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墟據點深處，那間被重重陣法籠罩的靜室中，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琥珀。懸浮在半空的數枚黑色玉簡散發著不祥的幽光，其上流動的暗紅色符文如同垂死掙紮的血管，無聲地訴說著“墮神計劃”的恐怖。
    陣老四剛剛匯報完的最新破譯結果，像一塊萬年玄冰，砸在每個人的心頭。“濁源測試點”、“環境適應性”、“甲三界域極可能為本界）”……這些詞匯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幅末日將至的圖景。
    鳳臨背對著眾人，站在那麵以神通幻化出的、映照著流雲墟外圍荒蕪景象的光幕前。他的背影依舊挺拔如孤峰，但星瀾卻敏銳地捕捉到他垂在身側的手，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九天息壤就在他隨身的空間法器內，觸手可及，那是他修複萬載沉屙、重返巔峰的希望。此刻，這份希望卻與腳下這片世界的存亡，被放在了命運天平的兩端。
    他緩緩轉身，金色的眼眸深處，是星河崩碎般的沉重與一種近乎殘酷的冷靜。他沒有看旁人，目光直接落在星瀾身上，那目光裏沒有慣常的庇護與引導，而是前所未有的平等與審視。
    “瀾兒，”他的聲音低沉，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地敲打在靜室中每一個人的神魂上，“我們麵前，有兩條路。”
    他伸出兩根手指，動作緩慢而穩定，仿佛在丈量著無形的重量。
    “其一，即刻起，以此地為屏障，我閉關煉化九天息壤，輔以其他神物，強行修複部分神骨本源。短則三月，長則半載，我可恢複五成以上實力。屆時，我有七成把握，能強行撕裂此界與神域之間的脆弱壁壘，帶你直接返回神域。”他的語氣平靜無波，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但此舉，意味著我們必須放棄此界。‘墮神計劃’將在此暢通無阻，濁源汙染靈脈，億萬生靈或將化為隻知殺戮的墮神者，此界根基被毀，化為死域。玄皓將獲得他想要的實驗數據和海量負麵能量，力量很可能更進一步。”
    他頓了頓，指尖微微一動，指向第二條無形的路徑。
    “其二，放棄即刻修複本源。集中我們現有的全部力量，以此為根基，主動出擊。在玄皓的‘墮神計劃’全麵啟動之前，找出並摧毀已經投放的濁源測試點，掐滅這星星之火。並以此為線索，順藤摸瓜，找到那個代號‘蝕’的執行者，在其造成不可挽回的破壞前，將其徹底斬殺。”
    他的目光如亙古不化的寒冰，聚焦在星瀾眼中：“選擇第一條路，我們或許能更快地直麵玄皓，但代價是此界寂滅，且可能麵對一個因陰謀得逞而更加強大的敵人。選擇第二條路，我們是在與時間賽跑，與一個隱藏在暗處、手段未知的敵人博弈，前路必然荊棘密布，危機四伏。而我……”他聲音裏聽不出情緒，卻帶著毋庸置疑的重量，“將錯過修複本源的最佳時機，在接下來可能更加慘烈的戰鬥中，我能發揮的力量，有限。”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靜室內的所有人都明白那未盡的含義。選擇第二條路，意味著鳳臨將帶著未愈的重傷之軀，去迎戰一個策劃滅世陰謀的瘋子及其爪牙，勝負之數，難料。這無疑是一場豪賭，賭注是他們兩人的性命，乃至整個世界的未來。
    所有的目光，此刻都匯聚到了星瀾身上。陣老四嘴唇囁嚅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麽，最終卻化為一聲無聲的歎息。影三垂手肅立，鐵血的麵容上看不出表情，唯有緊握的拳頭泄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星瀾站在那裏，感覺靜室的空氣粘稠得讓人呼吸困難。她能聽到自己心髒在胸腔裏沉重而緩慢地跳動，每一次搏動，都像是在撞擊著某個關乎命運的巨鍾。
    第一條路，聽起來是更“理智”的選擇。保存己方最重要的戰力，避其鋒芒，直搗黃龍。至於這個下界的存亡……在浩瀚無垠的諸天萬界中，似乎顯得那麽微不足道。修仙之路，本就是與天爭命，殘酷冷漠才是常態。為了更大的目標，犧牲一界，在許多人看來，或許是必要的代價。
    她眼前飛快地閃過許多畫麵。
    青嵐鎮破廟裏，那個雖然重傷垂死、卻依舊帶著不容侵犯威嚴的他。
    雲來居裏，他嫌棄卻依舊吃下她做的、味道普通的飯菜時的側臉。
    天衍宗小比時，他在高台上，看似漠然，卻在她遇險時悄然繃緊的下頜線。
