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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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理的呼吸猛地一窒,隨即變得短促而灼熱,每一次吸氣都仿佛帶著無形的針尖,刺痛著胸腔。
    識海中,那原本馴服了一絲的念力,此刻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劇烈地翻湧、震蕩起來,絲絲縷縷的念力觸須不受控製地向外逸散,攪動著靜室中沉滯的空氣,發出隻有他能“聽”見的、低沉而危險的嗡鳴。
    敬畏——如同直麵星空深淵時的渺小感,源於對這觸及靈魂根本之力的本能恐懼,這力量若失控,非焚山煮海,而是…泯滅人心!
    警惕——如同赤足立於萬丈冰崖邊緣,源於對那幽暗深淵的清醒認知,一旦踏足這竊心奪念的禁忌之域,自己…還是自己嗎?宗門…可還能容得下此等邪異?
    而那致命誘惑… 卻如同黑暗中悄然綻放的、散發著迷離光暈的劇毒魔花,散發著令人靈魂顫栗的甜美氣息,它低語著洞悉一切的權柄、掌控人心的力量、乃至…逆轉乾坤的可能! 這誘惑並非來自外界,而是根植於他作為探索者最深的渴望,如同磁石般死死吸附著他意識的每一個角落。
    敬畏如冰,警惕如淵,誘惑似火!
    這三股截然相反卻又都沛然莫禦的洪流,在他意識深處轟然對撞、撕扯、交融!
    陳理隻覺得自己的心神如同風暴中的一葉扁舟,被拋上敬畏的浪峰,又砸入警惕的冰海,最後被那誘惑的火焰舔舐、灼燒。
    一種前所未有的、幾乎要將靈魂撕裂的複雜情緒,如同冰冷粘稠的深海巨章,用它無形的、帶著吸盤的腕足,死死地纏繞住他的心髒與識海,令他窒息,卻又…無法掙脫那探究真相的致命吸引力。
    陳理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灼熱的氣息仿佛要將胸腔內翻騰的冰火一並壓下。
    識海中,那劇烈波動的念力,在他強大的意誌強行約束下,如同被無形堤壩攔截的狂瀾,雖仍暗流洶湧,卻終於被艱難地收束、壓回深處。
    那幾縷逸散的念力觸須不甘地消散在空氣中,靜室內的嗡鳴也隨之沉寂。
    敬畏仍在,如影隨形。
    這觸及靈魂根本的力量,其恐怖遠超焚山煮海。
    一個不慎,便是萬劫不複,非己身之劫,更可能累及無辜,甚至扭曲道心,淪為力量的傀儡。 這份敬畏,必須成為懸於頭頂的利劍,時刻警醒。
    警惕亦未褪去,如芒在背。
    那竊心奪念的深淵,幽暗深邃,散發著不祥的氣息。
    倫理的邊界一旦模糊,力量的誘惑便會化為蝕骨的毒藥。
    宗門容不容此術?同道視之為正邪?更重要的是——以此術行於世,我陳理,還是那個求索天地至理、守護青雲道統的陳理嗎? 這份警惕,必須化為心底的界碑,不可逾越。
    然而…那致命的誘惑,並未消失。
    它如同被強行按入深海的火種,雖不再熾烈灼目,卻仍在幽暗處頑強地散發著溫熱的、令人心癢的微光。
    洞悉人心、引導意念、乃至編織幻境…這絕非僅僅為了掌控與玩弄,它本身便是對“意識”這一宇宙最玄妙造物的終極探索!若能以念力為橋梁,窺見思維運轉的法則,感悟情感生滅的源頭…這難道不是直指大道的無上法門?
    “力量無正邪,唯人心所向…” 陳理在心中默念,眼神中的混亂與掙紮漸漸沉澱,化為一種深潭般的冷靜與清明。他明白了:
    此路凶險,不可妄動!
    以他初入熱力境、念力尚在蹣跚學步的狀態,貿然涉足精神領域,無異於稚童舞弄神兵,傷己害人的可能性遠大於成功。根基未穩,妄念即魔!
    基礎不牢,地動山搖!
    物質層麵的操控控塵、乃至更深層的粒子牽引是根基,是橋梁,是理解念力本質的必經之路。
    唯有在物質領域做到念動即至、精細入微、舉重若輕,將念力的控製力、穩定性、精微度錘煉到爐火純青、如臂使指的境界,才可能觸摸那更玄妙、也更危險的精神層麵。
    否則,一切對精神幹涉的幻想都是空中樓閣,甚至是自毀根基的歧途!
    心正則術正,心邪則術邪!
    力量的用途,取決於持力者的本心與智慧。
    念力用於窺私、操控、為惡,便是邪魔外道;若用於護道、啟迪、祛除心魔、甚至探索意識本源,未必不能是煌煌正道!但前提是,持力者自身必須擁有足以駕馭此力的強大道心與澄澈智慧。
    這非一日之功,需在紅塵中砥礪,在修行中明悟。
    一念至此,心中塊壘頓消。
    陳理緩緩閉上雙眼,再睜開時,眸中已是一片堅定與專注,再無半分迷茫與躁動,他將關於“精神幹涉”、“幻術”的所有狂想與誘惑,如同對待最珍貴的秘典,小心翼翼地打上層層封印,連同那份敬畏與警惕,一同深埋於識海最底層、最穩固的角落。
    這不是放棄,而是以退為進,以時間換空間。
    當前要務,唯有一個:窮究念力之基!
