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在下墜。
    那不是尋常意義上的墜落，而是整個空間都在向下沉陷。艙壁外的防護光膜在劇烈閃爍，時而拉伸成細長的流光，時而又被壓縮成薄薄的一層貼在金屬外殼上。船體發出“嘎吱嘎吱”的呻吟聲，像一頭不堪重負的老牛在艱難前行。
    星瀾緊緊抓著座椅扶手，指節發白。她的視線透過水晶麵板，隻能看到一片混沌的黑暗。那不是沒有光的黑，而是一種更徹底的、連“黑暗”這個概念本身都快要消失的虛無。偶爾會有幾縷扭曲的灰色氣流從船身掠過，那些氣流不像風，更像某種凝固後又被打碎的惡意，擦過防護罩時留下刺耳的“滋滋”聲。
    時間感在這裏完全錯亂了。可能隻過了幾息，也可能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時辰。艙內安靜得可怕，隻有方舟推進器低沉的嗡鳴和船體結構受壓發出的細微脆響。
    赤璃縮在座椅裏，眼睛瞪得大大的，盯著外麵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腰間香囊上的繡線，把那根紅色的絲線都快摳斷了。她旁邊一個長著貓耳朵的妖族青年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嗚咽，那是貓科動物極度緊張時的本能反應。
    赤炎和鳳翎衛們依舊保持著警戒姿勢，但他們的呼吸都比平時沉重了些。在這樣的環境中保持警惕本身就是一種消耗，那種無處不在的、仿佛要將人從存在層麵抹除的壓力，正在緩慢地侵蝕著每個人的意誌。
    墨淵還是那副樣子，閉著眼，手按劍柄，背挺得筆直。但他眉心那道劍痕此刻正散發著穩定的淡青色微光，像黑暗中的一盞小燈。那光芒很微弱，卻異常堅定，仿佛在對抗著什麽。
    鳳臨站在星瀾身側，一隻手按在她肩頭。他的臉色比平時更嚴肅，金眸凝視著艙外的黑暗，瞳孔深處有細碎的金芒流轉，像是在計算著什麽，又像是在感知著什麽。
    忽然，他搭在星瀾肩上的手微微收緊。
    “來了。”他的聲音很低，但在寂靜的艙室裏清晰得像敲鍾。
    幾乎同時，墨淵睜開了眼睛。
    青色的劍光在他眼底一閃而逝。
    星瀾還沒反應過來“什麽來了”，方舟就猛地一震！
    不是撞擊，而是被什麽東西“抓住”了——一股龐大到無法形容的力量從四麵八方湧來，像無數隻看不見的手，死死攥住了整艘船，硬生生止住了下墜的勢頭！
    艙內所有人都在慣性作用下向前衝去，又被安全束帶狠狠拉回座椅。星瀾胸口被勒得生疼，眼前一陣發黑。
    還沒等他們喘口氣，外麵的景象驟然變了。
    黑暗褪去。
    不是變得明亮，而是變成了一種……灰蒙蒙的、半透明的狀態。
    像隔著毛玻璃看東西，一切都模糊不清，但能隱約看到輪廓。他們此刻懸浮在一片空曠的、沒有上下左右之分的虛空中，前方不遠處——
    是那株青蓮。
    和在上層空間看到的虛影不同，這裏的青蓮更加……凝實。
    雖然依舊是光芒凝聚而成的形體，但輪廓清晰得不可思議。每一片蓮葉上的紋路都纖毫畢現，脈絡中流淌著青金色的光華，像活物的血管。中央那朵含苞待放的花苞，此刻正微微顫動著，表麵有一層水波般的漣漪在蕩漾。
    它離得很近，近到星瀾能看清花苞頂端那一滴晶瑩的、仿佛露珠般的青色光點。光點緩緩滾動，折射出七彩的暈圈，美得不似人間物。
    而在青蓮周圍，方圓數十裏的範圍內，是一片絕對的“幹淨區”。沒有寂滅之氣，沒有破碎的時空褶皺，隻有一種溫潤的、充滿生機的寧靜。青蓮灑落的光雨在這裏匯聚成淡淡的青色薄霧，薄霧緩緩流動，像在呼吸。
    方舟就懸停在這片“幹淨區”的邊緣，船頭距離那片青色薄霧隻有不到百丈。
    “我們……到了？”赤璃小心翼翼地問，聲音裏帶著不敢置信。
