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臨安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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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府。
這座浸泡在詩酒與墨香之中的江南名城,其骨子裏的那份從容與優雅,在這幾天,已經被一種名為“未知”的焦慮所悄然取代。
你脫下了那身雖然樸素但依舊帶著幾分書卷氣的儒袍,換上了一身漿洗得有些僵硬的普通粗布短打。你的身上,再也沒有了絲毫屬於“楊儀”的痕跡。你隻是一個看起來再普通不過,從鄉下進城來采買的尋常百姓。
你走進了城南最大的那家“廣濟米行”。空氣中彌漫著穀物特有的樸實香氣。米行的掌櫃,一個留著山羊胡的精明老者,正懶洋洋地撥弄著手中的算盤。
你像個普通顧客一樣,上前詢價:“掌櫃的,這幾日城裏風聲這麽緊,你這米價怎麽反倒是沒漲啊?”
那掌櫃抬起眼皮瞟了你一眼,臉上露出一種混雜著慶幸與後怕的複雜神情:“客官,你是不知道啊!前幾天沈家剛一出事,城裏那幾家黑心的糧商,就想著要囤積居奇發國難財了!可你猜怎麽著?第二天一早,就有一幫穿著灰色短褂的人,直接拉著十幾大車的糧食,堵在了他們的門口!開出來的價格,比市價還要低一成!還放出話來,誰敢漲價,他們就在誰的對麵開一家新的米行!這一下,誰還敢動啊!聽說那是北方來的什麽‘新生居供銷社’的,嘖嘖,那才是真正做大生意的!有他們在,這糧價亂不了!”
你的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是了然。這就是【均輸平準法】在最微觀的層麵之上,最直接的體現。穩定物價,打擊投機,保障民生——這是任何一個政權想要穩固統治的最基礎也最核心的手段。而新生居,正在用一種近乎於商業壟斷的方式,在悄無聲息之間,取代逐漸失效的官府職能。
你離開了米行,又去了幾家布莊。情況大同小異。沈家的倒台,並未造成市場的混亂。萬金商會在第一時間便接手了所有的供貨渠道。他們提供的新的合同,雖然條款更加苛刻,利潤也被壓得更低,但卻勝在穩定。對於這些在風雨中飄搖的小商人而言,穩定,比什麽都重要。
你已經看明白了。這座城市的“身體”,它的血管與脈絡,正在被新生居那強大而又高效的係統,所迅速地接管、滲透、重塑。那麽,這座城市的“靈魂”呢?
第二日,你換回了那身儒袍,但你的身份,卻不再是一個普通的遊學士子。你手持一份蓋有燕王府長史印的拜帖,來到了臨安府最負盛名的大儒顧亭林所隱居的“問心書院”。
你的身份是——燕王府長史楊儀。
燕王姬勝,是當今女帝的皇叔,手下安東府乃至北境幾十萬邊軍的掌握者。也是整個大周皇室之中,最為開明也最支持變法的宗室親王。這個身份,足以讓你敲開任何一個心懷天下的大儒的門。
顧亭林,年逾古稀,須發皆白,但精神矍鑠,眼神之中依舊閃爍著智慧與思辨的光芒。他在書院那間充滿了竹簡與墨香的靜室之中,接待了你。
沒有過多的寒暄,你直接開門見山,將話題引向了那本早已在大周的高層知識分子圈子裏,掀起了軒然大波的奇書——《時要論》。
“顧老先生,晚生此來,是奉燕王之命,想聽聽先生對安東府向陽書社出的這本《時要論》有何高見。”
顧亭林的眼中,閃過一絲極為複雜的神色,有驚歎,有忌憚,甚至還有一絲恐懼。他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而又沉重:“這本書,老夫鬥膽說一句,是一本足以動搖國本的妖書。但也是一本,句句都切中時弊的救世良方。”
你的眼中閃過一絲讚許:“哦?還請先生賜教。”
顧亭林長歎一口氣:“此書,將天下萬物皆視作可以量化的‘資源’,將黎民百姓視作可以計算的‘生產力’。它不講仁義道德,不講君臣父子,它隻講效率,隻講利益。它將整個天下,都看作是一台可以被精準操控的冰冷機關。這與我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以‘仁’為核心的理念,背道而馳!此乃‘妖書’之所在!”
