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一兩天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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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璧君僵硬地在主位上坐下。她挺直了背脊。那是她身為商界女強人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哪怕內心已經是一片驚濤駭浪,她也試圖用這副堅硬的外殼,來維持住自己最後的體麵。
她率先開口,聲音因為極力的壓抑而顯得有些沙啞和幹澀:“楊公子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幹?若是來看沈家笑話的,恐怕要讓公子失望了。我沈家,還沒倒。”那最後三個字,她說得格外的重。像是在說給你聽,更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你臉上的笑容絲毫未變,那份溫和與從容,在這個愁雲慘淡的正廳裏,顯得格格不入,也顯得格外的刺眼。
“沈小姐誤會了。楊某此來,特來拜會沈老爺。”你的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她那張憔悴的臉,語氣中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關切,“沈老爺是病了吧。”你輕輕地搖了搖頭,仿佛在為沈家的不幸而感到惋惜。
然後,在沈璧君那愈發警惕和疑惑的目光注視下,你緩緩地從懷中摸出了一枚銅錢。那是一枚在市麵上隨處可見最普通的銅錢。因為流通的時間久了,邊緣已經被磨得有些光滑。你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銅錢的兩端,對著從窗外照進來的陽光,饒有興致地把玩著,仿佛那是什麽稀世珍寶。
“沈小姐,在下無意冒犯沈府。隻是想和你,聊聊經商的感悟。比如,這一個銅板,它的銅料的成色,它自身的重量,到底有多大價值?你覺得呢?”
沈璧君徹底愣住了。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她設想過無數種你可能的開場白,或是居高臨下的嘲諷,或是虛情假意的安慰,或是赤裸裸的商業威脅。但她唯獨沒有想到,在這個她的家族即將分崩離析的時刻,你這個來自競爭對手陣營的神秘男人,竟然會問她一個如此荒謬、近乎於戲耍的問題。一股巨大的屈辱感與憤怒瞬間衝上了她的頭頂。
但她畢竟是沈璧君,是那個曾經在江南商界翻雲覆雨的女人。她強行壓下心中的怒火,用她那個已經被商業邏輯武裝到牙齒的大腦飛快地思考著。她冷冷地開口,聲音如同寒冰:“一枚銅錢的價值?自然是由市場決定。若天下太平、百業興旺,則銅錢堅挺。若戰亂四起、民不聊生,則銅錢貶值如土。這是最基本的供需之理。楊公子遠道而來,就是為了和我探討這個嗎?”
她的回答堪稱完美,滴水不漏,充滿了一個成熟商人的理智與驕傲。
但是,你卻笑了,搖了搖頭。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回答錯誤問題的固執孩子,充滿了憐憫與不屑。
“你說得都算對,但都不夠對。”你的聲音依舊溫和,卻落在沈璧君的耳中,如同驚雷。
你將那枚銅錢輕輕地放在了桌子上,用食指點了點上麵那幾個模糊的字樣:“一枚銅錢的價值,不在於它的銅,也不在於它的重。而在於,它上麵刻著‘建武通寶’這四個字。在於,它是大周皇朝的官錢,是女帝陛下賦予了它價值。沒有了這四個字,它就是一塊不值錢的廢銅。”
你的目光終於從銅錢上移開,直直地看向了她的眼睛。那眼神溫和不再,隻剩下如同深淵一般的冰冷與戲謔:“沈家的絲綢,也是一個道理。它的品質固然上乘,但它真正的價值,在於它是‘皇家貢品’,是朝廷賦予了它尊貴。現在,宮裏不再需要它了。沈小姐,你覺得,你手中那些精美的絲綢,和這塊廢銅,又有什麽區別呢?”