    青鋒盯著控製麵板，手指快速操作，幾息後抬起頭，臉色卻更加凝重：“不對。掃描顯示，這片區域的空間結構極不穩定，有強烈的能量波動正在匯聚——在我們周圍。”
    話音剛落，異變突生！
    那些原本緩緩流動的青色薄霧，忽然劇烈地翻騰起來！
    不是被風吹動，而是像燒開的水，咕嘟咕嘟地冒泡、翻滾！薄霧中，一點點深灰色的、粘稠的陰影開始浮現，起初隻是針尖大小，眨眼間就膨脹成拳頭大、人頭大、最後變成一隻隻模糊的、扭曲的——
    影子。
    那些影子沒有固定的形狀，像一團團深灰色的爛泥被無形的手隨意揉捏，表麵不斷鼓起一個個氣泡又破滅，邊緣流淌著黏稠的、仿佛瀝青般的黑暗物質。它們從青色薄霧中“生長”出來，密密麻麻，轉眼間就布滿了整片視野。
    然後，它們“活”了。
    所有影子的“正麵”——如果那團不斷變化的爛泥有正麵的話——同時裂開了一道縫隙。縫隙張開，露出裏麵更深邃的黑暗，以及黑暗中兩點猩紅的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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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眼睛。
    無數雙猩紅的眼睛，在灰色的影子海中亮起，齊刷刷地盯住了方舟。
    “吼——！”
    無法形容的嘶吼聲從四麵八方湧來！那不是通過空氣傳播的聲音，而是直接敲打在神魂上的、充滿了純粹惡意的尖嘯！艙壁的防護罩在聲波的衝擊下劇烈波動，表麵甚至出現了細密的裂紋！
    “寂滅守衛！”墨淵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緊繃，“歸墟本能的排斥反應——它不允許任何生機靠近混沌青蓮！”
    話音剛落，最近的一批影子動了！
    它們沒有腿，沒有翅膀，隻是像融化的蠟燭般“流淌”著撲了過來！速度快得驚人，灰色的身體在虛空中拉出一道道殘影，所過之處，連空間都留下淡淡的黑色灼痕！
    “迎敵！”赤炎暴喝一聲，第一個解開安全束帶，長刀出鞘！
    十名鳳翎衛緊隨其後，動作整齊劃一。他們沒有衝出去——在虛空環境中離開方舟等於找死——而是迅速分散到艙壁各處，手掌按在艙壁內側特定的符文節點上。
    嗡！
    方舟外層的防護光膜驟然變化！原本平滑的光膜表麵，凸起一根根鋒利的尖刺，尖刺頂端閃爍著寒光，隨著鳳翎衛們的操控緩緩轉動，對準了撲來的影子！
    第一批影子撞上了尖刺叢林！
    “噗嗤！噗嗤！噗嗤！”
    令人牙酸的穿透聲密集響起。那些影子似乎沒有實體，被尖刺刺穿後並沒有流血或碎裂，隻是像戳破的氣球般迅速幹癟、坍縮，最後化作一縷縷深灰色的煙氣消散。
    但更多的影子前仆後繼地湧來！
    它們不知恐懼，不懂退縮，像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撞向方舟的防護尖刺。每一次撞擊，防護光膜都會劇烈閃爍，尖刺上的光芒也會黯淡一分。而那些被刺穿的影子消散後化成的灰色煙氣，並沒有真正消失，而是縈繞在方舟周圍，越積越厚。
    星瀾看得清楚，那些灰色煙氣正在緩慢地侵蝕防護光膜！像強酸腐蝕金屬，光膜表麵出現了大片大片的暗斑，暗斑處的光芒明顯減弱了！
    “這些東西死後會化成更精純的寂滅之氣！”赤璃尖聲叫道，她也看出了問題，“不能這樣硬耗下去！防護罩撐不了多久！”
    話音未落，艙壁某處傳來“哢嚓”一聲脆響！
    一根防護尖刺在承受了數十次撞擊後，終於不堪重負，從中間斷裂！斷口處噴灑出細碎的能量火花，那處的防護光膜立刻薄弱了一大片！
    幾隻影子趁機從那缺口鑽了進來！
