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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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是在一種緊繃的秩序中度過的。
赤炎帶著鳳翎衛,把方舟裏裏外外檢查了第三遍。他們甚至模擬了可能遭遇的撞擊和能量衝擊,用特製的測靈盤一寸寸掃過船身,確保每一道符文、每一處接縫都嚴絲合縫,禁得住折騰。青鋒那邊,所有物資最後清點裝箱,分門別類碼進方舟底部的儲物艙。那艙室不大,但用了空間折疊的法子,裏麵看著比外麵大十倍,塞得滿滿當當,連角落都沒空著。
赤璃最忙。她領著幾個妖族手下,在山穀入口處埋下了最後一重警戒骨陣。那陣不傷人,隻示警——若有外人闖入,或者有不該出現的氣息靠近,埋在地下的骨片會微微發熱,她隨身帶著的另一枚主骨就會震動提醒。她埋得很仔細,每一片骨都要擺正角度,注入妖力,嘴裏還念念有詞,像是在跟這些死物說話。
周老沒再研究典籍。他搬了把藤椅,坐在木屋前的石階上,眯著眼看年輕人忙活。手裏端著杯茶,不喝,就那麽捧著,偶爾抿一口,目光悠遠,不知道在想什麽。墨淵依舊在那塊石頭上打坐,膝上的劍鞘比平時更安靜,連一絲嗡鳴都沒有,靜得像塊頑鐵。
星瀾幫著鳳臨,把最後幾樣零碎東西收進方舟的控製艙。說是幫忙,其實大多是鳳臨在做,她隻是遞遞東西,或者扶穩某樣怕碰壞的物件。兩人不怎麽說話,偶爾對視一眼,又各自移開目光。空氣裏有種說不清的東西,像暴雨前的悶,沉甸甸地壓著,讓人喘氣都得放輕些。
直到日頭偏西,所有該做的都做完了。
山穀裏忽然安靜下來。
那種忙碌的、充滿目標的嘈雜褪去,隻剩下風聲,蟲鳴,還有遠處山澗水流淌的嘩嘩聲。夕陽把半個天空染成橘紅色,雲朵鑲著金邊,一團一團,軟綿綿地堆在天邊。炊煙從臨時搭起的灶台上升起來,筆直的一縷,被風輕輕吹斜,散開,融入暮色裏。
晚飯是赤炎安排的。鳳翎衛裏有個以前幹過廚子的漢子,帶著幾個人,用帶來的靈米、風幹肉、還有山穀裏摘的野菜,熬了一大鍋稠乎乎的靈肉粥。粥很香,米粒煮得開花,肉絲燉得爛熟,野菜切得碎碎的,混在裏麵,添了點清爽。每人一碗,就著烙得焦黃的餅子,圍著幾堆篝火,或蹲或坐,默默地吃。
沒人高聲說話。隻有碗勺碰撞的輕響,偶爾有人低聲交談兩句,也是極短的幾個字,說完就又低下頭去。
星瀾捧著碗,小口小口地喝粥。粥很燙,她吹涼了才送進嘴裏,米香混著肉香在舌尖化開,暖意順著喉嚨滑下去,一直暖到胃裏。她坐在鳳臨旁邊,兩人挨得很近,胳膊時不時碰到一起。鳳臨吃得慢,一碗粥吃了小半個時辰,目光落在跳動的篝火上,不知道在看什麽。
赤璃端著碗湊過來,挨著星瀾坐下。
“姐姐,”她壓低聲音,眼睛亮晶晶的,“我埋的骨陣可厲害了!等咱們走了,這山穀但凡有點風吹草動,我都能知道!”她說著,從懷裏掏出那枚主骨,巴掌大小,灰白色,表麵刻著細細的紋路,此刻正安靜躺著,沒什麽動靜。
星瀾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那骨頭,入手冰涼。“嗯,厲害。”
赤璃得了誇獎,眼睛更亮了,還想說什麽,被旁邊一個年長些的妖族女子輕輕扯了扯袖子。她愣了愣,看看周圍沉默的氣氛,終於意識到什麽,縮了縮脖子,不再吭聲,隻埋頭喝粥。
墨淵沒過來吃飯。有人給他端了一碗過去,放在他打坐的石頭旁邊。他眼睛都沒睜,隻微微頷首,算是謝過。那碗粥直到涼透,也沒動一口。
夜色漸漸濃了。
星星一顆接一顆冒出來,先是最亮的幾顆,釘在深藍天幕上,然後越來越多,密密麻麻,像誰打翻了滿袋的碎鑽,撒了一天一地。月亮還沒出來,星河就顯得格外清晰,長長的一條,從東邊天際一直鋪到西邊山脊,乳白色的光帶橫貫夜空,朦朦朧朧,仿佛真的是一條流淌著星光的河。