轟——!沈璧君的腦海中,仿佛有什麽東西徹底炸裂了。她的身體猛地一晃,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她終於明白了,自己為什麽會敗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徹底、如此之莫名其妙。這根本就不是一場商業上的競爭,而是一場來自權力頂端的政治絞殺!她那引以為傲的商業頭腦,那無往不利的商業手段,在這種不講任何道理的絕對權力麵前,顯得如此可笑和無力。
她那副強行支撐起來的鎧甲,終於在這一刻寸寸碎裂。她的身體再也無法保持挺直,猛地癱軟了下去,無力地靠在了椅背上。她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一滴晶瑩的淚珠終於再也控製不住,從那空洞的眼眶中滑落。她抬起頭,用一種混雜著恐懼、絕望與極度不解的破碎眼神看著你,用盡全身的力氣,問出了那個她最想知道的問題。她的聲音破碎而顫抖,帶著一絲絕望的哀鳴:“你……你到底是誰?”這是一個戰敗者對勝利者身份的最後質詢,是一個被剝奪了一切的女強人在精神徹底淪陷之前,發出的最後不甘。
那是一場在徹底的毀滅之後所給予,一場名為“希望”的更深層次的精神征服。亦是你在將她從商業女家主的寶座上親手推下之後,又向她那雙沾滿了塵埃的手中,遞上了一副嶄新的、完全由你所掌控的鐐銬。
你臉上那溫和的笑容反而愈發濃鬱。你緩緩地站起身,將那枚剛剛作為“凶器”、徹底摧毀了她信仰的銅錢重新收回袖中。你的身子微微前傾,對著她輕輕地擺了擺手,那姿態像是在安撫一個受了驚嚇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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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聲音輕柔得近乎於耳語:“沈小姐還需堅強些。在下,隻是一個在新生居裏混口飯吃的人,做不得多大的主。”
這句話如同一瓢冷水,澆在了沈璧君那顆滾燙而混亂的心上。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極致的荒謬。混口飯吃的人?一個“混口飯吃”的人,能一言之間斷絕沈家與皇室數十年的聯係?一個“做不得主”的人,能在十幾天之內讓一個龐大的商業帝國灰飛煙滅?
這是如此的囂張!
又是怎樣的羞辱!
一股新的、更加絕望的怒火在她的胸中燃起,但那火焰卻如此微弱,甚至無法讓她那癱軟的身體重新坐直分毫。她隻能用那雙破碎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你,仿佛要將你的偽善看穿。
你仿佛沒有察覺到她的憤怒,又將那枚銅錢拿了出來,在指尖輕輕地拋了一下:“其實吧,這枚銅錢,沒有了朝廷的那四個字,也可以用。而且,在亂世,一樣可以很貴重。隻要把它熔了,鑄造成鋒利的箭矢;或者將它拉成細絲,變成安東府那張可以日行八千裏的電報網上的銅絲。它的價值,就不止是這枚銅錢的麵值了。”
你頓了頓,看著她那張愈發茫然的臉,用一種更加輕描淡寫的語氣,為這場精神上的公開課做出了最後的總結:“就像吃飯,沒有了筷子,可以拿勺子,可以拿叉子。換個吃法,罷了。”
死寂。整個正廳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沈璧君呆呆地看著你,她的大腦在瘋狂地運轉著,試圖理解你這番話背後那個無比冰冷而殘酷的商業邏輯。箭矢、銅絲,沒有了皇權賦予的象征價值,就回歸它作為原材料的使用價值。她的絲綢,沒有了“皇家貢品”的光環,就隻是一匹布——但卻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布!
新生居,他們那種堅固耐磨的奇怪工裝,那個據說連軍隊都在采購的龐大紡織工廠,他們需要最好的原材料!一瞬間,仿佛一道閃電劈開了她腦中那片混沌的黑暗。她終於明白了你的真正目的!你不是來摧毀她的,你是來吞並她的!
你先用最殘酷的方式剝奪了她的絲綢最核心的品牌價值,讓它從一件奢侈品淪為一堆無人問津的原材料,然後再以“救世主”的姿態出現,告訴她可以收購這堆“廢料”,並給它一個新的出路。竟是如此陰險歹毒!釜底抽薪的商業陽謀!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她的尾椎骨直衝天靈蓋。她看著你臉上那副溫和而人畜無害的笑容,第一次感到了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這個男人,是魔鬼!
但是,就在這極致的恐懼之中,一粒名為“希望”的種子,卻又不合時宜地、頑強地從她那片已經化為焦土的心田中破土而出。是的,她的帝國已經亡了,但她的織坊還在,她的織工還在,她那套獨步天下的織造工藝還在!隻要能抓住眼前這根救命稻草,成為新生居的供應商,沈家就還有活下去的可能!
她那雙已經黯淡下去的眸子,重新燃起了一絲微弱卻又無比明亮的光。那是一個溺水的人看到浮木時的眼神,是一個瀕臨破產的商人看到唯一訂單時的眼神!她的身體奇跡般地從椅背上緩緩坐直,看著你,眼神中再也沒有了之前的憤怒與不甘。她的眼神如同黑夜中複燃的星火,那是一個商人在絕境中嗅到商機時獨有的光芒。她的身體前傾,姿態甚至帶著一絲近乎於諂媚的急切:“楊公子……新生居……需要什麽樣的‘勺子’?”