他的情緒顯得有些激動,但很快,又平複了下來,眼中露出深深的無奈:“但是,它對土地兼並的剖析,對鹽鐵私營的批判,對豪族世家如何盤剝國家和百姓的論述,卻又如庖丁解牛一般,刀刀都切在了我大周王朝的病灶之上!老夫讀了一生的聖賢書,卻寫不出這樣字字泣血的文章!若能按此書所言行事,我大周或可再興三百年!此又是‘救世良方’之所在!”
“倘若有幸,老夫真想見見此書的作者,是何等的大才。能將經世治國的道理說得如此鞭辟入裏,老夫一輩子在書院與人論道,尚未遇到過刑名事功之學也能如此有見地的才幹之士。”
你靜靜地聽著,心中已經有了答案。這位大儒,他的“靈魂”,已經被這本書撕裂了。他的情感與道義,讓他恐懼這本書,但他的理智與智慧,卻又讓他無法反駁這本書。這種精神上的巨大矛盾,正是你想要看到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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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有再繼續逼問,而是話鋒一轉:“先生,可知如今在江南攪動風雲的‘新生居’?”
顧亭林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他的嘴唇哆嗦著,指著桌上的那本《時要論》,用一種近乎於夢囈的聲音說道:“那……那不就是這本妖書的……化身嗎?!”
你緩緩地站起身,對著這位已經陷入巨大精神衝擊的老人,深深地作了一揖:“先生高見。晚生告辭。”
你轉身離開,將這位舊時代的智者,獨自留在了他那間正在被新思想的風暴所席卷的、搖搖欲墜的精神書齋之中。
當你走出書院大門的那一刻,一名穿著普通信使服飾的男子,早已等候在了一棵柳樹之下。他見你出來,立刻上前,雙手奉上了一個密封的蠟丸:“大人,六合門的消息到了。”
那是一場在棋手的指尖所上演的,一場關於“秘密”如何被剝去偽裝,暴露出其最醜陋也最脆弱的內核的——一場平靜而又充滿了絕對自信的現場開封。
你的目光,從那位金風細雨樓的信使那張因為緊張而繃得緊緊的臉上,一掃而過。你沒有絲毫的避諱,也沒有任何要去尋找一個“安全”之所的打算。因為,在你的腳下,這片江南的土地,沒有任何地方比你的身邊更安全。
你伸出了兩根手指,修長而又幹淨,如同最精密的手術刀,輕輕地在那枚包裹著蜂蠟的藥丸之上一撚。
哢。
一聲微不可聞的脆響。那層堅硬的、足以防水防火的蠟殼,便如同最脆弱的蛋殼一般,應聲而碎,露出了裏麵被卷成一根細細紙卷的、薄如蟬翼的密信。
你將那張紙條,緩緩地展開。
信使的呼吸,在這一刻,徹底屏住。他知道,自己的手中所傳遞的,究竟是何等重要的情報。也更知道,眼前這位看起來如同一個普通儒生的、被樓主稱作“那位大人”的年輕人,他的每一個決定,都將會在整個江南武林之中,掀起怎樣恐怖的腥風血雨!
你的目光,在那張寫滿了蠅頭小字的密信之上,緩緩掃過。
你看完了整篇密報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憤怒,也沒有任何的驚訝。
你隻是笑了。
那是一種發自內心,帶著一絲冰冷,如同看著一群在棋盤之上自作聰明,上躥下跳的螻蟻一般被逗樂了。
東瀛倭寇?伊賀陰陽流?
有點意思。真的是有點意思。
你在江南掀起了一場足以改變時代的風暴,而這些隔海相望的矮小鄰居,竟然將這場風暴,當成了他們可以趁虛而入的天賜良機?他們以為,自己是那個可以坐收漁利的漁翁,卻殊不知,在你的眼中,他們不過是一群聞到了血腥味就迫不及待地從陰溝裏爬出來,更加令人作嘔的蒼蠅。
六合門。魏無涯。
你甚至懶得去記住這個名字。一個連自己的民族與家國都可以背叛的人,連被稱作“垃圾”的資格,都沒有。
你的手指,微微一動。
噗。
一簇炙熱的內力火苗,在你的指尖一閃而逝。那張承載著一個門派覆滅之秘的薄薄信紙,瞬間化為一捧飛灰,連一絲青煙都沒有留下。
信使的身體,猛地一顫!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極致的恐懼與狂熱!