山穀裏點起了更多的靈光球,懸在帳篷間、空地上方,照得四下裏亮堂堂的。鳳翎衛開始輪流值夜,沒輪到的人回了帳篷休息,但大多沒睡,要麽打坐調息,要麽默默擦拭自己的兵刃。空氣裏有種繃緊的寂靜,像弓弦拉滿,等著鬆手的那一刻。
鳳臨放下碗,站起身。
他沒看星瀾,隻說了句:“出去走走。”
星瀾立刻跟著站起來。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營地,朝著山穀深處走去。沒人跟來,連赤璃也隻是抬頭看了一眼,又低下頭,繼續擺弄她手裏那枚主骨。
路是白天踩出來的,不算好走,碎石多,雜草深。鳳臨走得不快,時不時停下來,等星瀾跟上。他手裏不知何時多了盞氣死風燈,玻璃罩子,裏麵不是燭火,是一小塊發光的螢石,光線柔和,隻能照亮腳下幾步遠的地方。
越往裏走,人聲越遠,蟲鳴越響。月光終於從東邊山脊後爬上來,先是彎彎的一牙,很快變得飽滿,銀盤似的懸在半空,清輝灑下來,給山林草木鍍上一層淡淡的銀邊。氣死風燈的光就顯得微弱了,像一點暖黃的星子,在銀白的月色裏倔強地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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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走到一處緩坡前。
坡不陡,鋪著厚厚的草甸,白天被太陽曬過,踩上去軟乎乎的,還帶著點餘溫。坡頂有塊平坦的巨石,被風雨打磨得光滑,月光照在上麵,反射出濕潤的光澤。
鳳臨先上去,伸手把星瀾拉上來。
石頭很大,足夠兩個人並排躺下還有富餘。他們在靠近邊緣的地方坐下,腿垂在石沿外,腳下是傾斜的草坡,再往下,是黑黢黢的山穀,營地那些靈光球遠遠看去,像散落一地的珍珠。
夜風從坡下吹上來,帶著草木的清氣,涼絲絲的,拂在臉上,很舒服。風不大,剛好能吹動發梢衣角,又不覺得冷。
星瀾深深吸了口氣。
空氣裏有泥土的味道,青草的味道,還有遠處不知名野花的淡淡甜香。她仰起頭,看向夜空。
真美啊。
星河仿佛就在頭頂,那麽近,近得好像一伸手就能撈一把星子下來。星光並不刺眼,是柔和的、清冷的光,匯成一片朦朦朧朧的銀輝,流淌著,閃爍著。偶爾有流星劃過,細細的一條亮線,倏地一下,就沒入黑暗裏,快得讓人懷疑是不是看花了眼。
“小時候,”鳳臨忽然開口,聲音很輕,融在風裏,幾乎聽不見,“我住的地方,也能看到這樣的星河。”
星瀾側過頭看他。
月光下,他的側臉輪廓清晰,鼻梁挺直,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他的目光望著遠處星河,眼神有些空,像是在看很遠很遠的東西。
“那時候我還不是神君,”他繼續說,語氣平淡,像在說別人的事,“隻是個有點天賦的小子,住在神域最偏僻的一處山坳裏。夜裏沒別的事做,就爬到屋頂上看星星。一看就是大半宿,看到眼皮打架,被師父拎著耳朵拽下來。”
他頓了頓,唇角似乎彎了一下,很淺。
“師父說,星星有什麽好看的,看得再久,也變不成你的。我說,我不要星星,我就看看。他就罵我蠢。”
星瀾沒接話,隻是靜靜聽著。
“後來,我當了神君,住進了最華麗的宮殿,頭頂是鑲嵌著夜明珠的穹頂,腳下是鋪著暖玉的地板。推開窗,外麵是終年不散的祥雲和仙禽。可那些星星,”他抬起手,指向夜空,“卻再也看不真切了。”
他的手指修長,在月光下顯得蒼白。
“再後來,被玄皓暗算,神骨被抽,流落下界。在破廟裏醒來那天晚上,我也看見了星星。”他收回手,語氣沒什麽起伏,“那時候想,能再看一次,也挺好。”
星瀾心裏一緊。
她想起青嵐鎮外那座破廟,想起那個雨夜,想起蜷縮在角落、氣息奄奄的鳳臨。那時候他看見星空,心裏在想什麽?是恨?是悔?還是……和她此刻一樣,覺得能活著看一眼,就很好了?
