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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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場在江南蒙蒙細雨中悄然展開的、跨越千裏之遙的立體絞殺。
亦是一個帝國的陰影掌控者,在品茗清茶之際,為其獵物編織的第一張天羅地網。
你未采用任何江湖手段,因你早已超越江湖,乃是規則之製定者,棋盤之掌控者。故而,你以權力之重,摧毀其商業帝國。你甚至未曾親自出麵,僅通過新生居最隱秘之渠道,向千裏之外的京城,向已成為你最忠實執行者的“社長夫人”姬凝霜,發出一道簡短而冰冷的指令:“即日起,宮中用度,暫停采購姑溪沈氏絲綢。著安東府新生居,以‘安東布’為貢。按舊例采辦。” 此指令如同一把無形而鋒利的刀,精準刺向沈家商業帝國的心髒。沈家絲綢之所以能賣出天價,不僅因其品質,更因其為皇家貢品,象征權貴與身份,是一種文化上的奢侈品圖騰。而今,你輕描淡寫間剝奪其最耀眼的光環,並以“按舊例采辦”之名,將本屬於沈家的天文數字利潤,公然輸送至你自己的新生居。此乃陽謀,降維打擊,使沈璧君無法反抗的國家意誌。
在這無形之網緩緩收緊之際,你正端坐城南“聽雨茶樓”之中。茶樓雅致,窗外細雨如絲。你點了一壺雨前龍井,靜靜等候獵物。午後,一位身著淡雅湖綠色長裙的女子,在幾名精幹護衛的簇擁下步入茶樓。其容貌並非傾國傾城,而是大家閨秀般的溫婉知性。然而,她那雙明亮似會說話的眼睛,卻透出與其年齡不符的銳利與精明。她無視茶樓內其他人的目光,徑直走向靠窗雅座。很快,一位賬房先生模樣的中年人懷抱一摞厚厚賬本,恭敬立於她麵前。她未品茶,僅以纖細白皙之手拿起最上層的賬本,手指在算盤上飛速撥動,清脆而有節奏之聲響起。她偶爾抬頭,以不容置疑的語氣提出幾個精準而尖銳的問題,令經驗豐富的老賬房額頭冒汗。
你靜靜觀察,分析其思維方式。她自信且自負,堅信自己能掌控一切,認為任何商業問題皆可用商業手段解決。這既是其優點,亦是致命弱點。你的嘴角再次上揚。你深知,當京城消息傳來,她發現引以為傲的商業手段在絕對權力麵前不堪一擊時,其自信與驕傲將遭受沉重打擊。而那時,便是你的最佳時機。
新生居的辦公樓,這座在巨大車間與密集宿舍樓群中毫不起眼的建築,今日迎來一場決定未來天下商業格局的秘密會議。
蘇夢枕找到武悔——曾經的陰後,如今的新生居安保主任。他姿態謙恭:“武主任,在下欲與貴方能定奪合作方案之人,洽談金風細雨樓與新生居的未來。”武悔點頭,帶領蘇夢枕進入寬敞會議室。
很快,幾道身影陸續入內,蘇夢枕的心再次震顫。來者皆為女性,且是他熟識的、曾在江湖上叱吒風雲的人物。
何美雲,曾為合歡宗逍遙長老柔骨夫人,現任食堂主管;淩華,曾為飄渺宗京城分壇壇主,現任總務主任;幻月姬,曾為飄渺宗宗主,現任礦山主管;最後進來的是張又冰——曾經的錦衣衛女神捕,如今的文化教育總顧問。
蘇夢枕瞬間明了,此乃楊儀的權力核心——由他親手征服、絕對忠誠的女人們組成的“內閣”。他直截了當:“楊社長已同意與金風細雨樓合作,利用我們的情報網絡,控製全國大宗商品市場價格,實現全國市場的‘統購統銷’。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幾女稍作討論,非關於“是否要做”,而是關於“如何做好”。最後,張又冰作為代表定論:“可以,蘇樓主有任何需求,新生居皆會盡力滿足。社長既已同意,希望蘇樓主信守承諾。”
會議結束。門外,水青拉住張又冰的衣袖,眼中帶著祈求:“又冰姐,我不想回京城,願在此跟隨你打雜,可否?”張又冰點頭,看向淩華,以理所當然的語氣道:“淩華,為青兒安排差事,夫君的女人,不宜閑置。”
那是一場在獵人的耐心與獵物的無知之間所進行的極度不對等的心理博弈。你享受著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寧靜與從容,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連續數日,姑溪城的聽雨茶樓多了一位沉默的茶客。你每天午後都會準時出現,總是坐在同一個靠窗的位置,點上一壺雨前龍井。你不看書,也不與人高談闊論,隻是靜靜地坐著,看著窗外的雨絲,聽著茶樓裏人來人往的聲音。很快,你就成了茶樓風景的一部分,一個出手大方、沉默寡言,似乎滿腹心事的富家公子。
