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碎裂的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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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像一塊浸透了墨汁的厚重絲絨,沉沉地覆蓋了整片山穀。
白日的喧囂與生機都沉寂了下去。山澗的叮咚聲在夜裏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韻律。草叢裏不知名的小蟲偶爾發出短促的鳴叫,更襯得四周幽靜。月光還算不錯,清淩淩地灑下來,給山穀裏的樹木、花草、小木屋都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銀邊,朦朦朧朧的,像是隔著一層薄薄的紗。
小木屋裏,更是安靜。
星瀾睡得很沉。
她側躺在靠窗的那張小木床上,身上蓋著一條柔軟的、帶著陽光氣味的薄被——那是鳳臨用附近采集的某種靈草纖維和潔淨的雲朵煉製的,輕薄透氣,冬暖夏涼。她的呼吸均勻綿長,胸口隨著呼吸輕輕起伏。白天玩鬧消耗了不少心神,加上剛剛突破元嬰境界不久,身體和神魂都在自發地適應和鞏固,睡眠便格外深沉。
一縷月光從木窗的縫隙漏進來,正好落在她半邊臉頰上。她的睫毛很長,在眼瞼下投出兩小片安靜的陰影,嘴角還微微彎著一點弧度,不知是不是夢到了白天催生出的那些繁花,或是那隻得意的小狐狸。幾縷發絲鬆散地貼在頰邊,隨著她的呼吸微微拂動。
一切都安寧美好。
鳳臨就躺在屋內另一張稍大些的木床上。兩張床之間隻隔了不到五尺的距離,中間什麽遮擋也沒有。
他沒有睡。
或者說,他原本是閉目調息的。到了他這個境界,睡眠並非必需,深度入定調息的效果遠勝於尋常睡眠。他隻是習慣性地保持著一種半放鬆、半警惕的狀態,一部分心神沉入體內運轉周天,溫養新生神力,修複混沌海一戰中消耗的元氣;另一部分心神則如同無形的蛛網,輕柔地覆蓋著整個小木屋乃至山穀外圍,警戒著任何可能的風吹草動。
這種狀態持續了約莫兩個時辰。
夜,更深了。窗外月光偏移,星子愈發璀璨。
就在萬籟俱寂,連山澗水聲都似乎變得更加悠緩的時候——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得仿佛直接在靈魂深處響起的脆響,毫無征兆地從鳳臨的胸腔位置傳了出來!
“喀。”
聲音很輕,像是上好的薄胎瓷器被輕輕磕碰了一下,又像是什麽極其細微卻關鍵的東西,繃到了極限,終於斷裂。
幾乎是脆響發出的同一瞬間,鳳臨猛地睜開了眼睛!
那雙總是平靜深邃的金色眼眸,在睜開的刹那,瞳孔驟然收縮!裏麵沒有任何初醒的迷茫,隻有一種被猝然驚動、又被巨大痛楚瞬間攫住的銳利與……一絲極快閃過的駭然!
他的臉色,在窗外漏進的慘淡月光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了所有血色,變得一片駭人的慘白,如同覆了一層寒霜。額角、鬢邊,細密的冷汗瞬間沁出,匯聚成珠,順著緊繃的頰線滑落,砸在身下的枕席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一股難以形容的、仿佛從神魂最深處、從生命本源核心炸開的劇痛,如同無數根燒紅的鋼針,毫無征兆地狠狠刺入!不僅僅作用於神識,更像是直接作用於他存在的“概念”本身!痛得他眼前猛地一黑,全身的肌肉都在那一刹那不受控製地繃緊、抽搐,喉嚨裏發出一聲極其壓抑的、幾乎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悶哼。
但他反應極快!
在劇痛爆發的下一個瞬間,甚至在那聲悶哼還未完全出口時,他便強行調動起全身所有還能掌控的力量——那新生不久的、帶著混沌意蘊的灰金色神力,如同最忠實的衛兵,瘋狂地湧向痛楚的源頭,也就是他心髒稍偏左的位置,那裏,是他當年神骨被抽、本源神印被奪後留下的、永恒創傷的核心所在!
神力化作最堅韌的屏障,一層又一層,死死封堵住那仿佛要將他整個人從內部撕裂、湮滅的劇痛和隨之而來的、更加可怕的、生命本源加速流逝的虛弱感!
壓製!必須立刻壓製下去!