那是一場以“選擇”為名的、一場對投降者最後尊嚴的公開剝奪。亦是你在給予了她兩條通往同一個地獄的道路之後,欣賞著她究竟會選擇戴著“合作者”的華麗假麵,還是赤裸裸地承認自己已是待售之物的一場極致殘忍的人性戲劇。
看著她這副從驕傲的女強人到卑微的求生者的轉變,你心中那最後的一絲玩味也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同神隻俯瞰螻蟻般,絕對冰冷的掌控感。你將那枚銅錢緩緩地收回袖中,然後從懷裏又取出了兩份文件,並排著輕輕地放在了她的麵前。動作輕柔,仿佛那不是決定一個家族命運的契約,而隻是兩張普通的菜單。
左邊的那一份,紙張精良,上麵用雋秀的小楷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條款。而右邊的那一份,卻是一紙空白,隻有在最下方,有著一個需要她親手按上指印的地方。沈璧君的呼吸瞬間一滯,她不解地看著你。
你臉上依舊掛著那副溫和的笑容:“沈小姐,你可以選擇第一份,成為新生居的合作夥伴。”你的食指輕輕地點了點左邊那份寫滿了字的協議,然後手指又緩緩地滑向右邊那張令人心悸的空白,“或者,選擇第二份,在上麵寫下你認為你自己,以及整個沈家,值多少錢。然後,成為新生居的一部分資產。”
合作夥伴、資產。
這兩個詞如同兩柄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沈璧君的心上。她的臉色再次變得慘白。她終於明白,這根本就不是選擇,這是最後通牒,是讓她親口承認自己究竟是一個戴著鐐銬的“盟友”,還是一個明碼標價的奴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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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仿佛沒有看到她臉上那瞬間褪去的血色,話鋒突然一轉,語氣變得像是在談論天氣一般隨意:“哦對了。令弟現還被賭坊扣押。新生居和萬金商會、金風細雨樓,都有些合作。區區賭債,不足掛齒。”
轟——!如果說之前的那番“廢銅論”是摧毀了她的世界觀,那麽現在這番輕描淡寫的話,則是徹底碾碎了她的認知。
萬金商會!
金風細雨樓!
那是何等龐然的存在!是與整個天下的正邪兩道都能分庭抗禮的地下王朝!而眼前這個男人,這個自稱“混口飯吃”的男人,竟然能用如此隨意的口氣提及與他們的“合作”?
她的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的念頭,終於明白為什麽皇室的決定會下達得如此突然,為什麽整個江南的商會會在一夜之間對沈家落井下石。這背後,是一張由權力、財富與暴力共同編織而成的天羅地網!而她,沈家,不過是網中那隻自以為是的可笑飛蛾。
你的聲音還在繼續,如同魔鬼的低語,敲打著她那顆已經千瘡百孔的心髒:“考慮到令弟紈絝子弟,會破壞沈家絲綢的管理。如果新生居出手將其救出,會將他送往安東府新生居接受勞動改造,戒除惡習。我以本人及新生居的信譽保證,絕不會傷害令弟。不知沈小姐,意下如何?”