店裏的夥計對你早已熟悉,每日見你進來,都會熱情地招呼:“楊公子,您來了!還是老位置,老規矩?”你隻是微微點頭,偶爾會與夥計閑聊幾句,從今天的天氣聊到最近城裏的新鮮事。你從不主動提及沈家,但在這個以沈家為商業中心的姑溪城,任何話題都很容易繞到沈家身上。
“新鮮事?那可多了!”夥計朝著門口努了努嘴,沈璧君依舊是一身幹練的長裙,在護衛的簇擁下準時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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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大小姐,那可是咱們姑溪的財神爺!每天這個時候,都會來咱們這對賬。雷打不動!”夥計繼續說道,“聽說她對咱們這的龍井情有獨鍾,說是能幫她集中精神。”
你不動聲色地將這些信息記在心裏。
鄰桌幾個看起來像是外地綢緞商人的客人,正在壓低聲音交談。
“哎,沈家的生意真是沒法做了!價格咬得死死的,一分錢都不讓。”其中一個商人抱怨道,“但你別說,人家講規矩。隻要簽了契,貨款從不拖欠。比那些口蜜腹劍的家夥強多了。”
你又得到了一個信息,沈璧君的商業信譽極好,這說明她是一個極度看重規則與契約的人,一個習慣在自己製定的遊戲規則裏獲勝的人。
又過了幾日,你從一個喝得醉醺醺、似乎是沈家遠房親戚的口中聽到了一個更有趣的消息。
“我那個大侄女啊,什麽都好!就是命苦,攤上那麽一個不爭氣的弟弟。”他抱怨道,“沈家的二公子沈璧華,整天就知道鬥雞走狗、流連賭場。上個月,又在城裏的百勝坊輸了整整十萬兩!最後還不是璧君那丫頭去給他擦的屁股。”
你的眼中精光一閃,終於找到了她的軟肋,一個完美的可以利用的突破口。
你已經為她繪製了一幅完整的靈魂肖像。她精明、強幹、自負,信奉商業規則,有著極強的家族責任感。她的軟肋就是她那個不成器的弟弟。你放下茶杯,看著窗外,雨停了。你知道京城的消息也快到了。
蘇夢枕站在另一艘返航的汽輪船上,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感慨。這幾日的見聞徹底重塑了他的世界觀。他終於明白楊儀所建立的閉環生態係統是多麽恐怖。新生居是這個係統的核心,是發動機,吸收最優秀的人才進行最高效的生產。而那些被新生居“淘汰”的人並沒有被拋棄,他們會被依附於新生居的配套組織如慕容世家、燕王府甚至草原上段部、高部這些部落所吸收,形成一個圍繞著新生居的等級分明的社會圈層。整個遼東,不論男女、仙凡、民族,都被動員起來,納入這個以楊儀和他的女人們為核心的巨大社會係統。這才是真正的“針插不入,水潑不進”,一個屬於集體、屬於信仰、屬於所有人的新世界。
他回頭看了一眼漸漸遠去的港口,知道金風細雨樓的未來必須與這個新世界緊緊捆綁在一起。
碼頭上,水青穿著一身嶄新藍色工裝,正在向他揮手告別。她被淩華安排到了總務辦,成為一名負責巡查、跑腿、搜集意見、處理各種雞毛蒜皮小事的辦事員。她的臉上帶著一絲迷茫和更多的新奇。
她看到曾經不可一世的道主莊無道,正滿臉黢黑地跟著一個老師傅,一邊奮力往火車頭裏鏟著煤,一邊嘴裏還念念有詞地背誦著什麽“鍋爐運行原理”。
她看到曾經顛倒眾生的蘇妲己在一個臨時搭建的戲台上,穿著打著補丁的戲服,賣力地扮演著一部名為《白發十三年》的戲裏那個被惡霸欺淩的喜兒。台下,一群剛剛放學的孩子看得義憤填膺。下午,她還要為這些孩子表演木偶戲,孩子們很喜歡這個臉上還帶著淡淡疤痕的漂亮阿姨。
她看到曾經上天入地的猴兒正在一艘汽輪船上賣力地擦洗著甲板。猴兒對水青說,他絕對不會跑,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個能讓一個武功盡失的廢人頓頓有魚有肉、每月還能領五錢銀子的好差事了。
最後,她看到了啞奴。淩華記得張又冰的囑托,給她安排了一個最輕鬆的活。每天蹬著一輛你之前親自設計的嶄新三輪車,將食堂的飯菜送往各個需要值班的車間和辦公樓。她做得很認真,食堂的主管何美雲,那個曾經的柔骨夫人,甚至在淩華麵前毫不掩飾自己的欣賞和一絲酸溜溜的醋意。
