她的目的地是位於朱雀大街後,那家看似毫不起眼的“新華書店”。書店已打烊,但她繞到後巷,按照特定的節奏,輕輕叩響那扇不起眼的後門。
門軸發出一聲輕微的“吱呀”聲,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後。是老槐,他依舊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掌櫃模樣,對她點了點頭,側身讓她進去。沒有一句多餘的廢話。
穿過堆滿書籍和紙張的倉庫,她來到內院。院子裏種著一棵老槐樹,月光透過稀疏的枝葉,灑下斑駁的銀輝。石桌旁,已有一人在等待。
那是一位女子。
她看起來二十歲出頭,身著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儒裙,長發用一根簡單的木簪綰起,全身透著一股濃厚的書卷氣。她容貌清秀,氣質溫婉,宛如那些大戶人家裏飽讀詩書卻足不出戶的千金小姐。她看到張又冰,臉上露出一絲淺淺的卻了然於心的微笑。
不等張又冰開口,她那如泉水叮咚般悅耳的聲音,在靜謐的庭院中響起:“使山嶽低頭,鑄千秋功業。”
張又冰的心猛然一震。這不是她和老槐之間的暗號。這是更高層級的接頭密語。她壓下心中的驚訝,沉聲應道:“叫江河讓路,為萬民謀福。”
女子站起身,對著張又冰,盈盈一笑。二人幾乎異口同聲,說出最後那句代表共同信仰與終極目標的誓言:“再造新生!”
張又冰的目光如刀,緊緊盯著眼前的女子,她認得她。
“梁俊倪,梁小姐。”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上次見麵,還是在安東府的‘向陽書社’。沒想到,你也加入了新生居。”
梁俊倪,當朝女帝姬凝霜最親信的幕僚,最疼愛的表妹!一個在京城權貴圈中以才情和智慧聞名的奇女子!她竟然也是“同誌”?!而且,從她能說出那句密語來看,她的級別絕對不低!新生居的根基,究竟有多深?
梁俊倪似乎看穿了她心中的驚濤駭浪,她隻是微笑著,不置可否地說道:“張教授,我們,又見麵了。社長常說,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這天下,苦秦久矣,想要‘再造新生’的,又何止你我二人呢?”
她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但那句“張教授”,已經說明了一切……
就在張又冰與梁俊倪在京城的暗夜中,布下獵殺之網的同時,數百裏之外,一條逆流而上的海輪上,張又冰的父母,正在經曆一場靈魂的“返鄉”。
清晨的海麵上,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氣。張自冰夫婦的船,在晨光熹微中,緩緩駛離安東府的港口。
柳雨倩將劉輔導員送來的包裹仔細放好。那裏麵,有她和丈夫的餘生。
張自冰坐在船頭,沉默地看著那座越來越遠的,充滿煙囪與高樓的城市。他回憶著離開的一幕幕,心情複雜至極……
馬車在清晨時分,載著他們穿過了那座龐大的城市,前往港口。
途中,他們經過那個巨大的被命名為【躍進運動場】的地方。運動場門口立著兩根巨大的水泥柱子,上麵用一種張揚且充滿力量感的書法,刻著一副對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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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字跡,他不認得。經過打聽,車夫告訴他,那是楊儀用指法書寫的筆跡。然而,那筆跡中蘊含的力量與氣魄,完全不是他所能理解的。
“使山嶽低頭,鑄千秋功業。”
“叫江河讓路,為萬民謀福。”
張自冰的嘴唇微微翕動,將這二十個字在心中默念一遍。他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明悟,最終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喃喃自語:“再造新生……嗯,確實如此。”
柳雨倩坐在他的身邊,聞言也歎了口氣,幽幽地說道:“是啊,再造新生了。不管是合歡宗的妖女,還是飄渺宗的仙子,到了這裏,都被咱們那個‘女婿’給‘再造新生’了。就連……”
她頓了頓,看了一眼丈夫,才繼續說道:“就連劉閣老他們,那些曾經高高在上的王公大臣,也被‘再造新生’了。咱們……咱們,都老了。”
張自冰緩緩地搖了搖頭,眼中滿是落寞,卻又帶著一絲奇異的釋然。
“了不起啊!是真的了不起!”他看著江麵上那輪初升的太陽,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轉頭看向柳雨倩,眼中竟然帶上了一絲久違的屬於年輕時的促狹與打趣。
“至少,咱們這四十歲的老姑娘,找的‘女婿’,沒讓咱們失望,對吧,雨倩。”
“雨倩……”這個稱呼,張自冰已有近二十年未曾叫過。
自他官越做越大,兒女長大成人後,她就成了“夫人”,成了“孩兒他娘”,成了“母老虎”。柳雨倩的心猛地被觸動。她愣愣地看著丈夫,那張保養得像是四十來歲的臉上竟然泛起了一絲少女般的紅暈。
她低下頭,輕輕地“嗯”了一聲。
就在這時,馬車經過一處小廣場。廣場中央立著一尊高大的灰白色雕塑。
一群十來歲的孩子,穿著統一的幹淨白色襯衫和藍色短褲,正圍在雕塑前,莊嚴地舉起右手,握成拳頭,放在耳邊。
“我們,是聖朝最光榮的接班人!”