    陳理的目光再次投向靜室外廊道盡頭,那片飄落塵埃的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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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力絲線無聲探出,不再帶著雜念與野望,隻剩下最純粹的探索與掌控,他要做的,是讓那幾粒塵埃,在他的意誌下,跳出最完美的、絕對受控的舞步!是讓一粒塵,化為一道堅不可摧的盾!是讓一縷煙,凝成一道鋒利無匹的刃!
    唯有將物質層麵的念力,錘煉至“入微”、“如意”、“無礙”之境…那被冰封於心底的、關於“心念”的禁忌之火,方有在遙遠的未來,被安全而可控地重新點燃的可能!
    路,要一步一步走。道,要一層一層悟。 陳理收斂心神,徹底沉入了對眼前那幾粒塵埃的精微操控之中,如同最虔誠的學徒,開始構築他通往那無上偉力的第一塊基石。
    靜室外的廊道,彌漫著陳理突破後尚未完全散盡的精純熱力,空氣略顯燥熱。陳理目光沉靜,落在麵前躬身行禮的職守弟子身上,聲音平穩,聽不出太多波瀾,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屬於熱力境修士的威壓:
    “最近藏經閣,運轉可還順暢?可有什麽…異常之處?” 陳理刻意將“異常”二字放緩,神念與新生念力如同無形的網,悄然籠罩著弟子周身,敏銳捕捉其最細微的生理反應和情緒波動,試圖從對方不經意的細節中印證自己出關時感知到的那份“空曠”與“低壓”。
    那弟子感受到無形的壓力,腰彎得更低了些,聲音恭敬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回稟陳師兄,您閉關這半載光陰,閣內一切如常, 典籍歸置、陣法維護、弟子輪值皆按部就班, 並未…並未察覺有何異樣。” 他回答得迅速,但陳理敏銳的念力“聽”到了他心跳在“異常”二字出口時那微不可察的加速,以及一絲…茫然?這弟子似乎真的不知曉更深層的變故,隻守著眼前這一隅之地。
    陳理心中反生了一層疑慮。他手指無意識地在袖中摩挲了一下,話鋒如劍,直指核心:
    “田玄何在?”若閣內真“一切如常”,田玄應第一時間來找他。
    “田師兄…” 弟子似乎鬆了口氣,終於有個明確答案,“正在處理積攢的卷宗與調度事宜。田師兄吩咐了,待您出關,務必即刻通傳於他。他…他前幾日似乎心有所感,氣息浮動,隱約提及…或需靜室閉關一段時日。”
    “哦?” 陳理眉峰微挑,眼中掠過一絲精光,方才的沉靜被一絲關切與了然取代。
    陳理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一絲,帶著確認的意味:“田師弟…這是要衝擊金丹境了?”
    若田玄成功,青雲門將再添一位金丹,在這多事之秋,無疑是強心劑。
    “正是如此!” 弟子連忙應道,臉上也露出一絲與有榮焉的喜色,“啟稟陳師兄, 不僅田師叔,您閉關這半年來,門內已有好幾位築基後期的師兄師姐心有所感, 都陸續宣布閉關了!而且…”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敬畏,“青雲殿職守的大師姐林清霜… 弟子月前奉命去送典籍時曾遠遠望見, 她周身靈壓淵深如海,神華內蘊,已然…已然是金丹真人的氣象了!”
    “什麽?!”
    饒是陳理心性沉穩如古潭深水,此刻也如同被九天神雷劈中識海,心神劇震之下,一聲壓抑不住的驚駭低呼脫口而出! 他瞳孔驟然收縮如針尖,臉上因田玄有望結丹而泛起的那一絲欣慰暖意,瞬間被凍結、碎裂,被一片冰冷刺骨的、難以置信的驚愕徹底覆蓋!
    林清霜…金丹期?!
    這絕無可能! 這個念頭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認知之上! 他清晰地記得,半年前,當他封閉靜室石門,準備衝擊那凶險莫測的熱力境壁壘時,林清霜尚在青雲殿中夙興夜寐,被堆積如山的宗門庶務纏身。她雖天賦卓絕,但彼時分明還在築基後期苦苦打磨道基,距離那玄關大圓滿尚有不短的距離,更遑論衝擊金丹那等需要水磨功夫、凝聚大道之種的天塹!
    半年!僅僅半年!
    自己閉關衝擊熱力境,已是險死還生,耗費了無數積累與心力,堪堪功成。而她林清霜…竟能在處理繁重宗門事務的同時,完成從築基後期到金丹真人的驚天跨越?! 這已非“天才”二字可以囊括,這簡直是…顛覆了修真界鐵律的驚世駭俗!