    它們沒有直接攻擊艙壁——方舟本身的金屬材質似乎對它們有某種克製——而是像水銀般貼著艙壁表麵流動，迅速蔓延向附近的符文陣列！
    “攔住它們！”青鋒怒吼，控製台前的一個手下立刻掏出一把銀粉，朝著蔓延的灰色影子撒去！
    銀粉觸及影子，發出“嗤嗤”的灼燒聲，影子表麵冒出白煙，蔓延速度稍緩。但這點阻礙遠遠不夠，更多的影子正從那個缺口湧入！
    就在這時，一道青色的光，在艙內亮起。
    很淡，很冷，像冬夜裏的月光。
    墨淵動了。
    他沒有離開座位，隻是右手抬起，食指與中指並攏，朝著那處缺口的方向，虛虛一劃。
    一道三尺長的青色劍氣從指尖迸射而出。
    劍氣凝練得如同實體，邊緣清晰得像用尺子量過，通體散發著玉石般溫潤又冰冷的光澤。它飛行的速度不快，甚至有些慢悠悠的，但在它前進的軌跡上，空氣——如果虛空中有空氣的話——都仿佛被切開了，留下一條細微的、久久不散的黑色裂痕。
    劍氣輕飄飄地穿過那個缺口，飛到了方舟外部。
    然後，它炸開了。
    不是爆炸，是分裂。
    一道劍氣在空中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四分為八……眨眼間化作上百道細如發絲的青色劍芒！每一道劍芒都精準地鎖定了一隻正在湧入缺口的影子，悄無聲息地沒入其中。
    沒有聲音。
    那些被劍芒擊中的影子，動作驟然凝固。下一秒，它們就像被陽光照射的冰雪，從內部開始融化、消散，連化作灰色煙氣的機會都沒有，直接湮滅成最原始的能量粒子，徹底消失。
    缺口處為之一清。
    但墨淵的眉頭卻皺了起來。
    不是因為這些影子難對付——恰恰相反，它們很弱，隻要被劍芒擊中就會徹底消散。問題在於……
    太多了。
    放眼望去，方舟周圍，那片原本被青色薄霧籠罩的“幹淨區”，此刻已經徹底變成了影子的海洋。密密麻麻，層層疊疊，根本看不到盡頭。而且遠處還有更多的灰色影子正從虛無中“生長”出來，源源不斷地加入這場圍攻。
    墨淵剛才那一劍，清空了缺口附近數十丈範圍內的所有影子。
    但僅僅過了三息，那片區域就再次被新湧來的影子填滿！
    “無窮無盡。”墨淵的聲音依舊平靜，但星瀾聽出了一絲極淡的凝重，“歸墟的本能在驅動它們。隻要混沌青蓮還在這裏，隻要我們還帶著生機，它們就不會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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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在印證他的話，影子海忽然起了變化。
    那些原本雜亂無章撲擊的影子，開始有組織地匯聚、融合！十幾隻、幾十隻影子蠕動著抱成一團，彼此滲透、交融，最後形成一隻隻體型更大、形態更凝實的——
    怪物。
    新形成的怪物有三丈高，輪廓隱約能看出人形，但全身依舊由流動的灰色爛泥構成，表麵不斷鼓起一個個巨大的氣泡。它們的“手臂”末端不是手，而是不斷變換形狀的尖刺、利爪、刀刃。頭顱位置依舊是那道裂開的縫隙和猩紅的眼睛，但眼睛的數量增加到了四隻、六隻，甚至八隻。
    第一隻融合怪物成形後，它那四隻猩紅的眼睛同時轉向方舟，裂口張開，發出一聲比之前更刺耳的尖嘯！
    隨即，它動了。
    不是流淌，而是邁步！
    雖然腳下沒有實地，但它每一步踏在虛空中，都會在落腳點蕩開一圈黑色的波紋。它的速度比單個影子快了數倍，幾乎眨眼間就衝到了方舟前方，四隻手臂同時揚起——左臂化作一麵厚重的灰色盾牌，右臂凝成三根鋒利的骨刺，另外兩隻手臂則扭曲成鞭子般的觸須，狠狠抽向方舟的防護罩！
    “砰！”
    沉悶的撞擊聲讓整艘方舟都晃了晃！防護光膜劇烈波動，被抽中的位置凹陷下去一大片，表麵甚至出現了蛛網般的裂紋！