“傳承,聖朝光榮的曆史!”
“為聖朝,奮鬥終身!”
孩子們的童音,清脆響亮,匯聚成一股充滿朝氣與堅定信念的洪流,在清晨的空氣中回蕩。
聖朝?
張自冰的眉頭微微皺起。他想起了老友崔繼拯在上一次酒後,醉醺醺地與他提及的那些關於三萬年前某個已湮滅在曆史長河中的神秘王朝的隻言片語。
“有趣。”他自言自語道,眼中流露出一絲屬於文人特有的好奇。
他的目光投向那尊雕塑。那雕塑通體由水泥澆築,線條簡樸卻充滿力量感。雕刻的是一個高大的老人,他穿著一身同樣簡樸的衣服,臉上帶著溫和的微笑,目光深邃地望向遠方。他的一隻手高高舉起,仿佛在向這片天地致意,又像是在向他最熱愛的萬民揮手。那是一種包容天地的胸襟,與氣吞山河的豪情。
這人看起來有些眼熟?
是楊儀嗎?
不,不對。楊儀沒有這麽老。
而且,楊儀的氣質是內斂的,是深邃如海的。
而這個雕塑上的老人,他的氣質是張揚的,是熾熱如火的,如同天上的太陽。
那是誰?
張自冰努力地在浩如煙海的記憶中搜索。馬車很快駛過廣場,雕塑被甩在身後。就在馬車即將轉過一個街角時,張自冰的腦海中猛地閃過一道靈光!
他想起來了!
是那本書!
那本老崔在萬金商會以五千兩黃金拍來的暗紅色冊子!
但裏麵的內容,讓他記憶猶新!
那是一本詩集!
一本據傳來自三萬年前那個神秘的“聖朝”的開國太祖高皇帝所著的詩集!
那裏麵的詩句,氣魄宏大,思想深邃,完全超越張自冰對詩詞的所有認知。而在那本詩集的扉頁,有一幅用最簡單的線條勾勒出的插圖。插圖上的人,正是眼前這座雕塑的模樣!
那個三萬年前的太祖高皇帝!
楊儀……
新生居……
他們,竟然是那個傳說中“聖朝”的傳承者?一個足以顛覆整個天武大陸曆史認知的恐怖念頭,在張自冰的心中轟然炸響!
難怪自己這位女婿對丞相程遠達、尚書令邱會曜的勸進不屑一顧。在聖朝,那個“皇帝”不是一家一姓的,是需要萬民擁戴的!
京城,新華書店的後院。
“因此,今晚,你需要一個同伴。”梁俊倪的聲音,將張又冰的思緒從遙遠的安東府拉回京城這間靜謐的庭院。
她為張又冰續上一杯茶,動作優雅從容。
“一個身份高貴,能讓你以侍女的身份自然地出入明春樓,而不會引起任何人懷疑的同伴。”
張又冰點了點頭,目光銳利地看著她:“你,就是最好的人選。”
梁俊倪笑了,那笑容裏帶著一絲狡黠。
“我的確是最好的人選,張教授,你有沒有想過,組織上會派我來,協助你?”
張又冰眉頭一皺。
“因為,今晚明春樓的局,比你想象的更大。”梁俊倪的語氣依舊溫和,但內容卻讓張又冰心中一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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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秀光,隻是我們今晚要釣的第一條魚。他,是一枚棋子,一枚非常重要的棋子。而通過他,我們要找到的是那隻藏在幕後下棋的手。”
她站起身,走到院中的老槐樹下,抬頭望著那輪皎潔的明月。
“那隻手,不僅伸向大周的朝堂,也伸向東瀛的某些人。而我們,今晚就要當著所有人的麵,將這枚棋子從棋盤上提走。”
張又冰的呼吸微微一滯,她明白了。
今晚,明春樓將是一個舞台。一個新生居向所有藏在暗處的敵人展示力量,宣告存在的舞台。而她張又冰,將是這個舞台上最鋒利的利刃。
“我明白了。”張又冰站起身,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需要我做什麽?”
