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在破碎的虛空中瘋狂衝刺。
    船尾推進符文燒得通紅，混沌色的光膜在高速摩擦和後方緊追不舍的惡意鎖定下劇烈震蕩，發出瀕臨破碎的哀鳴。艙內所有人都被巨大的加速度壓在座椅上，臉色發白，手指死死扣著能抓住的任何東西。
    星瀾閉著眼，嘴角的血跡已經幹了，結成暗紅色的痂。她的雙手結印按在胸前，指尖微微顫抖，但姿勢沒有變。眉心處，一點極淡的混沌色光暈頑強地亮著，像風中殘燭，卻始終不滅。
    她在指路。
    用最後的心神，牽引著那根幾乎要崩斷的感知絲線，向著黑暗深處那一點微弱的綠色微光延伸。
    後方那股冰冷的惡意越來越近。
    墨淵站在艙室中央，左手握著劍鞘，右手按在劍柄上。他沒有拔劍，隻是站著，背脊挺得筆直。但他周身散發出的劍意已經凝實到肉眼可見——淡青色的氣流環繞著他緩緩旋轉，氣流邊緣鋒利如刃，偶爾觸及艙壁，金屬表麵便會留下極細的劃痕。
    他閉著眼，眉心劍痕青光明滅。
    “左轉，三度。”星瀾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
    青鋒額頭上全是汗，手指在控製麵板上劃過，方舟船身微微傾斜，避開了前方一片扭曲的空間褶皺。
    “它又近了！”赤炎盯著後方監測麵板，聲音緊繃，“距離縮短了十裏……還在加速！”
    那股惡意如同附骨之疽，無論方舟如何變向、加速，始終牢牢咬在後麵，並且正在以緩慢但穩定的速度拉近距離。它沒有形態，沒有聲音，隻是一種純粹的、冰冷的“存在感”，像一塊巨大的、正在沉入水中的冰，帶著要把周圍一切都拖入深淵的寒意。
    艙內氣氛繃到了極限。
    赤璃咬著嘴唇，手指無意識地撚著一枚掛在脖子上的骨片掛墜。她的妖族手下們分散在艙室各處，有的現出了部分原形——眼睛變成豎瞳，指尖長出利爪，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威脅性的咕嚕聲。這是妖族麵對致命威脅時的本能反應。
    鳳臨站在星瀾身側，一手按在她肩頭，溫和的神力持續不斷地渡過去，維持著她最後的心神不散。他的另一隻手垂在身側，指尖有極淡的金芒流淌，像是隨時準備出手。
    但在這片歸墟深處，他的神力也受到了極大的壓製。強行出手，未必能擊退後方那東西，反而可能暴露更多破綻。
    “前方……有東西擋著。”星瀾忽然開口，眉頭緊皺，“不是空間褶皺……是更實的……像牆。”
    青鋒迅速調取前方掃描數據，臉色一變：“是破碎星核的殘骸群！密度極高，繞不過去！”
    水晶麵板上，前方的景象顯示出來——那是數十塊巨大的、不規則的黑色石塊，每一塊都有小山大小，表麵坑窪不平，隱約還能看到內部凝固的、曾經是熔岩的暗紅色紋路。這些石塊無序地懸浮著，彼此之間的縫隙狹窄而扭曲，形成了天然的死亡迷宮。
    “衝過去！”鳳臨當機立斷，“墨淵！”
    墨淵睜開了眼睛。
    那一瞬，艙內所有人都感到皮膚一緊，像被無數細針同時刺了一下。
    他沒有說話，隻是右手緩緩發力。
    劍出鞘三寸。
    不是全部，隻是三寸。
    但就是這三寸劍刃露出的刹那，一道凝練到極致的青色劍光從劍鞘縫隙中迸射而出！那光不刺眼，甚至有些黯淡，卻帶著一種斬斷一切、劈開一切的決絕意味。
    劍光脫鞘，沒有飛向艙外，而是直接沒入了控製台某個特殊的傳導符文。
    嗡——！
    整個方舟猛地一震！
    船首處，混沌色的防護光膜驟然向內收縮、凝聚，最後在前端形成了一道長約十丈、形似箭鏃的鋒利尖錐！尖錐表麵不再是柔和的光暈，而是流淌著青金色的、帶著金屬質感的冷光，邊緣鋒利得仿佛能切開空間本身。