你的目光,緩緩地抬起,望向了西北的方向——那是六合門所在的天目山的方位。你的臉上,笑容依舊,但那笑容之中的戲謔,已經被一種如同萬載玄冰般的冰冷殺意所徹底取代。
“本來,還想在江南多留幾日。看來,有幾隻蒼蠅,已經等不及要被拍死了。”
伊賀陰陽流。這個名字,在你的腦海之中,激起的並非是對未知敵人的警惕,而是一種近乎於考古般,對某個早已滅絕的物種的遙遠回憶。那是五個月之前的事情了。一場由你與女帝姬凝霜共同策劃的、代號為【移山填海】,針對東瀛高層勢力的定點清除行動。
那一日,伊賀陰陽流的大禦所藤原鬼麿、上忍之首朧月千代,以及情報頭子奈落朱音——這三位伊賀陰陽流的最高決策者,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了大周的皇宮,試圖刺殺正在舉行中秋夜宴的女帝與懷有身孕,躲在後宮不見人的太後。
卻不知,他們從暴露行蹤的那一刻起,便已經落入了一張由女帝姬凝霜和緝捕司女神捕張又冰聯手布下的天羅地網之中。
那一場戰鬥,與其說是刺殺,不如說是一場早有預謀的公開處刑。藤原鬼麿在窮途末路之際,甚至動用了禁術,召喚出了那傳說中有著八個頭顱的邪神八岐大蛇。但在女帝與張又冰那足以鎮壓國運的【破邪驚雷】炮彈、【神·萬民歸一功】麵前,那所謂的邪神,也不過是一條稍微大一點的長蟲。
最終,藤原鬼麿與朧月千代被生擒,在京城的菜市口,與那位同樣被你從東瀛本土親自“請”回來的、作為禮物送給女帝的東瀛天皇,一起被處以了千刀萬剮的極刑。
至於那個名為安倍晴子的大陰陽師,在逃亡途中,被早已埋伏好的何美雲和淩雪所截獲,非常“識時務”地選擇了投降。如今,她正在你位於安東府的某個車間的“研究中心”裏,用她那點微不足道的陰陽咒法,為你的工業進步提供一個略微玄幻的研究方向,也許能造出一些黑科技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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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那刺殺的同時,你更是親率燕王麾下的五千精銳邊軍,乘坐著“踏浪一號”到“踏浪四號”,以及萬金商會提供的海船,跨海東征,在東瀛的都城安洛城,將那些自以為高高在上的皇族與公卿集團,進行了一次物理層麵上的徹底集體誅滅。
如今的東瀛,早已因為權力的真空,以及你在暗中的推波助瀾,陷入了一場名為“天下布武”,血腥而又漫長的內亂與饑荒之中。
所以,眼前的這份情報,在你的眼中,已經不是什麽“敵情”通報了。它更像是一個可悲的冷笑話。一群連自己的“母巢”都已經被徹底摧毀了,流落在外的“工蜂”,一群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神”早已被做成了標本的可憐“信徒”,竟然還在這裏,玩弄著他們那套早已過時的“潛伏”與“滲透”的把戲?
你搖了搖頭,臉上的殺意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純粹的不耐煩。為這樣的一群“野狗”而親自動手,簡直是在浪費你寶貴的時間,也是對你如今的身份的一種侮辱。
你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那位依舊在因為你剛剛那一手“內力化火”而陷入巨大震撼的信使身上。你的語氣,平淡得就像是在吩咐一件最微不足道的小事:“此事,我已知曉。一群上不了台麵的東西。你做得很好,回去領賞吧。然後,忘了今天見過我。”
信使猛地一愣!他完全沒有想到,在得知了如此驚天的、足以被定性為“通敵叛國”的陰謀之後,眼前這位大人,竟然會是如此輕描淡寫的反應!他甚至沒有下達任何關於“進攻”或“圍剿”的命令!就仿佛,他聽到的不是一個門派的背叛與一個域外勢力的入侵,而隻是聽說鄰居家的茅廁裏多了幾隻蒼蠅。
這種認知上的巨大錯位,讓他那顆屬於頂級情報人員的冷靜大腦,瞬間宕機。
但他不敢問,也不敢有絲毫的質疑。他隻能將那份滔天的駭浪,死死地壓在心底,然後,用一種更加卑微、更加敬畏的姿態,深深地、深深地對著你,拜了下去:“是!小人遵命!”