梁俊倪轉過身,對張又冰露出一個充滿信任與期待的微笑。
“做你這輩子最擅長的事……”
“抓住他。”
黃昏,是天與海的訣別。
殘陽如血,將連州港那渾濁的海水染上一層壯麗而淒涼的赤金色。歸航的漁船收起了疲憊的帆,帶回了滿身的鹹腥與微薄的漁獲。
碼頭上,搬運工的號子聲與商販的叫賣聲交織成一首屬於凡塵的喧囂而真實的歌謠。一艘掛著“安東府”旗號的近海蒸汽船,在完成貨物交接後,拉響悠長而沉悶的汽笛,調轉船頭,在海麵上劃開一道白色的浪痕,緩緩向著那片充滿未知與未來的南方駛去。
張自冰與柳雨倩就站在碼頭上,如兩尊沉默的石像,目送那艘鋼鐵巨獸逐漸消失在暮色與海霧中。那艘船帶走的,仿佛是他們過去不到一個月卻又漫長得像一個輪回的時光。安東府與大周關內,明明隻隔幾百裏的水路,卻又像隔著一個無法逾越的時空。
那邊,是鋼鐵的轟鳴與思想的洪爐;這邊,依舊是千百年未曾改變的緩慢而腐朽的舊日時光。
“雨倩,”張自冰開口,聲音沙啞卻異常平靜,“咱們回家吧。”
他的目光從遙遠的海平麵收回,望向京城的方向。
“我想和又冰好好聊聊。”他沒有說“教訓”,沒有說“質問”,而是說“聊聊”。
這兩個字,如兩顆滾燙的石子,投入柳雨倩早已麻木的心湖,蕩起圈圈漣漪。她看著丈夫那平靜得有些可怕的側臉,點了點頭,眼中泛起一絲水汽:“嗯,我也想又冰了。”
他們,是該回家了。
張自冰從懷中取出劉輔導員交給他們的包裹。包裹用結實的藍布包裹,入手沉甸甸的。他解開布結,準備拿出那袋盤纏,去雇一輛返回京城的馬車。
然而,當包裹完全打開時,夫妻二人都愣住了。
柳雨倩的呼吸瞬間停滯。她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包裹裏的東西,瞳孔因極度的震驚而收縮成針尖大小。那裏麵,並沒有他們想象中那滿滿一袋的銀錢。隻有兩錠碼放得整整齊齊的約莫十兩重的銀子。而在銀錠旁邊,靜靜地躺著幾樣他們從未見過的東西。
兩個通體金黃、形狀飽滿而奇異的果子,散發著濃鬱而甜膩的他們從未聞過的香氣。還有一小串同樣是黃澄澄的、彎如月牙的果實,首尾相連。
柳雨倩雖一生大多時間都生活在北方,但也曾跟著張自冰南下辦案,見過南方客商炫耀南疆深處的奇珍異果。她知道,這……這是傳說中隻有嶺南最濕熱之地才能長出的“芒果”和“香蕉”!
這種東西,即便用最快的馬加冰塊日夜不停地運送,送到京城時也早已腐爛不堪,隻有皇宮大內才有可能偶爾嚐到一星半點,那也是天大的恩賜!可現在,這兩樣傳說中的水果,就這麽完好無損地帶著仿佛剛從樹上摘下來的新鮮氣息出現在她的眼前!
這已不是金錢可以衡量的了!這代表著一種何等恐怖的、對天下資源的調配與運輸能力!
在水果的旁邊,還有兩個用厚厚的油紙袋仔細包裝好的東西。
上麵用清晰的墨跡寫著三個字——“奶粉”,以及一行小字:“一勺兌一碗溫水,攪勻即可飲用,可補充體力。”
奶粉?
將牛乳製成粉末?
這又是什麽神奇手段?