“身子瘦瘦小小的,做事還不錯。我喜歡這丫頭片子。她真的是夫君的女人?”她哼了一聲,“夫君的眼光就是不一樣。”
那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關於一個商業帝國如何在三天之內轟然倒塌的現場直播。作為頂級獵手,你享受著獵物在陷阱中垂死掙紮時的耐心與愉悅。
你沒有急於出手,像一個高明的廚師,等待食材在最完美的火候下呈現出最誘人的姿態。
你依舊每天去聽雨茶樓,但你的獵物沈璧君卻再也沒有出現。你隻是靜靜地坐著,聽著茶樓裏那些曾經對沈家趨之若鶩的商人們如今如何像一群聞到血腥味的鯊魚般興奮、貪婪、幸災樂禍地談論著這場突如其來的商業地震。
第一天,消息傳來,整個姑溪城的商界炸開了鍋。
“聽說了嗎?沈家不再是皇商了!”
“京城來的公文,府衙門口剛貼的!”
“我的天哪!這可是捅破天的大事!”
茶樓裏所有的人都議論紛紛,臉上寫滿了震驚與不可思議。
你看到幾個前幾天還在抱怨沈家價格太貴的綢緞商人,此刻露出了貪婪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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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去把我們之前定的那批貨想辦法退掉!沒有了皇商的名頭,沈家的絲綢還值個屁錢!”
你隻是淡淡地品著茶,仿佛這一切與你無關。
幾天之後,恐慌開始蔓延。沈家的聲譽一落千丈。
那些曾經以能與沈家合作為榮的小商戶開始像躲避瘟疫一樣躲避沈家。
你聽說沈家在城中的幾家綢緞莊門可羅雀。更糟糕的是,那些曾經被沈璧君用強勢手段壓製下去的競爭對手開始蠢蠢欲動。他們聯起手來,瘋狂地壓低市麵上生絲的價格,試圖從根源上掐斷沈家的命脈。你甚至聽說沈家的大掌櫃,那個曾經在沈璧君麵前唯唯諾諾的老賬房已經連續兩天稱病在家。
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這就是人性。
你的臉上有了果不其然的釋懷笑容。
十天之後,絕望降臨了。沈家的資金鏈終於斷裂。
那些曾經對沈家信譽讚不絕口的合作夥伴,如今像一群凶惡的禿鷲圍堵在沈家大門前。他們拿著借據和契約,聲嘶力竭地要求沈家立刻還錢。你聽說沈家的大門已經被潑滿了紅色的油漆,上麵寫著觸目驚心的“欠債還錢”。
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也終於出現了。你安插在百勝坊的眼線傳來消息,沈家的二公子沈璧華在聽聞家族出事之後非但沒有收斂,反而妄想著能在賭場上翻本。結果一夜之間又輸掉了二十萬兩白銀,並且簽下了一張用沈家在城郊的一座桑園作為抵押的賣身契,現在他被百勝坊的人扣下了。
你知道火候到了,終於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站起身,臉上帶著一絲玩味的笑容。
你對店小二說:“結賬。”
然後朝著沈家的方向悠然走去。你知道現在你的出現對於那個已經陷入絕境的驕傲女人來說意味著什麽。你不是來合作的,你是來吞並的,是來宣判她的商業帝國死刑的,更是來將她本人連同她的一切都徹底納入你的產業鏈的,你的臉上露出了獵人捕獲獵物時的誌在必得的笑容。
那是一場在廢墟之上進行的以“合作”為名的最後通牒。
作為文明的掠奪者,你伸出橄欖枝的同時,向即將被征服的沈家絲綢展示了唯一生路。
你站在沈家那扇曾經象征著財富與榮耀的朱漆大門前。如今,這扇門隻剩下被人潑上的已經幹涸的紅色油漆,如同鮮血一般刺眼。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債主們憤怒的咆哮與絕望的詛咒。你的臉上沒有絲毫波瀾,隻是抬起手,用平穩而富有節奏的力道輕輕叩響了那枚冰冷的銅質門環。
“咚,咚,咚。”聲音在這片死寂的門前顯得格外清晰。
許久,門才被小心翼翼地拉開了一道狹窄的縫隙。一張布滿皺紋與恐懼、蒼老的臉從門縫裏探了出來。那是一個老態龍鍾的門房,他的眼中充滿了警惕與麻木,仿佛你也是那些上門逼債的惡鬼之一。
你沒有理會他的敵意,隻是微微一笑,那笑容溫和、禮貌,卻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力量。將一份早已準備好、用最上等的宣紙製作、邊緣燙著暗金花紋的拜帖從門縫中遞了過去。