你沒有再看他一眼,隻是轉身,緩步離開。你的心中,已經有了決斷。這件小事,不值得你親自動手,但也是一個不錯的機會——一個讓姬凝霜麾下的那把名為“錦衣衛”,剛剛重組過的刀,見見血的機會。
你會將這個消息通知女帝。至於她是派那個心思縝密的李自闡去,還是派那個殺性更重的凰無情來,都無所謂。你隻需要結果。
而你自己,在江南的這場大戲,已經落幕。是時候,去看下一場了。
那是一場在棋手已經對整片棋局感到厭倦,並決定將棋盤之外的另一片大陸,也一並納入自己的遊戲範圍之時,一場通過最正式的官方渠道,所投下的一份足以滅國遷族的、輕描淡寫的敕令。也是在你的意誌已經淩駕於皇權與國法之上,將整個大周王朝的暴力機器,視作自己意誌的延伸之後,一場關於如何以最高效的方式,去處理一片“無主之地”與一群“無用之民”的、最冰冷也最理所當然的最終解決方案。
你沒有再理會那個已經被你的氣度與認知,衝擊得幾近失魂落魄的金風細雨樓信使。你緩步走在臨安府那鋪著青石板的街道之上,徑直來到了城中的官辦驛站。
這裏是大周王朝信息傳遞的中樞神經之一。八百裏加急的軍報,各州府呈送京城的奏折,都要經由此地中轉。
你亮出了那塊象征著“燕王府長史”身份的官印。驛站的驛丞,一個八麵玲瓏的中年官員,在看到官印的一瞬間,臉上那副慵懶的表情,便立刻被一種最謙卑而諂媚的笑容所取代。
你沒有與他廢話,隻是淡淡地吩咐道:“備筆墨。我要寫一份奏報,直呈尚書台邱大人。”
驛丞的心頭猛地一跳!
尚書台!
尚書令邱會曜!
那可是當朝宰執之首!
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
他不敢有絲毫的怠慢,立刻將你請入了最清淨的內堂,親自為你研墨鋪紙。
你提起筆。那隻足以寫出驚天劍意的手,此刻卻是無比的沉穩。筆尖落在了那張印有官方朱紅格線的奏報專用紙之上。你的字跡,蒼勁有力,卻又帶著一種不帶絲毫感情,如同機器般精準的冰冷。
你寫完,吹幹了墨跡,將這封足以讓一個國家從地圖上消失,讓一個民族背井離鄉的奏報,輕輕地折好,放入了特製的防火漆筒之中,然後,遞給了那個早已在旁邊看得冷汗直流,幾乎要癱軟在地的驛丞:“八百裏加急。不得有誤。”你的聲音,依舊平淡。說完,你便轉身離開,仿佛剛剛隻是寫了一封最普通的家書。
江南的事情,已經暫時了結。你的心中,甚至沒有絲毫的波瀾。
你走出了驛站,抬頭看了看天色,決定去更東邊的,那座以海景與奇石聞名的海濱小城——鬱州,去看看海。
夜,已經很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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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皇宮,都已經陷入了一片死寂。唯有凰儀殿的禦書房之中,依舊燈火通明。
足以容納百人議事的巨大書房之內,此刻卻隻有一個孤單的身影。
姬凝霜。
她穿著一襲略顯寬鬆的黑色常服龍袍,但即便是這樣的常服,也依舊無法完全掩蓋住她那副被【人皇鎮世典】所淬煉得充滿了力量感與驚人曲線的完美帝王之軀。那對即便是在寬大的龍袍之下,也依舊能看出其驚人輪廓的波濤,隨著她的呼吸,平穩地起伏著,散發著一種母儀天下的威嚴,與足以讓任何男人都為之瘋狂的極致肉感。
她的麵前,堆放著小山一般的奏折。她已經這樣無休止地工作了三天。她的臉上,帶著一絲疲憊,但那雙不怒自威的丹鳳眼之中,卻是燃燒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光芒。
關於江南的消息,早已通過新生居梁俊倪那邊的秘密渠道,源源不斷地匯集到了她的案頭。沈家的倒台,新生居的雷霆手段,那艘名為“踏浪五號”的、如同海上神跡般的鋼鐵巨輪……她知道,這一切,都是那個男人的手筆。她的帝師,她的夫君,她未來孩子的父親。