柳雨倩感覺自己的大腦已徹底無法思考。這一個多月來的衝擊,在這幾樣看似尋常卻又處處透著“神跡”的物品麵前達到頂峰。
而張自冰,他的反應卻出奇地平靜。他隻是靜靜地看著那兩樣水果,眼神中閃過一絲了然與苦澀。他知道,這是對方在用一種最溫和也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向他們展示新舊兩個世界之間那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他的目光落在包裹最底下,那封用牛皮紙信封精心封好的信上。
信封上沒有署名,隻用一種清秀而充滿力量的筆跡寫著六個字:“伯父伯母親啟”。
張自冰的手微微顫抖著,拆開了信封。
柳雨倩也湊了過來,她知道,這封信才是這個包裹裏最重要的東西。
信紙是安東府自己生產的,潔白而厚實。信上的字跡溫潤如玉,卻又力透紙背,正是楊儀的筆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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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父、伯母,二位大人台鑒:
聞二位執意返京,小婿未敢強留,唯恐拂逆長者之意,實乃不孝。
數日叨擾,招待不周之處,萬望海涵。安東府與京城,雖非遙隔萬裏,然風物迥異。南疆初熟之芒果、香蕉二三枚,聊作途中解渴之物,或可讓二位大人一窺南國風情。牛乳製粉,乃格物新法,溫水衝服,可壯筋骨,養精神,權當小婿一點微末孝心。路途遙遠,盤纏二錠,萬勿推辭。
又冰之事,小婿知二位大人心中必有芥蒂。然,時代洪流,浩浩湯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又冰所為,非為一人一姓之私,乃為這天下萬民,求一個‘再造新生’。此乃開萬世太平之偉業,亦是為人子女者,能獻於父母之最大榮耀。
她,是小婿的驕傲,亦是新生居的驕傲,更應是二位大人的驕傲。京城風雨飄搖,舊廈將傾。二位大人此番歸去,或見舊友,或聞舊事,切記保重身體。
新世界之門已開,舊時代之魂當散。無論身在何處,此心安處,即是吾鄉。
待又冰功成歸來之日,小婿必當攜她,親至府上,負荊請罪,再盡半子之儀。
臨書倉促,不盡欲言。
晚輩,楊儀,頓首再拜。”
信,很短。
沒有一句威脅,沒有一句炫耀。
通篇都是一個晚輩對長輩最真誠的關懷與最坦然的陳述。
然而,這每一個字都像一柄重逾萬斤的巨錘,狠狠地砸在張自冰和柳雨倩的心上。
那一句“小婿”,那一句“半子之儀”,等於是將他和他女兒的關係徹底坐實,卻又說得如此坦蕩,如此理所當然,讓你連一絲發作的理由都找不到。那一句“為天下萬民,求一個再造新生”,更是將他女兒的“大逆不道”直接升華到“開萬世太平”的聖賢高度,讓他那套“忠君愛國”的道理顯得如此狹隘與可笑。
張自冰拿著信紙的手劇烈地顫抖著。
他,輸了。
從道理、實力、格局到人心,全盤皆輸。
柳雨倩已是淚流滿麵。她注視信上“待又冰功成歸來之日”那句話,心中母親的思念和擔憂,戰勝了舊世界貴婦的所有禮法與尊嚴。
“自冰,”她哽咽道,“我們回家吧,等又冰回來。”
張自冰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將信紙疊好貼身收起,然後拿出那兩錠銀子,平靜地對馬車夫說:“去京城。”
入夜,京城西市。
明春樓依舊歌舞升平,紙醉金迷。高掛的紅燈籠照亮了整條街道,酒客的喧嘩、歌姬的軟語與濃鬱的酒氣、脂粉氣交織成一曲欲望的交響。
與之相鄰的清風書院卻呈現出另一番景象:梁國公的千金,京城第一才女梁俊倪在此召開了一場文會。此消息如巨石投入京城看似平靜卻暗流洶湧的文人圈。梁國公深得聖眷,梁小姐更是女帝麵前的紅人,能在文會上展示作品並獲得梁小姐的讚許,便如同搭上了通向成功的階梯,未來不可限量。清風書院因此車水馬龍,熱鬧非凡。無論是渴望一步登天的青年文士,還是想東山再起的致仕翰林,都紛紛前來。