他的動作快得隻剩下殘影。一手死死按住自己心口的位置,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的血管根根凸起。另一隻手則在身側飛快地結出幾個複雜到極致的金色印訣,無聲無息地沒入自己體內,輔助鎮壓。
整個過程,他沒有發出任何可能驚動旁人的聲響。除了最初那聲壓抑的悶哼,和因為劇痛與強行壓製而變得粗重急促、卻又被他極力控製在極低頻率的呼吸聲。
他的目光,在劇痛稍緩、意識恢複清明的第一時間,就倏地轉向了旁邊小床上安睡的星瀾。
月光下,她依舊睡得香甜,對近在咫尺的驚變毫無所覺。甚至還無意識地咂了咂嘴,翻了個身,將半邊臉埋進了柔軟的枕頭裏,隻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小截鼻梁。
看著她毫無防備的睡顏,鳳臨眼中翻騰的痛楚、驚駭、以及強行壓製傷勢帶來的暴戾氣息,如同退潮般迅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濃烈到化不開的、混合著無盡憐惜、深深不舍,以及某種下定決心的、近乎悲壯的……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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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眼神極其複雜,仿佛要將她此刻的模樣,連同這間簡陋卻溫馨的木屋、窗外靜謐的月色,都一同刻進靈魂最深處,哪怕神魂俱滅,也不願忘記。
他深深地、貪婪地看了她最後一眼,然後,極其緩慢地、用一種近乎僵硬的姿態,撐著身體,坐了起來。
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牽扯著體內那被暫時鎮壓、卻依舊在隱隱作痛的可怕傷勢,讓他額角的冷汗又密了一層,臉色也更加蒼白透明,仿佛下一瞬就會徹底破碎消散。
但他咬牙忍住了。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他輕手輕腳地掀開身上的薄被,赤足踩在冰涼平整的木地板上,沒有發出絲毫聲響。像一道無聲的影子,他悄無聲息地走到門邊,輕輕拉開木門,側身閃了出去,又將門扉小心翼翼地掩上,隔絕了屋內溫暖的空氣和星瀾平穩的呼吸聲。
屋外,夜風帶著山間特有的涼意,迎麵吹來。
月光比屋內看到的更加清冷明亮,將山穀裏的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卻也清清楚楚地映出了他此刻的狼狽。
他站在木屋門前幾步遠的空地上,背對著小屋。月光將他修長卻顯得異常孤寂的身影拉得很長,投在草地上,影子邊緣微微顫抖。
他攤開了剛才一直緊按在心口的右手。
掌心裏,靜靜躺著一枚約莫拇指大小、通體呈現溫潤金色、形狀卻並不規則、邊緣帶著自然弧度的……玉符。
這玉符材質奇特,非金非玉,觸手生溫,表麵流淌著極其細微、仿佛擁有生命般的淡金色光暈。它看似普通,卻是與鳳臨性命交修、心血相連的本命玉符!此符不僅是他身份和力量的象征之一,更與他自身的生命本源、神魂狀態息息相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而此刻,這枚本應光華內斂、完整無瑕的本命玉符上,卻布滿了密密麻麻、如同蛛網般的裂痕!
裂痕交錯縱橫,深深嵌入玉符內部,將原本溫潤的金色切割得支離破碎。最觸目驚心的是玉符正中心的位置,那裏有一個極其微小、卻深邃得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線的黑點,所有的裂痕似乎都以那個黑點為源頭,向外輻射蔓延。而且,如果凝神細看,甚至能發現,那些裂痕並非靜止不動,而是在以一種極其緩慢、卻堅定不移的速度,向著玉符尚未碎裂的邊緣,一點點地延伸、拓展……
這枚玉符,正在緩慢而不可逆轉地……走向徹底崩碎!
鳳臨的指尖,幾不可查地顫抖著,輕輕撫過玉符表麵那猙獰的裂痕。觸感冰冷而粗糙,與往日的光滑溫潤天差地別。
就在他的指尖觸碰到中心那個深邃黑點的瞬間——
一股源自萬古之前的、冰冷刺骨、帶著無盡怨恨與背叛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不受控製地衝入他的腦海!
畫麵破碎而尖銳:
輝煌到刺目的金色神殿,祥雲繚繞,神音渺渺……驟然轉為兵戈交擊的刺耳銳響,神力對撞的狂暴光芒!
一張曾經熟悉到骨子裏、寫滿虛假關切與兄弟情誼的臉,在眼前無限放大,嘴角卻勾著一抹冰冷惡毒到了極致的笑意!
“師兄,你的神骨……還有這本源神印,借師弟一用吧!”