她非但沒有感到絲毫權力被冒犯的憤怒,反而感到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興奮!這就是她所選擇的男人!這就是他們將要共同開創一個前所未有,偉大而又嶄新的時代!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了大太監魏進忠那特有的、謙卑而又尖細的聲音:“陛下,尚書令邱大人急奏。自江南八百裏加急而來。”
姬凝霜的心,猛地一跳。她知道,是你的消息。
“呈上來。”她的聲音,依舊威嚴,但隻有她自己知道,她那藏在龍袍之下的修長手指,正在微微顫抖。
漆筒被呈上。她打開,抽出了那封奏報。她的目光,一字一句地掃過。
當她看到“滿門誅滅”四個字之時,她的嘴角,微微上揚。
當她看到“納入版圖”“盡數屠滅”之時,她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
而當她看到那句“倭人西遷”“新生居全款承擔”之時,一股難以言喻,混合著權力的巔峰快感與雌性的極致渴望的炙熱洪流,瞬間從她的小腹深處轟然炸開!
她的臉頰,泛起了兩抹病態的潮紅。她那雙威嚴的丹鳳眼,此刻也是水光瀲灩,媚意橫生。
這就是她的男人!殺伐果斷!經天緯地!他的野心!他的霸道!他那種將整個天下都視作棋盤的絕對支配欲!這才是對她而言,最頂級的誘惑!
她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抓起了那支代表著最高皇權的朱砂禦筆,在那封奏報的末尾,龍飛鳳舞地批下了兩個鮮紅的大字——【準奏】。
然後,她緩緩地站起身,獨自一人,走向了禦書房後方的、那間隻屬於她和他的秘密寢殿。她的身體,已經被那封來自千裏之外的冰冷奏報,徹底點燃。
她需要你。她渴望著你。
你離開了臨安府,那座正在被新舊思想的交鋒所首次撕裂的城市。一葉扁舟,順著海岸線,向東而行。海風帶著鹹濕的氣息,吹拂著你的衣袍,也吹散了那些縈繞在江南內陸的、最後的一絲血腥味。
三日之後,你抵達了鬱州。這是一座真正意義上的、靠海吃海的城市。空氣中永遠彌漫著海鹽與魚腥的味道。碼頭之上,人聲鼎沸。
你沒有驚動任何人,隻是像一個前來遊學的普通書生,在港口附近,找了一家推開窗便能看到碧波萬頃的客棧,住了下來。
接下來的幾日,你徹底放鬆了下來。每日睡到自然醒,然後便去碼頭的集市上,品嚐那些剛剛從海裏打撈上來的新鮮海產。或者是獨自一人,坐在海邊的礁石之上,看著那潮起潮落,雲卷雲舒,仿佛真的將自己當成了一個與世無爭的閑人。
但你的眼睛,卻從未停止過觀察。
你看到了。在鬱州港那最深水的泊位之上,停靠著一艘,與周圍那些木製的帆船格格不入的、通體由鋼鐵鑄就的、冒著滾滾黑煙的龐然大物。
那是一艘“踏浪”係列的貨船。它的出現,如同一頭闖入了羊群的巨鯨,瞬間便吸引了整個港口所有的目光。
無數的商人,無論是本地的富商,還是外來的行腳商,都如同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一般,瘋狂地圍攏在了那艘巨輪的旁邊。因為,那艘船上,所卸下的貨物,每一樣,都足以讓他們賺得盆滿缽滿。
你看到,一群穿著統一的灰色製服,胸口繡著“供銷社”字樣的工作人員,正在有條不紊地組織著交易。他們的麵前,擺放著一塊巨大的木牌,上麵用最清晰的字體,明碼標價:
“安東布”:一種你命名的、由機器量產的棉麻混紡布料。它沒有江南絲綢的華美,卻勝在極致的廉價與耐磨。對於那些占了人口九成的普通百姓而言,這才是真正的恩物。