    “以劍為鋒，破！”墨淵低喝一聲，聲音不大，卻像金鐵交擊。
    青鋒會意，將推進功率推到極限，操縱杆猛地前推！
    方舟不再閃避，船頭對準了那片死亡石林中央看起來最薄弱的一道縫隙，直衝而去！
    後方那股惡意似乎察覺到了什麽，驟然加速，拉近的速度快了一倍！
    但已經來不及了。
    方舟化作一道青金色的流光，撞進了石林！
    轟！轟！轟！
    接連不斷的悶響從船身各處傳來，像是有巨錘在瘋狂敲打外殼。那些破碎的星核殘骸堅硬得超乎想象，即使有墨淵劍意凝成的鋒錐開路，撞擊的震動依舊讓整艘方舟劇烈顛簸。艙壁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幾處非關鍵位置的金屬板向內凹陷，裂開細密的紋路。
    一塊房屋大小的黑色石塊擦著左舷飛過，邊緣鋒利如刀，在防護光膜上刮出一連串刺眼的火花。光膜劇烈波動，顏色黯淡了至少兩成。
    “右舷受損！防護效能下降！”青鋒手下吼道。
    “不管！繼續衝！”鳳臨聲音斬釘截鐵。
    星瀾悶哼一聲，嘴角又滲出血絲。在這樣劇烈的顛簸中維持感知絲線，就像在十級風浪中走鋼絲。她能感覺到那縷綠色微光就在前方不遠了，但周圍的幹擾也越來越強——不僅是物理上的撞擊和震動，還有一種無形的、混亂的能量場，像粘稠的泥沼，試圖將她的感知拖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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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咬著牙，牙齦都咬出了血，鹹腥味在嘴裏彌漫。
    不能斷。
    就差一點。
    又一塊更大的石塊迎麵撞來，墨淵劍意凝成的鋒錐與它狠狠撞在一起！
    嗤——！
    刺耳的金屬摩擦聲讓所有人耳朵一痛。
    石塊被從中劈開，裂成兩半向兩側飛散。但鋒錐的光芒也驟然黯淡，邊緣出現了細微的裂痕。
    墨淵身體晃了晃，臉色白得透明，按在劍柄上的手背青筋暴起。但他沒有鬆手，劍又出鞘一寸。
    第四寸。
    鋒錐的青金色光芒重新亮起，甚至比之前更凝實、更鋒利。
    方舟在石林中橫衝直撞，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凶獸，瘋狂地撕開前路上的一切阻礙。船身不斷傳來撞擊的悶響和金屬變形的呻吟，防護光膜明滅不定，能量儲備的警告燈一個接一個亮起。
    但沒有人退縮。
    赤炎和鳳翎衛們死死盯著艙外，手按在武器上，隨時準備應對可能突破防護的撞擊碎片。赤璃和妖族手下們各自施展手段，有的張開淡青色的妖力護罩護住關鍵設備，有的用某種粘稠的、散發著草木清香的膠質物臨時填補艙壁的裂縫。
    鳳臨的手始終沒有離開星瀾的肩頭，神力輸送穩定得像山澗溪流，不急不緩，卻源源不斷。
    終於——
    前方豁然開朗！
    最後幾塊碎石被鋒錐絞碎，方舟猛地衝出了那片死亡石林！
    那一瞬間，所有人都感覺身上一輕。
    不是心理作用，是真的“輕”——那股一直壓在心頭、無處不在的歸墟侵蝕感和後方追擊的惡意鎖定，忽然減弱了大半。
    方舟衝進了一片……空曠地帶。
    不，不是空曠。
    是“幹淨”。
    這裏沒有破碎的星辰殘骸，沒有凝固的光河，沒有扭曲的空間褶皺。隻有一片純粹的、深邃的、接近黑色的暗。暗得純粹，暗得寧靜，暗得……讓人心頭發慌。
    但在這片純粹的暗中央，有光。
    星瀾猛地睜開眼睛。
    她的瞳孔微微收縮，臉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呆滯的神色。