這番話成為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但這根稻草,卻又是她夢寐以求的救贖。沈璧華,她的弟弟,是她一生的軟肋,也是她心中最深的痛。她無數次地幻想過,如果沒有這個弟弟,沈家會是怎樣的一番光景。而現在,你這個摧毀了她一切的魔鬼,卻要以一種她聞所未聞的方式,來“改造”她的弟弟,將這個附著在沈家身上的毒瘤徹底切除。
一瞬間,一股荒謬而病態,近乎於扭曲的感激之情,竟然從她的心底油然而生。她那剛剛重新坐直的身體,再一次徹底地癱軟了。這一次,是從精神到肉體的完全、不可逆轉的臣服。她的眼中,那剛剛燃起的屬於商人的精明與算計徹底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同看著神隻或魔鬼般的、混合著恐懼與崇拜的狂熱眼神。
她伸出那隻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的手,沒有絲毫的猶豫,甚至沒有再看一眼左邊那份象征著“體麵”的合作協議,徑直將那張空白的契約拉到了自己的麵前。選擇那份協議是對她自己智商的侮辱,是在自欺欺人;而選擇這張空白,才是對眼前這個如同神魔般的男人最徹底、最虔誠的投誠。
她抬起頭,看著你,那雙曾經明亮而銳利的眸子此刻已經被一層濃濃的水霧所覆蓋。她的嘴唇蠕動了幾下,用一種帶著哭腔的、近乎於哀求的聲音說道:“楊公子……我、我不知道……我和沈家,值多少錢。請您,開個價。”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帶著哀求,帶著一個徹底放棄了自我的投降者所有的卑微。這句話,標誌著她作為一個獨立個體的精神死亡。她將自己的未來、她的家族、她的一切,都打包成了一件商品,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了你的麵前,等待著你的估價。
你看著她那張梨花帶雨、充滿了乞求與崇拜的臉,心中湧起一股極致的、如同創世般的滿足感。你沒有立刻回答,隻是緩緩地拿起了桌上的那支狼毫筆,在她那緊張到幾乎要停止呼吸的注視下,開始在那張空白的契約上落筆。
沙沙——筆尖劃過紙麵的聲音,在這死寂的正廳中顯得無比清晰,仿佛是命運的刻刀在為一個時代書寫著墓誌銘。你的字蒼勁有力,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柄重錘,狠狠地砸在沈璧君的心上。
“沈家所有產業,作價白銀一兩,並入新生居。”
第一行字,讓她的身體猛地一顫,一股極致的屈辱感讓她的眼淚再次洶湧而出。白銀一兩,這就是她和她的家族在這個男人眼中的全部價值。
“沈璧君即日起,任新生居財務助理,全權負責絲綢產業整合事宜。”
第二行字,讓她的呼吸徹底停滯。從一個商業帝國的女強人,到一個龐大機器中微不足道的零件,這是對她個人身份最徹底的抹殺。
“產業整合後,新生居將派人前往江南替換沈府家主沈明和與小姐沈璧君。沈明和可留任姑溪或前往安東府安老院養老。沈璧君本人立刻前往安東府培訓學習三個月。”
這一段,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流放,這是赤裸裸的流放。她將被徹底剝離自己所熟悉的一切,送往那個對她而言如同龍潭虎穴般的安東府,接受長達三個月的“培訓”。
但是,就在這無盡的黑暗與絕望之中,最後的那幾行字,卻如同一道撕裂了蒼穹的神光,轟然照進了她那片早已化為廢墟的精神世界!
“考核完成後,前往京城輔佐大周女帝陛下,擔任內廷少府,統管宮廷內務帑藏收支。加侍中,錄尚書事。”
女帝陛下!
內廷少府!
侍中!
錄尚書事!
這每一個詞都像是一道九天神雷,狠狠地劈在了她的靈魂深處!她的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但這一次,不是因為恐懼,也不是因為屈辱,而是因為一種凡人在窺見了神跡時,那種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極致震撼與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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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終於明白了,這不是一場商業的吞並,而是一場政治的篩選!這不是一場羞辱,而是一場來自權力頂端的考驗!她的失敗、她的屈辱、她的一切,都隻是為了將她打碎,然後再以一種全新的姿態,將她送上一個她以前連做夢都不敢想象,更加宏大的舞台!
一瞬間,她之前所有的不甘、憤怒、屈辱都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於扭曲病態,對眼前這個男人的無限感激!他不是魔鬼,他是神!是將她從江南沈家這個小小的泥潭中拯救出來的唯一神隻!
你寫下了最後的四個字:“即刻生效。”然後放下了筆,將那份已經寫滿了她未來命運的契約,連同那盒鮮紅的印泥一起,緩緩地推到了她的麵前。
你臉上依舊是那副和緩而友好的笑容:“沈小姐,這個價碼,可滿意?”
滿意?
何止是滿意!
這簡直是再造之恩!
沈璧君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她看著那份契約,如同看著最神聖的聖旨。她沒有絲毫的猶豫,猛地抬起自己的右手,將那根纖細白皙的食指狠狠地咬破!鮮紅的血珠瞬間湧了出來,她沒有去碰那盒印泥,而是用自己的鮮血將指尖染得一片通紅。
然後,用一種近乎於朝聖,無比虔誠的姿態,將自己的指印重重地按在了那張契約之上!做完這一切,她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猛地從椅子上滑落,重重地跪在了你的麵前。
她抬起那張布滿了淚痕與狂熱的臉,用一種前所未有,卑微而又虔誠的聲音,顫抖著說道:“滿意……奴婢……滿意……奴婢,謝主人再造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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