張又冰也混在人群中。她不再是那個幹練冷峻的女捕頭,而是一身合體的水綠色長裙,裙擺上繡著清雅的蘭草。略施薄粉,眉眼描畫得柔和,原本英氣逼人的臉龐顯得清秀文靜。青絲用碧玉簪鬆鬆挽著,幾縷碎發垂在耳邊,更添了幾分嬌羞文弱。她如同家道中落卻腹有詩書的書香小姐。【天?易容?移魂篇】的玄妙讓她內外都變成了另一個人,收斂了所有的殺氣和內力,走路也變成了小家碧玉式的碎步輕移。微微低著頭,眼神帶著幾分怯生生的好奇,打量著周圍。
書院裏人滿為患。她看到幾個華服年輕公子圍著一個須發皆白的老翰林,高聲吟誦著極盡諂媚之詞的詩,吹捧梁國公治家有方。那老翰林撚著胡須,搖頭晃腦,一臉受用。也看到幾個寒門士子緊張地默念著準備了數日的詩稿,手心滿是汗水,眼中燃燒著對功名的渴望。她冷眼旁觀,心中如冰封古井,不起絲毫波瀾。
她的目標很明確。目光不動聲色地越過人群,投向書院二樓的一扇窗戶。從那個角度,正可將對麵明春樓的門口盡收眼底。
梁俊倪到了,她被簇擁在書院正堂,依舊溫婉嫻靜,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應對眾人的奉承與恭維,顯得遊刃有餘。她是今晚這場大戲的導演,而張又冰,是她手中最鋒利的刀。
她沒有急著上前,隻是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靜靜地觀察記憶。記下每個人的臉,每個出口,在腦海中模擬可能發生的意外。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堂上文會進入高潮。一個據說京城近年最有才氣的年輕舉人,滿麵紅光地高聲吟誦著他為梁小姐量身定做的七言律詩。
“雲鬢花顏金步搖,才傾京華壓群芳”,周圍響起叫好聲。
這時,張又冰看到坐在主位上的梁俊倪聽完這句詩後,端起茶杯,用杯蓋在杯沿上拂了三下,動作自然優雅。但她的瞳孔瞬間收縮,信號傳來,獵物已入網。她悄無聲息地轉身,離開了喧鬧的正堂,像一滴水匯入人群,向二樓窗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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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戲開場了。
通往二樓的木質樓梯,踩上去發出輕微如歎息的“吱呀”聲,被樓下鼎沸的人聲與吟哦聲吞沒。她拾級而上,每一步如同跨越一個世界。樓下是功名利祿的浮華夢,樓上是決定生死的無聲戰場。
二樓是一間雅致的書房,與樓下喧囂不同,這裏安靜得能聽到窗外飄落的樹葉聲。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墨香與古舊書卷的沉靜氣息。紫檀木書架頂天立地,整齊碼放著各類經史子集,彰顯此地主人的不凡品味。梁俊倪站在一排書架前,換下了堂前待客的華服,穿著和她類似的素色儒裙,料子更為考究,剪裁更顯身段。她沒有回頭,纖纖玉指從書架上抽出《南華經》,仿佛沉浸於莊周的逍遙夢。但張又冰能感覺到她身上那股如繃緊弓弦般的專注力。
整個書房隻有她們二人。窗戶正對著街對麵的明春樓,是京城最昂貴的觀景台。
張又冰沒有言語,靜靜走到窗邊,目光如冰冷探針掃過對麵燈火酒綠。明春樓如巨大的怪獸,匍匐在暗夜中,張開血盆大口,吞噬無數人的金錢、理智與未來。
“你的判斷是對的。”梁俊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依舊溫婉,卻帶著金屬般的冷冽,“對付山秀光這樣的老狐狸,急於出手隻會讓他警覺。他是一條線,我們的目標是牽著這條線的那隻手。”
她緩緩走到張又冰身邊,將《南華經》放在窗邊的書案上,從書案下取出一個長條形古樸木匣。木匣由桐木製成,沒有任何雕花,角落烙著一個不起眼的“梁”字印記。她將木匣推到她麵前。
“斯文人不好佩著刀劍,招搖過市。”她淺淺一笑,“你那把【墜冰】,我給你帶來了。上麵知道你用它最順手。”
心微微一動,張又冰伸出手,指尖輕輕撫過冰涼木匣表麵。組織連她用劍的習慣都調查得一清二楚,無孔不入的情報能力和細致入微的後勤準備,讓她第一次對這個效忠的集體產生近乎敬畏的感受。打開木匣,一抹清冷寒光在書房柔和燈光下閃過。