    艙內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望著水晶麵板，望著麵板上映出的景象，忘了呼吸，忘了說話，甚至忘了剛才的生死逃亡。
    那是一片……真空地帶。
    範圍不大，大約隻有百裏方圓。邊界處，狂暴的灰色寂滅風暴如同咆哮的巨獸，瘋狂撕扯、衝撞著無形的屏障，卻始終無法侵入這片空間分毫。風暴與寧靜的交界處，能看到清晰的分界線——一邊是混亂的、正在崩解消亡的死亡之潮，一邊是絕對的、仿佛永恒不變的靜謐。
    而在這片靜謐空間的最中央——
    是一株蓮花。
    不，應該說是蓮花的“虛影”。
    因為它並非實體，更像是由純粹的青色光芒凝聚而成的投影。但那光芒如此凝實，如此鮮活，以至於第一眼看去，會以為那是真實存在的、紮根於虛無之中的神物。
    蓮花巨大得超乎想象。
    粗略估算，光是那含苞待放的主花苞，直徑就有近千丈。花苞呈完美的水滴形，表層流淌著溫潤的青色光華，光華深處隱約能看到細密而玄奧的天然紋路，那些紋路像是活的，在緩慢地變化、流轉。
    花苞之下，是九片舒展的蓮葉。
    每一片蓮葉都有數千丈方圓，青翠欲滴，葉脈清晰如翡翠雕刻，邊緣泛著淡淡的金色微光。蓮葉並非靜止，而是在極其緩慢地、優雅地起伏、旋轉，像在呼吸。
    整株蓮花虛影就這樣靜靜地懸浮在黑暗中央，緩緩自轉。隨著它的旋轉，有點點青金色的光雨從蓮葉和花苞的邊緣灑落。那些光雨細如塵埃，散發著柔和的、純淨的生機氣息，飄飄蕩蕩，落在下方的虛無中，化作一圈圈淡淡的青色漣漪蕩漾開來。
    漣漪所過之處，連這片歸墟深處固有的、那種侵蝕一切的冰冷死寂感，都被驅散、淨化，留下短暫的、令人心曠神怡的清新。
    “混……混沌青蓮……”赤璃張著嘴，聲音小得像蚊子叫，眼睛裏倒映著那片青色的光，亮得驚人。
    沒有人回應她。
    所有人都還沉浸在震撼中。
    這和預想中的不一樣。他們想過混沌青蓮可能是一株生長在絕地的靈植，可能被強大的禁製守護，可能需要經曆重重考驗才能接近。
    但沒人想到，它會是這樣。
    這樣……宏偉。這樣……神聖。這樣……美。
    美得超越了語言能形容的範疇，美得讓人心生敬畏，不敢褻瀆。
    方舟緩緩停下，懸浮在這片真空地帶的邊緣。後方，那股一直追擊的惡意在邊界外停了下來，像忌憚著什麽，不再向前，卻也沒有離開，隻是在風暴中徘徊、逡巡，冰冷的目光依舊死死鎖定著方舟。
    但此刻，已經沒人去管它了。
    “我們……找到了？”赤炎喉嚨發幹，聲音沙啞。這個鐵塔般的漢子，此刻眼神都有些恍惚。
    鳳臨沒有說話。他望著那株青蓮虛影，金眸深邃，瞳孔深處倒映著流轉的青光。他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但搭在星瀾肩上的手，指尖幾不可查地收緊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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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瀾呆呆地看著青蓮，疲憊到極限的身體忽然湧上一股奇異的暖流。不是鳳臨的神力，也不是丹藥的效果，而是一種……共鳴。
    她丹田裏那萎靡的元嬰，在青蓮光輝的映照下，竟然微微動了動。周身的混沌氣旋雖然依舊稀薄，但旋轉的速度快了一分，氣旋邊緣染上了一絲極淡的、與青蓮光華同源的青色。
    很舒服。
    像幹涸的土地迎來了第一場春雨，像凍僵的肢體泡進了溫泉裏。那種被歸墟環境持續侵蝕的冰冷和空虛感，正在被一點點驅散。
