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捧著那塊沾著主人氣息的茶杯碎片，手心發燙，心裏卻比隆冬時節還要冰冷。
    大小姐的命令，像烙鐵一樣燙在她的心上。
    去賬房要東西，還要……威脅他們？
    那可是王府的賬房！是柳氏最心腹的狗腿子王管事的地盤！別說是她一個小丫鬟，就是府裏其他不得勢的主子，去了也得看他三分臉色。
    可一想到大小姐剛才那雙平靜卻不容置疑的眼睛，和那道深可見骨的門板劃痕，小翠的恐懼中又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勇氣。
    大小姐都不怕，她怕什麽！大不了一死！總比窩窩囊囊地被餓死、欺負死要強！
    抱著“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悲壯心態，小翠揣著碎片，挺起小胸膛，第一次沒有繞著走，而是雄赳赳氣昂昂地朝著賬房的方向走去。
    鎮國王府的賬房，設在主院旁的一個獨立小院裏，終日裏算盤聲劈啪作響。
    小翠剛一踏進院門，幾個正在廊下嗑瓜子閑聊的賬房先生就看見了她。
    “喲，這不是清風苑那個小丫頭嗎？怎麽，餓得受不了，跑出來找食兒了？”一個山羊胡先生陰陽怪氣地開口，引來一陣哄笑。
    “瞧她那黃毛丫頭的樣，怕是她那傻子主子已經嗝屁了，她這是想來求夫人收留吧？”
    “哈哈哈，想得美！伺候過瘋子的丫頭，晦氣！誰敢要？”
    汙言穢語不堪入耳，小翠的臉漲得通紅，拳頭攥得死死的。若是從前，她早就嚇得縮回頭跑了，但今天，她沒有。
    她深吸一口氣，想起大小姐平靜的臉，徑直走到賬房門口，對著裏麵喊道：“王管事在嗎？我家大小姐要支取文房四寶！”
    屋內的算盤聲一停。
    一個身形臃腫、滿麵油光的中年男人從門裏探出頭來，正是賬房總管事，王胖子。
    王胖子眯縫著一雙小眼睛，上下打量著小翠，像在看一個笑話。
    “你家大小姐？哪個大小姐？哦……是那個瘋了的嫡女啊。”他故意拉長了音調，語氣裏滿是鄙夷，“她要文房四寶？怎麽，餓出幻覺了，想寫遺書畫大餅充饑？”
    “哈哈哈哈！”屋內屋外又是一陣更加肆無忌憚的爆笑。
    小翠的身體在發抖，是氣的，也是怕的。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退。
    她從懷裏掏出那塊鋒利的瓷片，學著大小姐的樣子，往前一步，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尖利，卻異常清晰。
    “我家大小姐說了，嫡女鳳千羽，要支取文房四寶，清算舊賬！”
    “清算舊賬？”王胖子臉上的肥肉抖了抖，笑得更歡了，“她一個傻子，還識字不成？她要算什麽賬？算她這輩子吃了王府多少米嗎？”
    小翠不理會他的嘲諷，隻是將手中的瓷片舉了起來，然後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大小姐最後那句“聖旨”喊了出來。
    “大小姐還說！你們若是不給……清風苑門板的今天，就是你們明天的臉！”
    這句話一出口，整個院子瞬間安靜了。
    所有人的笑聲都卡在了喉嚨裏，針落可聞。
    他們麵麵相覷，臉上的表情從嘲諷，慢慢變成了驚愕和疑惑。
    一個傻子，怎麽會說出這麽狠的話？
    王胖子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他比這些隻知道打嘴炮的下屬知道得更多。清晨時分，夫人帶著人浩浩蕩蕩地去清風苑“收屍”，結果卻灰頭土臉地回來了。被打腫臉的那個婆子，還是他表姨家的親戚！
    據說，那個傻子嫡女，一巴掌就把人給抽飛了！
    他原本以為是下人誇大其詞，可現在看著小翠這副豁出去的架勢，他心裏開始打鼓了。
    t“你……你威脅我？”王胖子色厲內荏地喝道。
    “這不是威脅。”小翠昂著頭，努力讓自己不發抖，“這是……通知。”
    就在氣氛僵持不下的時候，一個家丁連滾帶爬地從外麵跑了進來，附在王胖子耳邊，神色驚惶地把清風苑早上發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
    “……王管事，是真的！李婆子的牙都被打飛了！那大小姐跟換了個人似的，眼神能殺人！夫人拿她都沒辦法，還被她拿王爺的名頭給頂了回去！”
    王胖子的額頭上，冷汗“唰”地一下就冒出來了。
    連夫人都吃癟了？