她不由自主地,往鳳臨身邊挪了挪。
肩膀輕輕挨上他的胳膊。
鳳臨沒動,也沒躲。
兩人就這麽挨著,坐在月光下的巨石上,望著頭頂流淌的星河。風輕輕吹過,帶來遠處營地隱約的人聲,還有近處草叢裏蟋蟀斷斷續續的鳴叫。
“鳳臨。”星瀾叫了一聲,聲音很小。
“嗯?”
“你怕嗎?”
問完,她自己先愣了一下。這話白天她在木屋裏問過,他答了。可此刻,在這星空下,在這仿佛與世隔絕的寧靜裏,她又問了出來。好像白天那個答案不夠,她還想再聽一次。
鳳臨沉默了很久。
久到星瀾以為他不會回答了,他才緩緩開口。
“怕。”他說,聲音低低的,沉沉的,像從胸腔深處擠出來,“怕你出事。”
星瀾鼻子一酸。
她以為他會說怕死,怕失敗,怕回不來。
可他怕的是她出事。
“我也怕。”她吸了吸鼻子,把那股酸意壓下去,聲音有點悶,“怕救不了你。”
這是實話。這些日子,支撐她走下去的,就是那個念頭——找到混沌青蓮,救鳳臨。可越是臨近出發,這個念頭就越沉,沉得像塊石頭,壓在心口。她怕自己不夠強,怕自己運氣不好,怕自己……做不到。
鳳臨側過頭,看著她。
月光落在他眼裏,讓那雙金眸顯得格外清亮,像兩泓映著星光的深潭。
“瀾兒,”他說,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溫和,“這一路走到現在,我已經賺了。”
星瀾怔怔地看著他。
“在破廟那天,我本來該死了。”鳳臨繼續說,目光又轉回星空,像是在對星星說,“重傷,本源潰散,神魂瀕滅。是那道婚書,是你把我撿回去,硬生生從閻王手裏搶了條命回來。”
他頓了頓。
“後來,教你修煉,看你一點一點變強,從練氣到築基,再到金丹,元嬰……像看一棵小苗,慢慢抽枝長葉,開出花來。”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星瀾從未聽過的情緒,柔軟得不可思議,“再後來,去混沌海,你為我拚命,為我跟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打架,明明自己怕得要死,還擋在我前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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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輕笑了一下,很短促,像一聲歎息。
“這些日子,是我這萬年來,活得最像‘活著’的日子。”他說,“會疼,會累,會擔心,會生氣……也會笑。”
他轉過頭,再次看向星瀾,眼神深邃,像要把她吸進去。
“所以,就算明天我們走進歸墟,再也出不來,”他一字一句,說得很慢,很清晰,“能與你同行至此,我已無憾。”
星河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風停了,蟲鳴停了,連遠處營地的細微聲響都消失了。
天地間,隻剩下他這句話,沉甸甸地,落在星瀾心上。
不是情話,沒有華麗的辭藻,甚至算不上多動聽。可就是這平平淡淡的幾句話,像一把鑰匙,“哢噠”一聲,打開了她心裏某道一直緊鎖的門。
眼淚毫無預兆地湧上來。
她拚命眨眼,想把淚水憋回去,可越眨越多,視線模糊成一片。她低下頭,不想讓鳳臨看見,可肩膀控製不住地輕輕顫抖。
一隻手伸過來,溫暖,幹燥,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輕擦過她的眼角。
“哭什麽。”鳳臨的聲音就在耳邊,很近,帶著無奈,還有一絲極淡的縱容。
“沒哭。”星瀾嘴硬,聲音卻帶著濃濃的鼻音。
鳳臨沒再說話,隻是手臂伸過來,攬住她的肩膀,稍稍用力,把她帶進懷裏。
星瀾僵了一下,隨即放鬆下來,順從地把臉埋進他肩窩。他的衣服上有幹淨的味道,像曬過的陽光,混著一點極淡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冷香。他的心跳很穩,一下,一下,透過胸腔傳來,震著她的耳膜。
這個擁抱不緊,卻有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像一道堤壩,擋在她和所有恐懼、不安之間。