    她甚至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不是花香，不是草木香，是一種更純淨的、仿佛生命本源般的清新氣息。隻是呼吸著這氣息，經脈裏殘留的刺痛就減輕了許多。
    “它……在幫我療傷？”星瀾喃喃自語。
    “不是特意幫你。”墨淵忽然開口。他已經收劍入鞘，劍鞘上的青光完全內斂，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恢複了慣常的冷硬。他望著青蓮，聲音平淡：“是它本身散發出的生機氣息，自然驅散了周圍的死寂。你身負混沌靈根，與它同源，所以感受最明顯。”
    他頓了頓，補充道：“但這不是實體，隻是投影。”
    這話像一盆冷水，讓艙內稍稍升溫的氣氛又降了下來。
    “投影？”赤璃眨了眨眼，“那……本體呢？”
    “不知道。”墨淵搖頭，“可能在更深層的時空，可能被封印在某處，也可能……”他沒有說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個可能——也可能，本體早已消亡，隻剩下這道虛影還在執著地存在著。
    青鋒這時已經恢複了專業態度，快速掃描著這片真空地帶和中央的青蓮虛影。片刻後，他臉色凝重地匯報：“這片空間很穩定，外部的寂滅風暴完全被隔絕。但是……能量掃描顯示，青蓮虛影本身正在緩慢消散。”
    “消散？”鳳臨轉過頭。
    “是的。”青鋒指著麵板上的數據，“雖然速度極慢，但確實在消散。按照這個速率，這道虛影最多還能維持……三年。”
    三年。
    聽起來很長，但對他們來說，太短了。
    “而且，”青鋒繼續道，“虛影周圍有很強的時空扭曲現象。它看起來在這裏，但實際上……它的‘存在點’可能遊離在多層時空夾縫中。我們看到的，隻是它在當前時空的‘投影點’。”
    這就解釋了為什麽星瀾之前感知到的位置總是飄忽不定——青蓮的本體或者說核心，根本不在一個固定的地方。
    “那怎麽辦？”赤璃急了，“我們千辛萬苦找到的，難道隻是個看得見摸不著的影子？”
    艙內沉默下來。
    希望近在眼前，卻仿佛隔著一層透明的、無法逾越的牆。
    鳳臨看向星瀾：“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星瀾感受了一下身體狀態，又看了看遠處那株緩緩旋轉的青蓮虛影，深吸一口氣：“好多了。這裏的生機氣息對我幫助很大。”她頓了頓，眼神堅定起來，“既然找到了投影，就一定有辦法找到本體，或者……通過投影聯係到本體。”
    她看向墨淵：“墨淵前輩，您剛才說，我的混沌靈根與它同源。那我能不能……試著和它溝通？”
    墨淵看著她，沒有立刻回答。半晌，才緩緩道：“可以試試。但很危險。”
    “怎麽危險？”
    “這道虛影能在這裏存在，說明它本身蘊含的力量層次極高。你的靈根雖然同源，但強度天差地別。貿然接觸，就像一滴水想要溝通整片海洋，稍有不慎，你的意識就會被它龐大的信息流衝垮，或者……被它同化，成為它的一部分。”
    這話說得平靜，卻讓所有人後背發涼。
    成為青蓮的一部分？
    那還是星瀾嗎？
    鳳臨的眉頭緊緊皺起，金眸盯著星瀾：“不行。”
    “我想試試。”星瀾卻出乎意料地堅持，“我們沒時間了。方舟的能量，大家的傷勢，還有外麵那東西……”她指了指邊界外徘徊的惡意，“它不敢進來，但也不會走。我們不可能永遠躲在這裏。”
    “三年時間，如果我們按部就班地想辦法，也許能找到線索。但外麵的歸墟環境不會等我們，方舟的損耗不會等我們，那東西……更不會等我們。”
    她看著鳳臨，眼神清澈而堅定：“這是我帶來的責任。我的靈根是唯一的鑰匙，我必須試一試。”