    “這東西有攻擊策略了！”赤炎臉色大變，“它在集中力量攻擊一點！”
    話音未落，又有三隻融合怪物成形，從不同方向撲向方舟！它們的攻擊目標很明確——都集中在剛才被第一隻怪物擊中的那片區域！
    四隻怪物同時轟擊！
    “哢嚓——”
    令人心顫的碎裂聲響起，防護光膜終於承受不住，被硬生生撕開了一道三尺寬的裂口！
    冰冷的、充滿死亡氣息的寂滅之氣從裂口處倒灌進來！距離裂口最近的一個鳳翎衛士兵慘叫一聲，他裸露在盔甲外的皮膚瞬間變成了灰白色，像被抽幹了所有水分和生機，整個人肉眼可見地幹癟下去！
    “老七！”赤炎目眥欲裂，想衝過去救人，卻被另一隻從裂口探進來的灰色觸須逼退！
    就在這時，一道金色的身影，動了。
    鳳臨一直站在星瀾身側，從戰鬥開始到現在，他沒有出手，隻是靜靜觀察著。此刻，看到防護罩被破，士兵遇險，他終於動了。
    動作很簡單。
    他隻是抬起右手，食指伸出，對著那道裂口的方向，輕輕一點。
    指尖有金色的光芒亮起。
    不是刺眼的強光，而是一種溫潤的、像晨曦般的金色。光芒起初隻有米粒大小，但在脫離指尖的瞬間驟然膨脹，化作一道碗口粗的金色光柱，筆直地射向裂口！
    光柱所過之處，那些倒灌進來的寂滅之氣像遇到克星般迅速消融！就連那隻已經探進艙內的灰色觸須，在觸及金光的瞬間也發出“嗤嗤”的灼燒聲，表麵冒出大量黑煙，痛苦地縮了回去。
    金光精準地命中裂口外那隻正在瘋狂攻擊的融合怪物。
    怪物四隻猩紅的眼睛同時轉向金光，裂口張開，似乎想發出咆哮——
    然後，它就沒了。
    不是被擊退，不是被打散，是直接從存在層麵被抹除了。
    金光觸及怪物的瞬間，它那三丈高的灰色身軀就像陽光下的泡沫，“噗”一聲輕響，徹底消失。連一點灰燼、一絲煙氣都沒有留下，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
    裂口外為之一空。
    但鳳臨的臉色，卻白了一分。
    很細微的變化，但星瀾離得近，看得清清楚楚。他搭在她肩上的手，指尖幾不可查地顫抖了一下。
    這一擊，消耗不小。
    而且，問題沒有解決。
    遠處的影子海中，更多的融合怪物正在成形。十隻，二十隻，三十隻……它們不再急於進攻，而是開始有組織地匯聚、排列，隱隱形成了一個包圍圈，將方舟困在中央。
    更糟糕的是，那些被擊散的影子化成的灰色煙氣，此刻已經濃稠得像實質的霧牆，將方舟周圍數十裏的空間完全籠罩。煙氣中，寂滅之氣的濃度高得嚇人，連防護光膜表麵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侵蝕、剝落。
    方舟像被困在灰色琥珀裏的小蟲，活動空間被不斷壓縮，防護能力在持續下降。
    而敵人，無窮無盡。
    墨淵又揮出了三劍。
    每一劍都清空一片區域，斬殺數十隻融合怪物。但僅僅幾個呼吸後，那片區域就會被新的影子填滿，新的怪物重新成形。他的眉頭越皺越緊，眉心劍痕的光芒開始出現不穩定的閃爍——這樣高強度的出手，即便是他也支撐不了多久。
    赤炎和鳳翎衛們拚盡全力維持著防護陣列，但裂口越來越多，湧入的寂滅之氣讓艙內的溫度直線下降，金屬艙壁上甚至凝結出了一層薄薄的灰色冰霜。
    赤璃和她的妖族手下們也在拚命。貓耳青年掏出一把種子撒在裂口處，種子遇風即長，瞬間化作堅韌的藤蔓網暫時堵住缺口；另一個臉上有鱗片的漢子咬破舌尖，噴出一口精血，精血化作赤紅色的火焰在艙內盤旋，灼燒著滲入的灰色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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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都是杯水車薪。
