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卻未能驅散籠罩在西岐侯府上空的陰霾。昨夜的暗流與今日即將掀起的波瀾，讓這座古老的府邸壓抑的情緒。
    議事廳內，氣氛比往日更加凝重。
    西伯侯姬昌端坐主位，眉宇間帶著揮之不去的憂色。下首，以大長老姬桓為首的長老團大多麵色沉凝，或眼觀鼻鼻觀心，或目光閃爍，不知在盤算著什麽。朝歌欽天監使者柳玄，則被奉於客座首位，手捧茶盞，神態悠然，仿佛隻是個置身事外的看客，唯有偶爾開闔的眼眸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
    議題，正是如今鬧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的青木原妖禍。
    “據報妖禍已蔓延至三個村莊，死者逾百，傷者無算。妖物狀若瘋狂，眼冒黑氣，與尋常精怪截然不同，似乎與墜星崖逸散的詭異氣息有關。”負責刑罰與城防的三長老姬榮沉聲匯報，語氣沉重。
    “必須盡快剿滅！否則民心不穩，流言愈烈！”四長老接口道，目光卻有意無意地掃向上首的姬昌，話裏有話。
    大長老姬桓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悲天憫人的腔調：“妖禍橫行，生靈塗炭，此乃我西岐之痛。然，追根溯源，此禍起於星墜，星墜之象又引動流言……當務之急，不僅要平定妖禍，更需安撫民心，厘清根源，方能長治久安。”
    他雖未明言，但字字句句都將矛頭指向了世子姬北辰。
    就在這時，議事廳外傳來通傳：“世子姬北辰，求見侯爺與諸位長老！”
    眾人皆是一怔。
    姬北辰自遷入守藏閣後，幾乎從未在正式場合露麵，今日為何突然前來？
    姬昌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旋即恢複平靜：“讓他進來。”
    腳步聲響起，一道清瘦卻挺直的身影，邁過門檻，走入這充斥著無形壓力的廳堂。
    姬北辰依舊穿著那身洗得發白的青色錦袍，臉色雖有些蒼白，但那雙眸子卻亮得驚人，如同經過淬煉的寒星，清澈而堅定，不見絲毫往日的病弱與頹唐。他步伐沉穩，氣息內斂，竟讓在座一些修為精深的長老，都隱隱感覺到一絲不同。
    侍女雲羲依舊如影隨形，守在廳外廊下，清冷的目光掃過廳內眾人，尤其是在柳玄和姬桓臉上微微停留。
    姬北辰走到廳中，對著姬昌和諸位長老躬身一禮，姿態從容，不卑不亢。
    “北辰，你不在守藏閣靜修，來此何事？”姬昌開口，語氣平和。
    姬北辰直起身，目光掃過在場眾人，最終落在姬昌身上，聲音清晰而堅定地響起：“父親，諸位長老。北辰今日前來，是為青木原妖禍之事。”
    他頓了頓，無視那些變得銳利或驚疑的目光，繼續道：“如今城中流言四起，皆言北辰為‘災星’，引動星墜，方招致此番妖禍。流言洶洶，於西岐安定無益，於北辰清白更是玷汙。空坐辯解，無異於掩耳盜鈴。”
    他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決絕：“故此，北辰願主動請纓親赴青木原，調查妖禍真相，擒拿元凶，以證清白！並為西岐百姓，除此禍患！”
    一言既出，滿堂皆驚！
    誰都沒想到，這個被他們視為病弱廢物、處於風暴中心的少年，非但沒有龜縮避禍，反而要主動踏入那最危險的漩渦中！
    “胡鬧！”大長老姬桓第一個厲聲反對，他猛地一拍座椅扶手，須發皆張，“姬北辰！你可知青木原如今是何等險地？妖物凶殘，更疑似與墜星崖異變相關，便是煉氣化神修士前往，也需謹慎！你如今修為幾何？病體未愈，前往調查？隻怕是自尋死路，還要連累他人！”
    他心中確實有些慌了。姬北辰此舉，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他本打算派自己一係的心腹前去“調查”，坐實妖禍與星墜、與姬北辰的關聯。若讓姬北辰去了，以這小子近日展現出的詭異和守藏閣那老酒鬼的暗中相助，萬一真被他查出點什麽，甚至平息了禍端，那他所有的謀劃都將落空！
    “大長老所言極是！”三長老姬榮立刻附和，“世子身份尊貴，豈可輕涉險地？況且，你尚在守藏閣思過，三月之期未滿，文考武考皆未進行，有何資格代表家族處理此等要務？”
    其他幾位長老也紛紛出言反對，理由無非是姬北辰實力不濟、身份特殊、考核未完成等等。
    麵對這鋪天蓋地的反對聲浪，姬北辰神色不變，隻是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諷。
    他等眾人的聲音稍歇，才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如同磐石，重重砸在每個人的心上：“諸位長老擔憂北辰安危，北辰心領。至於資格……”
    他目光銳利地看向姬桓和三長老：“若北辰記得不錯，當初立下三月之約，乃是因諸位質疑北辰‘文不成武不就’，難當世子大任，恐壽數不長，累及西岐。如今青木原妖禍，關乎西岐安危，正是檢驗北辰是否‘難當大任’的試金石！”
    他話鋒一轉，語出驚人：“既然諸位長老認為北辰連參與調查的資格都沒有，那不妨——就將這青木原妖禍之行，視為北辰的武考！而北辰在守藏閣兩月所學，便是文考之基！”