    鳳臨和她對視著，艙內安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心跳。
    他知道她說得對。
    理智告訴他，這是目前唯一可能快速突破困局的辦法。但情感上……
    “我護著你。”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你隻做最淺層的接觸，一旦感覺不對，我會立刻切斷聯係。”
    星瀾點了點頭：“好。”
    她又看向墨淵：“墨淵前輩，還需要注意什麽？”
    墨淵沉默片刻，道：“放鬆心神，不要抗拒，也不要主動迎合。像水麵映月，讓它自然地映照在你心裏。記住，你隻是一麵鏡子，映照它的光，不要試圖去理解它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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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話有些玄奧，但星瀾聽懂了。她重重點頭：“我明白了。”
    準備工作很快開始。
    方舟緩緩移動到距離青蓮虛影約十裏處停下——這是墨淵建議的安全距離，既在生機氣息最濃鬱的範圍內，又不會因為靠得太近而承受過強的時空扭曲影響。
    星瀾在艙室中央盤膝坐下，鳳臨坐在她身後，雙手按在她背心。墨淵站在她側前方三丈處，手按劍柄，閉目凝神。赤炎帶著鳳翎衛守住艙室各個方位，赤璃和妖族手下們則負責維護方舟穩定，監控外部情況。
    “開始吧。”鳳臨低聲道。
    星瀾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這一次，她沒有外放感知絲線，而是將心神完全內斂，沉入丹田。
    元嬰感應到她的意念，小小的身體散發出柔和的混沌色光芒。在青蓮生機氣息的滋養下，它比之前恢複了不少，雖然依舊虛弱，但至少有了精神。
    星瀾引導著元嬰的力量，緩緩向上，流入眉心識海。
    然後，她“睜開”了識海之眼。
    不是用肉眼去看，而是用最純粹的靈性去“觀照”。
    意識如平靜的湖麵，倒映著外界的景象。
    起初是一片黑暗。
    然後，一點青色的光，在意識的邊緣亮起。
    很柔和，很溫暖。
    星瀾謹記墨淵的告誡，不主動去“抓”，也不去“想”，隻是靜靜地看著那點光，讓它自然地映照在意識的湖麵上。
    光點慢慢變大，變清晰。
    她“看”到了青蓮的虛影。
    不是從外部看到的宏偉景象，而是某種更本質的……“存在”。
    她感受到了一種悠遠的、蒼茫的“氣息”。那氣息古老得無法形容，仿佛開天辟地之初就已經存在，又仿佛剛剛從混沌中誕生。它沒有情緒，沒有意識，隻有一種純粹的、生生不息的“在”。
    像是在沉睡，又像是在等待。
    等待什麽？
    星瀾不知道。她隻是繼續映照著，像一麵安靜的鏡子。
    漸漸地，一些模糊的、斷續的“波紋”，從那氣息中蕩漾開來，觸及了她的意識湖麵。
    不是語言，不是畫麵，是一種更直接的……“信息”。
    斷續的，破碎的，但帶著某種規律。
    她努力維持著鏡子的平靜，不讓自己的意識去解讀、去理解，隻是忠實地映照。
    然後，她“聽”到了。
    很輕，很遙遠，像是從深海中傳來的、古老的鯨歌。
    隻有一個音節，不斷重複，回蕩在意識的邊緣——
    “來……”
    “來……”
    “來……”
    星瀾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幾乎要下意識地去追尋那聲音的來源，去問“去哪裏”，但立刻警醒，死死壓住了這個念頭。