    他再看向小翠，隻覺得這個往日裏可以隨意打罵的小丫頭，此刻的身後仿佛站著一個煞神。
    給，還是不給？
    給了，夫人那邊不好交代。
    不給……萬一那瘋子真的殺過來，自己這張胖臉，可經不住她一劃拉！
    權衡利弊，隻是一瞬間的事。
    王胖子臉上的橫肉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哎呀！你看這事鬧的！原來是大小姐要用，怎麽不早說！”他一巴掌拍在旁邊一個發愣的先生頭上，罵道，“都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去給大小姐取最好的湖筆、徽墨、宣紙、端硯！快去！”
    那先生被罵得一哆嗦，連滾帶爬地跑進庫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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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圍的下人們全都看傻了眼，下巴掉了一地。這……這什麽情況？
    王胖子搓著手，走到小翠麵前，諂媚地笑著：“小翠姑娘，你看，都是誤會，誤會。我們也是按規矩辦事，不知道大小姐她……她現在身子大好了。你回去跟大小姐美言幾句，就說我們賬房，一定全力配合！”
    小翠看著他變臉比翻書還快的模樣，心中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暢快。
    她沒有說話，隻是冷著臉，學著大小姐的樣子，挺直了腰板。
    很快，文房四寶被用一個托盤恭恭敬敬地送了出來。
    小翠接過，看都沒看王胖子一眼，轉身就走。
    直到走出了賬房小院，她那顆懸著的心才終於落回肚子裏，激動得眼淚都快流下來了。
    她成功了！她真的為大小姐辦成事了！
    當小翠帶著全套嶄新的文房四寶回到清風苑時，鳳千羽正在用一塊破布擦拭著頭發。
    她看到小翠手中的東西，並不意外，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大小姐，他們給了！他們真的給了！”小翠興奮地把東西放下，“您是沒看見，那個王胖子，前一刻還罵我們，後一刻就跟哈巴狗似的！太解氣了！”
    “一張臉而已，不值錢。”鳳千羽將布巾丟開，走到桌前。
    她拿起那支嶄新的湖筆，沾飽了墨。
    提筆，落腕。
    小翠好奇地湊過去看。隻見宣紙之上，一行行字跡如行雲流水般出現。那字跡，鋒銳、霸道，帶著一股躍然紙上的殺伐之氣，完全不像是一個養在深閨的女子能寫出來的。
    小翠不識多少字，但那上麵的“銀”、“衣”、“炭”等字眼，她還是認得的。
    she看著鳳千羽一筆一劃，將這六年來的虧空，一樁樁，一件件，清清楚楚地羅列出來。
    【鎮國王府嫡女鳳千羽，討柳氏賬目清單】
    其一：月例銀兩。六年，計七十二月，每月二十兩，共計壹仟肆佰肆拾兩整。
    其二：四季衣物。六年，共二十四季，每季八套，計壹佰玖拾貳套。上等雲錦、蜀繡、蘇緞不等，以市價折銀貳仟兩計。
    其三：份例補品。血燕、人參、靈芝等，六年用度，折銀壹仟伍佰兩計。
    其四：仆從月例。清風苑一應仆從六年用度，折銀伍佰兩計。
    其五：精神損失、肉體折磨、名譽玷汙賠償費……若幹。
    其六：以上款項，按錢莊最高年息，利滾利計算。
    合計：請柳夫人自行核算，三日內，連本帶利，送至清風苑。分文不能少。
    ——債主：鳳千羽
    寫完最後一個字，鳳千羽吹了吹未幹的墨跡，將這張紙遞給已經完全看傻了的小翠。
    “大小姐……這……這是……”小翠結結巴巴，話都說不完整了。這哪是賬單，這分明是一封要人性命的討債檄文啊！
    鳳千羽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去。”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命令。
    “把它貼到王府大門外的告示牆上。我要讓全京城的人都來看看，我們‘賢良淑德’的鎮國王府夫人，是怎麽‘照顧’夫君的親生女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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