你的聲音同樣溫和而平穩:“楊某,遼東安東府新生居來客。聽聞姑溪沈家乃本地商會魁首,特來拜會沈老爺。”
你刻意隱藏了自己的真實身份,甚至連姓名都隻用了一個模糊的“楊某”。你知道沈璧君的師門是玄天宗,而玄天宗的那個老狐狸百草真人去過安東府,知道你的存在。你不能在此時就暴露自己是這一切的幕後黑手,那樣隻會激起她魚死網破的決心。對於這種心高氣傲的女人,你需要給她一個台階,一個讓她可以說服自己屈服的台階。你在為你的皇帝老婆挑選一個能掌管天下財富的幕僚,忠心是首要的。你絕不能讓她帶著怨恨去為女帝工作。
那個老門房愣住了,他看著手中那份精致得不像話的拜帖,又聽著“新生居”這三個字,眼中閃過一絲更深的恐懼與疑惑。
新生居?
不正是大小姐前不久才剛剛挫敗的那個北方來的商號嗎?他們這個時候來,是來落井下石的嗎?還是他不敢再想下去,隻是顫抖著手接過拜帖,用近乎於夢囈的聲音說道:“您……您,稍等。”然後他關上了大門,轉身朝著府內踉踉蹌蹌地跑去。
沈家的書房內,死一般的沉寂。
沈璧君正無力地坐在那張她曾經運籌帷幄的紫檀木書桌後。她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眼下是兩圈濃重的青黑。那雙曾經明亮而銳利的眸子此刻卻顯得空洞而無神。她的身上隻是隨意地穿著一件素白的家常便服。那件曾經被她引以為傲、象征著商業女王地位的翠色長裙早已被她厭惡地丟在了角落。書桌上堆滿了各種催債的信函和早已變得毫無意義的賬本。
她想不通,真的想不通。為什麽自己苦心經營了這麽多年的商業帝國會在短短的三天之內土崩瓦解。她的父親,那個懦弱的男人,在聽聞消息的第一天就一病不起。她的弟弟,那個她從小拚命保護的不成器的廢物,卻在這個最關鍵的時候給了她最致命的一刀。她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一種被整個世界拋棄的無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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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門被敲響了。
老門房顫巍巍地走進來,將你的拜帖呈了上來。
“大小姐,門外有位自稱是遼東新生居的楊公子,說是要拜會老爺。”
“新生居?” 沈璧君那空洞的眸子瞬間聚焦。一股混雜著憤怒、屈辱與極度不解的情緒湧上心頭。
他們來幹什麽?
來嘲笑我嗎?
來看我的笑話嗎?
但是她的心中卻又升起了一絲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微弱希望。
為什麽?
為什麽偏偏是在這個時候?
她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盡可能平穩。
“請他到正廳。”她知道,無論對方是來做什麽的,她都必須見。因為她已經無路可走。
你被引入沈家的正廳,環顧四周。廳堂依舊氣派,但那些名貴的字畫與古董卻仿佛都蒙上了一層灰塵。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頹敗的氣息。你沒有坐,隻是負手而立,靜靜地等待著。
很快,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來。
沈璧君走了進來,她已經換上幹淨、依舊素雅的長裙,臉上甚至還薄薄地施了一層粉,試圖掩蓋住那無法掩飾的憔悴。她的臉上強行擠出一絲商業化的笑容,但那笑容卻比哭還要難看。
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你知道這是她最後的驕傲,是她為自己穿上的最後的鎧甲。你的心中升起一股將這層鎧甲徹底擊碎的想法。
你轉過身,對她露出一個溫和而人畜無害的笑容。
“沈小姐,請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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