    繼續映照。
    那聲音持續著，不疾不徐，帶著一種永恒的耐心。
    不知過了多久，聲音漸漸微弱下去，最後消失了。
    青蓮的氣息依舊蒼茫、古老，沒有任何變化。
    星瀾緩緩“收回”了意識。
    她睜開眼睛，額頭上全是細密的冷汗，後背的衣衫也被汗水浸透了。但眼神很亮，帶著一種奇異的明悟。
    “怎麽樣？”鳳臨立刻問，手沒有離開她的背心。
    “它……在呼喚。”星瀾聲音有些飄忽，像是在回憶一個遙遠的夢境，“不是呼喚我，是呼喚……‘同類’。或者說，呼喚能理解它的存在。”
    她頓了頓，組織著語言：“那道虛影，是它主動投射出來的‘信標’。它的本體……不在這個時空層。它在更深的地方，被什麽東西……困住了。它需要幫助，才能掙脫，才能……真正‘開放’。”
    “開放？”赤璃好奇地湊過來，“開花的意思嗎？”
    星瀾搖頭：“不完全是。更像是……從沉睡中蘇醒，從束縛中解脫，重新與外界建立聯係。”她看向遠處的青蓮虛影，眼神複雜，“它等了很多很多年。一直在等一個能聽到呼喚的人。”
    艙內安靜了片刻。
    “所以，”鳳臨緩緩道，“我們需要找到它的本體所在，幫它解脫束縛？”
    “應該是這樣。”星瀾點頭，“但我不知道本體在哪。剛才的呼喚裏，隻有方向，沒有位置。”
    “什麽方向？”
    星瀾抬起手，指向青蓮虛影的正下方——那片看似空無一物的黑暗虛空。
    “下麵。”她說，“但它說的‘下麵’，不是空間的下麵，是……時空的‘下層’。更深、更古、更接近混沌本源的地方。”
    所有人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
    那裏隻有一片純粹的黑暗。
    但在青蓮虛影灑落的光雨映照下，仔細看，會發現那片黑暗並非均勻。在最深處，隱約有一圈極其微弱、幾乎看不見的……漣漪。
    像水麵下的漩渦，緩慢地、無聲地旋轉著。
    墨淵忽然睜開了眼睛。
    他望著那片黑暗，手按在劍柄上，指節微微發白。
    “時空裂隙。”他吐出四個字，聲音冷得像冰，“而且是極不穩定的、正在緩慢擴大的裂隙。青蓮的本體，可能被拖進了裂隙深處，卡在了不同時空的夾縫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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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轉頭看向星瀾，眼神銳利：“你確定要下去？”
    星瀾沒有猶豫：“確定。”
    “那下麵有什麽，誰也不知道。可能是絕地，可能是陷阱，也可能……”墨淵頓了頓，“什麽都沒有，隻有永恒的迷失。”
    “但我聽到了呼喚。”星瀾輕聲說，眼神卻堅定如鐵，“它需要幫助。而且，那也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不是嗎？”
    鳳臨看著她，看了很久。
    然後，他站起身，走到控製台前，對青鋒道：“計算一下，方舟的能量，還能支撐我們進行幾次空間跳躍？目標，下方裂隙邊緣。”
    青鋒快速計算，片刻後抬頭，臉色難看：“最多一次。而且跳躍之後，能量儲備會跌破兩成。如果下麵沒有補充……”
    他沒有說完，但意思很清楚。
    那可能是單程票。
    鳳臨點了點頭，臉上沒什麽表情：“準備吧。”
    “神君！”赤炎忍不住開口，“太冒險了！下麵情況不明，萬一……”
    “留在這裏，也是等死。”鳳臨打斷他，聲音平靜，“三年時間，聽起來不短，但在這歸墟裏，什麽都有可能發生。外麵的東西不會走，方舟的損耗無法修複，星瀾剛才的溝通可能已經引起了某些存在的注意。”