    秘境之中，他撕裂規則而來，那句帶著後怕的“我來晚了”。
    還有雲隱宗主恭敬又帶著關切的眼神，蘇小蠻嘰嘰喳喳充滿活力的笑聲，丹霞峰主耐心教導她辨認靈草時的溫和，器殿王長老拍著胸脯保證給她打造最好法器時的豪爽……
    這些麵孔，這些記憶，並非轟轟烈烈，卻如同涓涓細流，早已在她心中匯聚成一片溫暖的海洋。他們不是螻蟻，不是可以隨意犧牲的數字。他們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是給予過她善意和溫暖的存在。
    如果為了所謂的“大局”，為了更“安全”地殺回神域，就要坐視這一切被汙穢的濁源吞噬，看著那些鮮活的生命在墮落與瘋狂中哀嚎毀滅，看著這片承載了她最初忐忑與後來堅定足跡的世界走向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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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她曆盡艱辛，踏上這修仙之路，所求為何？擁有力量，難道隻是為了更高處那冰冷的、以無數枯骨堆砌而成的神座嗎？
    不。
    絕不！
    一股灼熱的氣流從丹田深處的混沌源石中升起，瞬間流遍四肢百骸，驅散了所有的猶豫和寒意。她的眼神驟然變得清明而堅定，如同被拭去塵埃的星辰。
    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向前走了幾步，走到鳳臨麵前，仰頭直視他那雙能令神魔戰栗的金色眼眸。她的身高隻及他的下頜，但此刻，她的氣勢卻仿佛能與他對等。
    她伸出手，不是去觸碰他，而是輕輕地、卻無比堅定地放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
    “鳳臨，”她的聲音不再輕柔，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力度，在寂靜的靜室中回蕩，“你問我如何選。”
    她微微側頭，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屏息凝神的鳳翎衛，掃過臉色凝重的陣老四，最後重新落回鳳臨臉上。
    “我記得，在青嵐鎮的破廟裏，我最初‘撿’到你，是想找個靠山，是想活下去。很自私，很現實。”她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帶著追憶的弧度，“後來，你教我修行，帶我見識更廣闊的天地，讓我知道，力量除了自保，還能守護一些東西。”
    她的聲音漸漸抬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信念：“天衍宗或許在你眼中，隻是下界一個微不足道的宗門，雲隱宗主、小蠻他們，或許修為低微。但對我來說，那裏是我在這個世界，除了你之外，最初的牽絆，是‘家’的感覺。”
    “我們追求的‘回家’，”她一字一頓，清晰地說道，“不應該是一座建立在億萬生靈絕望與毀滅之上的、冰冷而孤獨的神座！那樣的‘家’，我們回去了，腳下踏著的是無數冤魂的哀嚎，心中留下的將是永世無法磨滅的罪孽溝壑！那樣的巔峰，我不要！”
    她放下按在心口的手，轉而伸向鳳臨，不是祈求，而是邀請。她的眼眸亮得驚人，裏麵仿佛燃燒著純淨的火焰。
    “玄皓視眾生為草芥，為達目的可以犧牲一切，那是他的道，一條充滿毀滅與孤寂的絕路！”
    “但我們的道，不該是這樣！”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響徹在每個人耳邊：“力量，源於天地，源於眾生期盼。它不應該隻用於征服和毀滅，更應該用於……守護！守護腳下這片給予我們喘息之機的土地，守護那些曾對我們釋放過哪怕一絲善意的人們，守護這世間……不該被輕易踐踏的、蓬勃的生機！”
    她向前一步，幾乎要碰到鳳臨的衣襟，仰起的臉上是毫無保留的決絕：“所以，我的選擇，從未改變，也絕不會改變！”
    她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的力氣，說出那句早已在心中盤旋許久的話：
    “我們去阻止他！去找到‘蝕’，摧毀濁源！此界存，我們方能心安理得地去麵對神域的風雨！此界若亡，我們即便修複了神骨，登臨了絕巔，也不過是兩個擁有強大力量、卻失去了立身之本的……孤魂野鬼！”
    靜，死一般的寂靜。