    星瀾看著這一切，心髒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
    她忽然明白了墨淵之前說的“考驗”是什麽意思。
    靠近混沌青蓮，不是找到位置就行。歸墟本身在排斥一切生機，它會本能地調動所有力量來消滅闖入者。這些寂滅守衛，不過是第一道關卡。
    而他們，正在被這道關卡慢慢耗死。
    “不能這樣下去了。”鳳臨忽然開口，聲音依舊平穩，但星瀾聽出了一絲決斷，“這些東西殺不完，耗下去我們必死無疑。”
    他看向星瀾，金眸深邃：“青蓮就在前麵。但我們需要穿過這片影子海，還要在接近後應對可能更可怕的考驗。方舟撐不住了。”
    星瀾嘴唇發幹：“那……怎麽辦？”
    鳳臨沒有回答，而是轉向控製台：“青鋒，計算一下，如果我們放棄方舟，所有人集中力量護住星瀾，直線衝過去，成功率有多少？”
    艙內瞬間安靜下來。
    放棄方舟？
    在這片虛空中，失去方舟的庇護，暴露在寂滅之氣和無窮無盡的影子攻擊下？
    青鋒手指顫抖著在控製麵板上操作，幾息後抬起頭，臉色慘白：“不……不可能。即使有墨淵前輩和神君您全力護持，我們在這樣高濃度的寂滅之氣中也撐不過三十息。而且直線衝過去，意味著要正麵撞進影子海最密集的區域，那些融合怪物……”
    他沒有說完，但意思很清楚。
    那是自殺。
    鳳臨點了點頭，似乎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他的目光重新投向艙外那片影影綽綽的灰色海洋，投向海洋深處那株靜靜懸浮的青蓮虛影。
    然後，他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他鬆開了搭在星瀾肩上的手。
    向後退了一步。
    麵朝青蓮的方向，緩緩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不是禮節性的躬身，而是一種近乎虔誠的、帶著某種古老儀軌感的躬身。他的腰彎得很低，雙手在身前結了一個複雜的手印，手印中心有一點極淡的金色光暈在流轉。
    當他直起身時，那點金色光暈已經脫離手印，飄浮在他麵前。
    那是一枚符文。
    很簡單的符文，隻有三筆，卻散發著蒼茫古老的氣息。它緩緩旋轉著，每旋轉一圈，體積就縮小一分，但光芒卻更加凝實。
    當符文縮小到指甲蓋大小時，鳳臨抬起右手，食指輕輕點在了符文中心。
    “以吾之名，喚汝之靈。”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某種奇異的韻律，像在吟唱一首失傳已久的歌謠。
    “混沌未分時，青蓮孕道基。今有後來者，叩門求真機。”
    符文驟然亮起！
    不是刺目的強光，而是一種柔和的、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礙的溫潤金芒。金芒擴散開來，在鳳臨身前凝聚成一道淡淡的光門虛影。
    光門隻有一人高，表麵流淌著水波般的光紋，門內一片朦朧，看不清景象。
    而隨著光門的出現，遠處那株青蓮虛影，忽然有了反應。
    一直靜靜懸浮的青蓮，輕輕顫動了一下。
    很輕微，像被微風拂過的花瓣。
    但就是這一下顫動，整個戰場的氣氛驟然變了。
    那些原本瘋狂攻擊的灰色影子，動作同時一滯。所有猩紅的眼睛齊刷刷轉向青蓮方向，裂口張開，發出不安的、帶著恐懼意味的低吼。
    就連那些融合怪物，也停下了攻勢，四隻、六隻、八隻眼睛死死盯著青蓮，巨大的身軀微微後縮，像是在畏懼什麽。