    他看向眾人，金眸掃過每一張臉：“這是選擇。留在這裏，安全，但希望渺茫。下去，危險，但有一線生機。”
    “我選擇下去。”
    他頓了頓，補充道：“你們可以選擇留下。方舟還有部分能量，可以維持這片區域的防護一段時間。如果……如果我們沒能回來，你們可以等能量耗盡前，嚐試沿著原路返回，或者……等待其他可能。”
    艙內一片死寂。
    幾息之後，赤炎第一個開口，聲音鏗鏘：“屬下誓死追隨神君！”
    十名鳳翎衛齊刷刷單膝跪地：“誓死追隨！”
    赤璃跳了起來，小臉漲紅：“我也去！我才不要留在這裏等死！而且……而且姐姐需要我幫忙！”
    她的妖族手下們互相對視，也都站了起來，雖然沒有說話，但眼神已經表明了態度。
    墨淵沒有表態，隻是看著鳳臨，淡淡問：“你想好了？”
    鳳臨點頭：“想好了。”
    墨淵沉默片刻，忽然很輕地扯了一下嘴角——那幾乎不能算是一個笑，隻是嘴角極其細微地上揚了一瞬。
    “那就走吧。”他說，“我也很久沒去‘下麵’看看了。”
    決定已下，不再猶豫。
    青鋒開始全力計算跳躍參數，調整方舟姿態。赤炎和鳳翎衛們檢查裝備，做最後的準備。赤璃和妖族手下們將各種可能用上的小玩意兒分發給每個人。
    星瀾坐在原地調息，抓緊最後的時間恢複。鳳臨站在她身邊，望著下方那片深邃的黑暗，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什麽。
    半個時辰後，一切準備就緒。
    方舟緩緩調整方向，船頭對準了青蓮虛影正下方那片黑暗中的漣漪中心。
    推進符文開始充能，青金色的光芒在船尾凝聚，越來越亮。
    艙內氣氛凝重，但沒有人退縮。
    “最後確認。”青鋒的聲音在通訊法陣中響起，“能量儲備百分之二十一，防護陣強度百分之三十五，船體結構完整度百分之六十二。跳躍目標：下方時空裂隙邊緣，距離未知，環境未知。成功率……無法計算。”
    他頓了頓，看向鳳臨。
    鳳臨的目光掃過艙內每一個人，最後落在星瀾臉上。
    星瀾對他點了點頭，眼神平靜。
    鳳臨深吸一口氣，沉聲道：
    “出發。”
    青鋒按下了跳躍啟動鈕。
    方舟尾部的光芒爆發到極致，整艘船化作一道青金色的流光，向著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
    一頭紮了下去。
    那一瞬間，所有人都感覺身體一輕，隨即是極致的下墜感。
    不是物理上的下墜，是時空層麵上的“沉沒”。
    像是從淺水區一下子跌入了萬丈深海，周圍的一切——光線、聲音、甚至感知——都被迅速拉長、扭曲、稀釋。
    最後看到的景象，是上方那株青蓮虛影灑下的光雨，在視野中迅速縮小，變成一個小小的、溫暖的青色光點。
    然後，光點也消失了。
    隻有黑暗。
    無盡的、純粹的、連自身存在都開始模糊的黑暗。
    方舟在時空裂隙中穿行，船身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防護光膜劇烈波動，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去。
    但沒有人驚慌。
    所有人都緊緊抓著能抓住的東西，屏住呼吸，等待著——
    等待著墜落的盡頭，究竟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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