各式鐵器:鐵鍋、鐵鏟、鐵碗、鐵盤、鐵勺,甚至是菜刀與農具。這些在過去需要鐵匠千錘百煉、價格昂貴的生活必需品,如今卻被新生居的鋼鐵廠如同流水一般地生產出來。它們的價格,低到了足以讓任何一個手工作坊徹底破產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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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式成衣:那是你借鑒了一些後世的設計,再結合這個時代的審美,所創造出來的、更加凸顯女性身體曲線的新潮服飾。它們一出現,便立刻引起了那些江南貴婦們的瘋狂搶購。
“神仙皂”與“嬰兒粉”:前者是比皂角的清潔能力強了百倍的肥皂;後者則是足以將無數奶娘徹底逼上絕路的劃時代產品——奶粉。
這些商品,每一樣,都在用一種最蠻橫,最不講道理的方式,衝擊著這個舊時代脆弱的經濟體係。
而最讓那些大商人們眼紅的,是那個被單獨列出的、價格高昂的終極商品——“內河小火輪”。那是一種小型化的蒸汽輪船,專門用於內陸河道的航運。它的出現,意味著一種效率高到恐怖的全新運輸方式。
你看到,一個大腹便便的漕幫頭領,在猶豫了許久之後,終於咬著牙,將一張數額巨大的銀票,拍在了桌上。他知道,如果他不買,他的競爭對手就會買。而到了那時,他那些依靠人力的漕船,將再也沒有絲毫的活路。
你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心中一片平靜。這就是陽謀。你甚至不需要動用任何的武力,僅僅是依靠這種跨越了時代的、生產力的降維打擊,便足以讓整個舊時代的經濟秩序,在你的麵前轟然崩塌。
與此同時,在距離鬱州數百裏之外的、蔚藍色的海麵之上,“踏浪五號”正在平穩地向著它的終點——安東港,駛去。
船上,那些曾經不可一世的沈家眾人,早已沒有了當初的那份惶恐與不安。這幾日的航行,對他們而言,是一場世界觀的徹底重塑。
他們看到了這艘鋼鐵巨輪是如何無視風浪的侵襲,看到了船上的水手們是如何以一種近乎於軍隊般的紀律與效率,進行著日常的工作。他們甚至在途經連州港之時,親眼看到了這艘巨輪,是如何在短短幾個時辰之內,便完成了補給與部分貨物的交割。
這一切,都在無聲地向他們展示著一個他們從未想象過的、強大而又高效的新世界。
而對於沈璧君而言,這幾日的變化,更是脫胎換骨一般。她將自己關在船艙之內,廢寢忘食地研讀著那本【地·均輸平準法】。
那本秘籍,與其說是一本武功心法,不如說是一本治國的經濟總綱!它裏麵所蘊含的,那些關於“宏觀調控”、“國家壟斷”、“貨幣信用”的理念,每一個,都像是一道驚雷,狠狠地劈在了她那顆曾經隻懂得“低買高賣”的商人的大腦之上!
她終於明白了,自己過去所引以為傲的那些商業手腕,在這本秘籍所描繪的那幅以整個天下為棋盤的宏偉藍圖麵前,是何等的幼稚與可笑!
她不再將這艘船看作是一艘船,她看到的是一個跨越了整個大周的物流網絡的一個移動的龐大節點!她不再將那些商品看作是商品,她看到的是一個工業帝國,向一個農業帝國進行文化與經濟侵略的最鋒利武器!
她終於明白了,那個男人,那個將她從深井之中提出來的男人,他要的從來就不是一個會算賬的賬房,他要的,是一個能夠理解他的宏圖,並將之付諸實踐的帝國財政大臣!
此刻,她站在甲板之上,遙望著那已經出現在了海平麵之上,那片冒著無數黑色煙柱,如同鋼鐵森林般的安東港的輪廓。她的眼中,再也沒有了絲毫的迷茫,隻剩下一種,如同朝聖者見到了聖地一般的狂熱與虔誠。
她知道,她的新生,從這裏才真正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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