    星瀾的話語，如同驚雷，炸響在每個人的神識海中。陣老四怔怔地看著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這位年輕的“神後”。影三和其他鳳翎衛，眼中原本隻是對鳳臨的忠誠和對星瀾身份的敬畏，此刻卻悄然混入了一種更深沉的、名為“認同”與“敬重”的情緒。
    鳳臨久久地凝視著星瀾。
    他看著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堅定光芒，看著她因激動而微微泛紅的臉頰，看著她那雖然纖細卻仿佛能撐起一方天地的身影。他冰封了萬載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顆燃燒的星辰，堅冰碎裂，掀起滔天巨浪。
    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有一個修為遠低於他的人，用這樣的話語，來告訴他“道”之所在。更未曾想過，這番話，竟會讓他那早已古井無波的道心，產生如此劇烈的共鳴。
    萬載之前，他登臨神君之位，守護神域秩序，何嚐不是一種“守護”？隻是後來，權力、力量、乃至對更高境界的追求，是否讓他漸漸迷失了本心？是否在不知不覺中，也開始變得冷漠，視下界為草芥？
    直到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神骨被奪，流落至此。直到遇見她。
    這個看似弱小，卻擁有著最純淨混沌靈根，有著最堅韌不拔意誌，更有著……一顆他早已遺失或從未真正擁有過的，“赤子之心”的少女。
    她的選擇，看似衝動，看似不智，卻恰恰叩問了他內心深處，那被塵埃覆蓋已久的本源之道——力量，終極為何？
    守護。
    簡單的兩個字，卻重若千鈞。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手，沒有去握她伸出的手，而是越過那隻手，輕輕撫上了她的臉頰。指尖傳來的溫度，讓他冰冷了萬載的肌膚，感到一陣陌生的灼熱。
    他的動作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珍視，金色的眼眸中，冰霜盡融，化為一片深邃而溫潤的星海，裏麵清晰地倒映著她堅定無畏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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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
    一個字。
    從他薄唇中吐出，低沉，沙啞，卻仿佛蘊含著開天辟地般的力量，瞬間驅散了靜室內所有的沉重與陰霾。
    這一個字，是回應，是承諾，更是他與她之間，道的共鳴與交融。
    他握住她停留在半空的手，緊緊包裹在自己微涼卻堅定的掌心，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指骨，卻又帶著一種仿佛要將彼此生命都連接在一起的決絕。
    他轉向早已等候命令的影三和陣老四，周身氣勢陡然一變，不再是之前的沉重與權衡，而是一種破釜沉舟、一往無前的凜然殺意！
    “傳本君令！”
    聲音如同金鐵交鳴，帶著無上威嚴，響徹整個流雲墟據點，甚至穿透層層陣法，傳入每一個鳳翎衛的耳中！
    “自即刻起，流雲墟進入最高戰備狀態！暫停一切與本君療傷相關事宜！所有資源，向情報偵查、戰力提升傾斜！”
    “最高優先級任務：動用一切手段，搜尋、定位、清除此界所有‘濁源’測試點！不惜一切代價，鎖定代號‘蝕’之蹤跡！”
    “此戰，不為私仇，不為己利，隻為守護此界生靈，斬滅滅世毒瘤！”
    “凡我麾下，皆需戮力同心，有進無退！”
    “諾！”
    影三、陣老四，以及通過傳訊聽到命令的所有鳳翎衛，無不心神激蕩，轟然應諾！聲音匯聚成一股無形的洪流，帶著決死的意誌，在據點內回蕩不息！
    星瀾感受著掌心傳來的、與鳳臨緊密相連的力量，看著他那雙重新燃起燎原之火的金色眼眸，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澎湃與堅定。
    前路或許更加艱險，未來或許更加莫測。
    但，這一次，他們並肩，為這天下，執棋落子！
    新的征程，以守護之名，就此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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