    林清霜的進境,如同一道撕裂認知的閃電,瞬間打破了陳理心中那份自出關起便天下無敵的幻覺!這或許是一種慶幸。
    “我去看看田師弟,你們在這裏守著,沒有我同意不準任何人進入密室!”陳理回過神後吩咐道。
    “是陳師兄!”
    陳理步履沉穩,周身尚未完全內斂的灼熱氣息讓沿途空氣都微微扭曲。他推開厚重的楠木門扉,隻見田玄正埋首於堆積如山的玉簡與獸皮卷宗之後,眉頭緊鎖,指尖靈光閃爍,快速處理著調度符文,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室內彌漫著陳舊紙張、靈墨與一絲因主人靈力不穩而逸散的焦躁氣息。
    “陳師兄!您…您終於出來了!” 田玄聞聲猛地抬頭,那雙原本清亮的眸子在看到陳理的瞬間,如同蒙塵的明珠,立刻迸射出強烈得幾乎要實質化的幽怨光芒!他“噌”地站起身,動作大得帶倒了旁邊一摞待處理的玉簡,嘩啦散落一地也顧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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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位快要十九歲的青年才俊,此刻臉上寫滿了長期高壓下積累的委屈與控訴。
    “您這個龍首!” 田玄幾乎是咬著牙根,聲音帶著點少年人特有的憤懣和疲憊,“整整半年啊!神龍見尾不見首! 咱們藏經閣攏共就十大職守築基弟子! 您倒好,往靜室裏一鑽就是半年清修!” 他手指激動地指向門外,仿佛要戳破空氣,“龍尾的李峰!那小子整天就知道在後門山石上曬太陽睡大覺,鼾聲都能引來巡山靈鶴!” 他胸口起伏,深吸一口氣,繼續控訴,“剩下的我們八個!不僅要盯著閣內這攤子事兒——典籍歸置、陣法維護、禁製輪值、新入功法玉簡的拓印歸檔…還得三天兩頭被其他峰頭借調!靈獸穀要人手催熟靈穀,煉丹堂開爐缺看火的,就連刑罰堂抓個偷丹藥的耗子精都要問我們借人布陣!我們八個都快被拆成八十瓣兒用了!”
    田玄越說越激動,眼圈都有些泛紅,顯然這半年獨挑大梁的日子積壓了太多壓力和不甘。他看著陳理,那眼神仿佛在說:您再不出來,我就要累死在卷宗堆裏了!
    陳理看著眼前幾乎要炸毛的田玄,又掃了一眼屋內狼藉堆積的卷宗和地上散落的玉簡,心中掠過一絲歉意和無奈。藏經閣確實將重擔全壓在了這個年輕人肩上。
    陳理上前一步,寬厚的手掌輕輕按在田玄略顯單薄的肩膀上,一股溫和而精純的熱力氣息透入,帶著安撫與肯定的意味。
    “好了,好了。” 陳理聲音沉穩,帶著令人心安的力道,“我這不是出關了嗎? 辛苦你了,田師弟。” 他目光落在田玄眉宇間那抹揮之不去的疲憊和隱隱浮動的靈力,“聽說你心有所感?既如此,你且安心去閉關吧。藏經閣這攤子事,剩下的, 我來盯著。”
    田玄感受到肩膀上那沉穩的力量和精純熱力帶來的暖意,緊繃的神經微微一鬆,那股怨氣也泄了大半,但隨即又想到什麽,急忙道:“師兄!您剛出關,閣內積壓事務繁多,陣法有幾處節點也需您親自加固…您得先處理這些!而且…” 他頓了頓,想起規矩,“按例,您還得先去拜見鐵心長老、大執事和林師姐,稟報出關事宜吧?”
    陳理點點頭,這是應有之義:“不錯,我自當先去稟報。待我見過諸位,便立刻回來處理閣務。”
    “稟報?” 田玄聞言,臉上剛放鬆的表情瞬間又垮了下來,帶著一種近乎荒謬的苦笑,“師兄啊師兄,您是不知道。” 他語速飛快,帶著急迫:“鐵心長老、寒無淚首座還有劍三大執事,他們三位早在數月前就一起離山了!說是追查什麽‘異域化神’的驚天線索去了,至今音訊全無!您找誰稟報去?”
    “異域化神?!” 陳理心中猛地一凜!這個詞如同冰冷的楔子,瞬間鑿入他的心湖!
    田玄沒注意到陳理眼底一閃而逝的驚濤,他此刻隻感覺丹田內那股洶湧的破關之力再也壓製不住,氣息猛地一蕩,周身靈光不受控製地明滅閃爍,卷起地上散落的幾張空白符紙。
    “您…您快去找大師姐林清霜!她現在已經從掌門殿搬到青雲殿主持大局了!” 田玄臉色漲紅,聲音帶著一絲靈力失控的顫抖和急迫,“快去快回啊師兄!我…我真的快壓製不住了!這金丹…它自己非要往外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