    他踏前一步，目光灼灼，掃視全場：“北辰願即刻接受考核！若文考或武考有任意一項未能讓父親、讓朝歌柳使者、讓在座諸位長老認可，北辰即刻自請廢除世子之位，並永世離開西岐，絕不反悔！”
    “但，若北辰僥幸通過考核……”他聲音陡然轉冷，“那麽，請諸位長老，自此收起無端猜忌與流言，還北辰一個清白，也讓西岐上下，同心協力，共禦外敵！”
    轟！
    整個議事廳徹底炸開了鍋！
    所有人都被姬北辰石破天驚的提議震住了！
    就連一直端坐的朝歌使者柳玄，也忍不住坐直了身體，眼中爆發出濃烈的興趣，仔細打量著廳中那個傲然而立的少年。這小子，好大的魄力！好烈的性子！竟敢將生死危機直接作為考核，賭上自己的全部未來！
    姬昌的手微微握緊，看著兒子那堅定決絕的眼神，心中又是心痛，又是欣慰，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他知道，兒子這是被逼到了絕境，要以這種最激烈的方式，為自己搏一個朗朗乾坤！
    大長老姬桓臉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他千算萬算，沒算到姬北辰會來這麽一手！直接將調查妖禍與世子考核捆綁！若不同意，顯得自己心虛，阻撓家族子弟為國效力；若同意……他看了一眼姬北辰那截然不同的精氣神，心中竟第一次沒了十足的把握！
    “荒唐！妖禍豈是兒戲！豈能作為考核內容！”姬桓試圖掙紮。
    “哦？”姬北辰寸步不讓，“那依大長老之見，何為武考？莫非是在這議事廳內，與同族兄弟切磋演武，點到即止？那樣的武考，即便贏了，又能證明什麽？證明我姬北辰，隻能在族內爭勇鬥狠，卻無膽魄為國為民，直麵真正的危險嗎？”
    他這話，可謂誅心！直接將姬桓等人試圖維護的“安全考核”貶低得一文不值。
    姬桓被噎得說不出話來，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姬昌，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壓下了一切的嘈雜：“北辰之心，可昭日月。其誌，可嘉。”
    他目光緩緩掃過眾長老：“既然北辰有此決心，願以妖禍為試，以自身前程為注，本侯以為，此議……可行。”
    “侯爺！”姬桓急道。
    姬昌抬手製止了他，將目光轉向朝歌使者柳玄，語氣變得客氣而意味深長：“柳使者乃朝歌上使，見多識廣，地位超然，此次考核，關乎我西岐世子廢立，更涉及青木原妖禍這等民生之大事。為讓考核公允，不偏不倚，本侯冒昧想請柳使者出麵，擬定文考武考具體章程，並作為最終評判之一，不知使者意下如何？”
    難題，被巧妙地拋給了柳玄！
    刹那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位來自朝歌的欽天監使者身上。
    姬桓等人心中忐忑，不知柳玄會如何抉擇。
    姬北辰也凝神靜氣，等待著這位來自朝歌使者的決定，昨夜柳使者那番引誘與警告，言猶在耳，今日他會如何落子？
    柳玄放下茶盞，臉上露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他輕輕撫摸著三縷長須，目光在姬昌、姬桓以及姬北辰臉上流轉片刻。
    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一個可以名正言順介入西岐內部事務，近距離觀察這位“特殊”的世子，甚至探查墜星崖秘密的機會！
    他微微一笑，聲音平和卻帶著決定性的力量：“侯爺信重，柳某榮幸之至。既然事關西岐世子廢立與地方安定，柳某身為人皇使者，自當義不容辭，秉公執裁。”
    他看向姬北辰，眼中閃爍著饒有興致的光芒：“姬世子有如此膽魄，柳某深感佩服。這考核章程嘛……倒也不難。”
    他略一沉吟，便朗聲道：“青木原妖禍刻不容緩，文考便設在今日午後。不考經義，不考辭藻。就請世子於守藏閣前，當眾闡述你對此次星墜之象與青木原妖禍關聯的見解，並需引經據典，言之有物，若能提出切實可行的應對之策，更為上佳。由侯爺、諸位長老及柳某共同評判。”
    “當然，文考不過，便無武考之事。”柳玄頓了頓，繼續道：“若通過文考，武考便是這青木原之行！時限，七日！七日之內，世子需查明妖禍根源，並帶回確鑿證據。若能平息禍端，自是最好，至於評判標準，依最終結果而定。”
    柳玄的目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看向姬北辰：“不知世子，對此章程，可有異議？”
    這章程，看似公允，實則暗藏玄機。文考直指星墜與妖禍關聯，正是流言核心，也是柳玄自己最感興趣的部分。武考更是凶險萬分，時限緊迫。
    姬北辰迎著柳玄的目光，毫無懼色，反而躬身一禮：“北辰無異議！謹遵使者安排！”
    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被動承受壓力的病弱少年。
    他以身為棋，悍然落子，將這西岐的棋盤，徹底攪動！
    姬北辰默默自語：“我要從被動承受，轉向主動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