星瀾慢慢止住眼淚。
她在他懷裏安靜地靠了一會兒,聽著他的心跳,感受著他胸膛的溫熱。夜風重新開始吹,帶著涼意,可被他圈著的地方,暖烘烘的。
她忽然想起什麽,悄悄抬起手,摸向自己腦後。
白天梳頭時,她特意留了一縷頭發沒編進去,鬆鬆地垂在頸側。此刻,她摸索著找到那縷頭發,用手指撚住,輕輕扯了扯。
有點疼,但能忍受。
她又抬起另一隻手,探向鳳臨披散在肩後的長發。他的發質很好,順滑,微涼,像上好的絲綢。她小心翼翼地,也撚起一小縷,盡量不引起他注意。
然後,她把兩縷頭發並在一起。
月光很亮,她能看清自己那縷是深棕色,帶著點自然卷;鳳臨那縷是純粹的金色,筆直,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兩縷頭發絞在一起,顏色對比鮮明,卻又奇異地和諧。
她捏著發梢,笨拙地打了個結。
不是複雜的結,就是最簡單的、死結。她怕打鬆了會散,手上用了點力,勒得指腹發白。結打好了,兩縷頭發牢牢係在一起,成了個小小的疙瘩。
做完這些,她鬆開手,讓那係在一起的發綹自然垂落,混在兩人披散的發間,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她不知道這凡間流傳的“結發”祝福術到底有沒有用。也許隻是癡心妄想,也許真的能帶來一點虛無縹緲的運氣。
但她就是想這麽做。
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明知無用,也要緊緊攥住。
鳳臨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小動作,但他沒動,也沒問。隻是攬著她肩膀的手臂,又收緊了些。
兩人就這麽靜靜坐著,依偎著,看星河緩慢流轉,看月亮慢慢爬升。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營地傳來隱約的梆子聲——三更了。
鳳臨鬆開手。
“該回去了。”他說,聲音恢複了平時的平穩。
“嗯。”星瀾直起身,揉了揉有些發麻的腿。
兩人從巨石上下來,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氣死風燈再次亮起,暖黃的光暈照亮腳下崎嶇的小徑。誰也沒說話,隻聽見腳步聲,和風吹過草叢的沙沙聲。
快到營地時,星瀾忽然停下腳步。
“鳳臨。”她叫住他。
鳳臨回過頭,燈光映著他半邊臉,明暗交錯。
“我們會回來的。”星瀾看著他的眼睛,很認真地說,“一定會。”
鳳臨看了她片刻,然後點了點頭。
“好。”
隻有一個字,卻重如千鈞。
回到營地時,大部分帳篷的燈火已經熄了,隻有值夜的鳳翎衛還在安靜地巡邏。墨淵依舊坐在那塊石頭上,閉著眼,像是從未離開過。周老的藤椅空了,人大概已經休息。
赤璃的帳篷還亮著光,簾子掀開一角,她盤腿坐在裏麵,麵前攤著幾枚骨片,正低頭擺弄著什麽。聽見腳步聲,她抬起頭,看見是星瀾和鳳臨,咧嘴笑了笑,揮揮手,又低下頭去忙了。
星瀾和鳳臨回到木屋前。
“早點休息。”鳳臨說。
“你也是。”星瀾點頭。
兩人在門口分開,各自進了屋。
星瀾關上門,背靠著門板站了一會兒。屋裏沒點燈,隻有月光從窗戶紙透進來,朦朦朧朧地照亮方寸之地。她摸到床邊坐下,脫了鞋,和衣躺下。
被子裏有陽光的味道,軟軟的,裹著她。
她睜著眼,看著頭頂的黑暗,腦子裏很空,又好像塞滿了東西。鳳臨的話,星空,那個擁抱,還有係在一起的兩縷頭發……像走馬燈一樣在眼前轉。
她翻了個身,麵朝牆壁,閉上眼睛。
睡覺。
明天要早起。
明天,就要出發了。
窗外,月色正好。
星河無聲流淌,照著這片即將再次陷入沉睡的山穀,也照著那些或醒或睡的人。
這一夜,有人輾轉難眠,有人安然入夢。
但無論怎樣,當明天的太陽升起時,他們都將在同一艘船上,駛向同一個未知的目的地。
去搏一個未來。
或者,葬身於永恒的虛無。
夜深了。
萬籟俱寂。
隻有風,依舊溫柔地吹著,拂過草尖,拂過樹梢,拂過那塊曾承載過短暫溫存的巨石,然後向著更遠的夜空,悠悠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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