【墜冰】靜靜地躺在紅色絲絨襯墊上,劍身狹長筆直,通體如深冬寒冰般幽藍。沒有劍格,劍柄與劍身渾然一體,由同一種黃河寒鐵打造。它不像殺人兵器,更像冰冷藝術品。但她最清楚它有多鋒利致命。手指握住熟悉的冰涼劍柄,血脈相連的感覺瞬間傳遍全身,因偽裝壓抑的獵手之心重新有力跳動。
她將【墜冰】連同劍鞘抽出,巧妙藏入裙內,貼著大腿內側,用備好的皮帶固定好。冰冷的劍鞘隔著薄薄的裏褲緊貼溫熱的肌膚,冰火交融感讓她無比安心。
“多謝。”她低聲說道。
“山秀光隻是內線,有價值但有限。”她目光重新投向窗外,聲音恢複緝捕司女捕頭特有的冷靜果決,“他的存在如賭場明牌,故意吸引注意力。我們不能動他,否則線索中斷。我們要抓的是他的上線,那個負責聯絡傳遞情報與金錢的‘舌頭’,其價值遠超十個山秀光。”
梁俊倪眼中閃過一絲讚許,“英雄所見略同。”她輕聲說道,“那麽,張教授,你的舞台已準備好。”
說完,她不再言語,與張又冰並肩立於窗前,如同兩尊完美雕像,融入書房陰影,將注意力集中於街對麵即將上演好戲的舞台。
時間在等待中被拉長,樓下文會的喧鬧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終於,一個身影出現在明春樓門口,是中等身材略發福的中年男人,身著華貴暗紫色錦緞長袍,手指戴碩大翡翠扳指,臉上掛著和氣生財的笑容,正是錦衣衛百戶山秀光。他熟門熟路走進大堂,忽視熱情迎上的龜奴,徑直走到大堂角落坐下,那裏能看清大堂動靜,又不易被注意。很快,小二為他端上一壺酒和酒杯,是明春樓最烈的“燒刀子”。
山秀光未言語,扔一小錠銀子,便開始自斟自飲。他喝酒動作緩慢,一杯酒能喝一刻鍾。眼睛看似隨意掃視酒客,實則如雷達般將每個人的表情、動作盡收眼底。
她們靜靜看著,一刻鍾、半個時辰、一個時辰過去。山秀光麵前的酒壺漸空,臉上泛起醉意,眼神漸迷離,但他仍未等到要等的人。
梁俊倪眉頭微皺,張又冰卻心如止水。
她深知,對山秀光這樣的賭徒,耐心是他們的武器,他可為一個局等三天三夜,今晚才剛剛開始。
又過半個時辰,明春樓的喧鬧漸平息,酒客醉醺醺準備離開,一個負責打掃的雜役拿著掃帚簸箕走到山秀光桌邊,雜役約十五六歲,身材瘦小,麵黃肌瘦,營養不良模樣。他低著頭,沉默清掃山秀光腳下的瓜子殼和花生皮,動作麻利卑微。山秀光依舊自顧自喝酒,甚至未看雜役一眼。然而,張又冰的眼神死死盯住雜役。
就在雜役彎腰將最後垃圾掃入簸箕準備起身時,他的左手小指以極其隱蔽快速頻率彈動三下,這是一種京城黑市流傳的最古老暗號,代表“貨物已到,地方安全,可以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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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同時,山秀光端著酒杯的手,食指在杯壁上輕敲一下,代表“收到”。整個過程電光火石,隱蔽至極,若非她全神貫注於他們,根本無法發現這微乎其微的細節。
雜役掃完地,低著頭拿工具默默走進後廚。山秀光喝完酒,將酒杯重重放在桌上,起身搖搖晃晃走向後門,他要去“取貨?”。
張又冰的聲音低沉肯定,梁俊倪眼中也閃爍獵手光芒。
“好一招‘燈下黑’,所有人都以為接頭人會是小二、歌姬,甚至掌櫃,誰能想到是最不起眼的掃地雜役。”
“山秀光去後巷了。”張又冰看著山秀光身影消失於後門陰影。
“他去取東西,雜役很快會從後廚送過去。但雜役不是‘舌頭’。”梁俊倪突然說出一句讓她意外的話。她猛地轉頭看她。
“他隻是個‘信鴿’,用完即棄的死士。”梁俊倪目光穿透明春樓牆壁,仿佛看到後廚發生的一切,“真正的‘舌頭’此刻正欣賞這場交易,準備交易完成後,親手處理這隻完成任務‘信鴿’。”
她的心猛地一沉,明白了這是連環套。山秀光是明麵餌,掃地雜役是第一層偽裝信鴿,背後還藏著一個真正的黃雀。
“那黃雀在哪裏?”她的聲音無比凝重。梁俊倪未回答,隻是伸出手指,指向明春樓三樓一扇同樣漆黑的窗戶。
“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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