    星瀾瞪大了眼睛。
    她看見，青蓮中央那朵含苞待放的花苞，頂端那滴晶瑩的青色光露，此刻正緩緩地、緩緩地——
    滑落。
    像真正的露珠從花瓣邊緣滾落，那滴青色光露離開了花苞，筆直地墜向下方的虛空。
    下落的過程中，它開始拉長、變形，最後化作一道細長的青色光絲。
    光絲如靈蛇般在虛空中遊走，穿過密密麻麻的影子海，穿過濃稠的灰色煙氣，準確無誤地——
    射入了鳳臨身前那道光門。
    光門劇烈一震！
    門內的朦朧景象瞬間清晰！
    星瀾看到了——
    不是實景，而是一幅幅飛快閃過的畫麵碎片！
    無邊的混沌……一點青芒初生……舒展的蓮葉……含苞的花蕾……然後是黑暗……鎖鏈……冰冷的注視……掙紮……束縛……漫長到令人絕望的等待……
    最後，畫麵定格。
    那是一處她無法理解的空間。到處是斷裂的、流淌著彩色光帶的時空裂隙，中央懸浮著一株真實的、散發著磅礴生機的青色蓮花。但蓮花的根莖被無數條漆黑的、仿佛活物般蠕動的鎖鏈死死纏繞，鎖鏈另一端沒入周圍的裂隙深處，不知通向何方。
    蓮花在微微顫抖。
    每一次顫抖，都有細碎的青色光屑從花瓣上剝落，消散在周圍的黑暗中。
    它在衰弱。
    雖然緩慢，但確實在一點點走向消亡。
    畫麵隻持續了一瞬，就再次變得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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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光門沒有消失。
    那道射入光門的青色光絲，此刻正順著光門流淌出來，在鳳臨身前重新凝聚——
    凝聚成了一枚小小的、青翠欲滴的——
    蓮子虛影。
    蓮子隻有拇指大小，通體剔透如翡翠，表麵天然生長著細密的金色紋路。它靜靜懸浮著，散發著溫暖而純淨的生機氣息，與周圍冰冷的寂滅環境格格不入。
    鳳臨伸出手，掌心向上。
    蓮子虛影緩緩落在他掌心。
    接觸的刹那，一股龐大的、古老的信息流順著掌心湧入他體內！鳳臨身體劇震，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如紙，額頭上青筋暴起，似乎在承受極大的痛苦。
    但他咬著牙，沒有鬆手。
    幾息之後，信息流結束。
    鳳臨睜開眼睛，金眸深處多了一絲了悟，也多了更深的凝重。
    他轉頭看向星瀾，聲音低沉而急促：
    “我看到了它的處境。青蓮本體被困在更深層的時空裂隙中，被‘歸墟枷鎖’束縛。這道虛影是它拚盡最後力量投射出的求救信號，蓮子虛影是‘鑰匙’。”
    “但要使用這把鑰匙，必須有人帶著它，突破這片影子海，抵達青蓮虛影正下方那片時空節點。在那裏，蓮子會引導我們找到真正的本體所在。”
    他頓了頓，看向艙外那片再次開始騷動的影子海，以及更遠處那些重新蠢蠢欲動的融合怪物。
    “但這一路，不會容易。影子海隻是開始，越靠近青蓮，歸墟的反撲會越猛烈。而且……”
    他看向手中的蓮子虛影，眼神複雜。
    “一旦開始這個過程，我們就不能再回頭。要麽成功，要麽……永遠留在這裏。”
    艙內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聽明白了。
    這是一場沒有退路的豪賭。
    而現在，賭注已經擺上桌麵。
    該下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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