無法言喻的劇痛從脊骨、從神魂最核心處傳來,仿佛整個存在都被硬生生撕裂、抽離!
金色血液噴灑,染紅了視線,染紅了那人獰笑的臉,也染紅了崩塌的神殿穹頂……
最後,是無邊無際的冰冷與黑暗,還有那深入骨髓、永世難忘的被剝離、被遺棄、本源殘缺的虛弱與空蕩……
“噗——!”
一口滾燙的、帶著刺目金紅色的血液,再也壓製不住,從鳳臨的喉嚨裏猛地湧了上來!
他猛地偏過頭,將那口血死死咬在唇齒間,隻有極少部分從嘴角溢了出來,順著下頜滴落,在月光下顯得格外驚心動魄。
他迅速抬手,用衣袖的裏側,極其用力地擦去嘴角的血跡。玄色的衣袖看不出顏色,但他能感覺到那溫熱的、帶著自己生命本源的液體,正迅速變得冰冷。
他攤開手,再次看向掌心那枚布滿裂痕、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化作齏粉的本命玉符。
金眸中,所有因為記憶碎片衝擊而產生的劇烈波動,都在極短的時間內被強行壓下,沉澱為一種深不見底的、洞悉了某種殘酷命運的……沉重。
沒有驚慌,沒有絕望。
隻有一種“果然如此”、“終於來了”的冷靜,冷靜得近乎殘忍。
他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
從萬年前本源神印被玄皓奪走一半的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就進入了一個不可逆轉的倒計時。那缺失的一半,就像一個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一個紮根在生命核心的毒瘤,無時無刻不在緩慢而堅定地吞噬、湮滅著他剩餘的本源與生機。
混沌海一戰,他看似恢複大半,甚至實力精進,實則是在透支。新生神力的強大,更像是一劑猛藥,強行刺激了殘破的本源,帶來了短暫的“康複”假象,卻也加速了那毒瘤的惡化,讓那緩慢的崩解過程,驟然提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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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命玉符的碎裂,就是最直接、最殘酷的證明。
它代表著他生命本源的根基,已經開始從最核心處瓦解。
“時間……”
鳳臨抬起頭,望向頭頂那輪清冷的孤月,嘴唇微微翕動,吐出幾個輕得幾乎聽不見的字音。
“……不多了。”
聲音低啞,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還有一絲塵埃落定般的釋然。
夜風卷過,將他這句低語吹散,融入無邊的夜色和山澗的水聲中,了無痕跡。
他在月光下站了很久。
夜風吹得他單薄的衣衫緊貼在身上,勾勒出清瘦卻挺拔的輪廓。他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一動不動,隻有那雙凝視著玉符的金色眼眸,在月華下明滅不定,裏麵仿佛有星辰隕落,有滄海桑田。
他在計算。
計算按照玉符目前碎裂蔓延的速度,自己還能支撐多久。
計算在剩下的時間裏,他能將星瀾教導、保護到何種程度。
計算該如何安排,才能在自己徹底撐不住之前,為她鋪好盡可能平坦安全的道路,掃清最大的障礙——比如,玄皓。
一個個冰冷理智、甚至帶著犧牲意味的計劃,在他腦海中飛快成形,又被反複推敲、修改。
最終,所有的思緒,都歸於一片深沉的平靜。
他將那枚布滿裂痕、觸目驚心的本命玉符,緊緊握在掌心。玉符的棱角刺得他掌心生疼,但他仿佛毫無所覺。
轉身,他推開木門,重新走回屋內。
動作依舊輕緩,沒有驚動床上的星瀾。
他走到自己床邊,卻沒有立刻躺下。而是在床沿坐下,微微側身,目光再次落在星瀾熟睡的臉上。
看了許久。
然後,他俯下身,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如同對待世間最易碎的珍寶,將一個極輕極輕的吻,落在她光潔的額頭上。
一觸即分。
帶著無盡的眷戀,與無聲的告別。
做完這一切,他才重新躺回自己的床上,閉上雙眼。
體內的神力依舊在緩慢而持續地運轉,鎮壓著傷勢,延緩著玉符的碎裂。他的臉色在調息中漸漸恢複了些許,不再那麽慘白嚇人,隻是眉宇間那份深藏的疲憊與沉重,卻再也揮之不去。
窗外,月色漸漸西斜。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即將過去。
新的一天,很快就要到來。
而鳳臨知道,屬於他的“時間”,正在以一種無可挽回的速度,悄然流逝。
他必須抓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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