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峰巨大的青銅齒輪依舊在空轉，匹練般的飛瀑轟鳴著砸落深潭，聲震如九天沉雷，激起的水汽蒸騰彌漫，在暮色低垂的天幕下暈染開一片迷離而略帶寒意的瑰麗霞光。
    練功閣門前，成林下意識地緊了緊身上那件漿洗得泛白、邊緣已磨出毛糙絮絲的粗布短褂。
    這件舊衣如同第二層皮膚，帶著熟悉的粗糙觸感與微弱的體溫。
    深深吸入一口飽含水腥氣與草木清冽的濕冷空氣，讓成林那微涼的刺激感貫穿肺腑，隨即眼神一凝，再無猶豫，抬步踏入了這座以考校“戰”之道聞名的宗門熔爐。
    腰間，那毫不起眼的粗布囊中，戊土精粹的碎片溫順地散發著內斂而精純的土靈之力，如同涓涓細流般悄然滲透，持續滋養著他體內那依舊顯得虛弱的根基。
    甫一入閣，眼前景象驟然變幻。
    一片濃鬱得化不開的迷蒙水汽瞬間將他吞沒，這正是練功閣的試煉——一座龐大且持續運轉的幻化陣法已然啟動。
    陣中天地迥異！
    參天古木拔地而起，虯結的枝幹如同扭曲的巨臂，深綠色的藤蔓如蟄伏的蟒蛇般垂落纏繞。
    濃稠的白色霧氣彌漫四野，將本就稀疏的天光切割、揉碎，化作無數道支離破碎、搖曳不定的慘淡光柱。
    濃烈的泥土腥氣、腐敗落葉的酸朽味道以及無處不在的濕冷水汽，混合成一股沉重而壓抑的氣息，沉甸甸地壓在口鼻之間。
    逼真的獸吼時而從濃霧深處炸響，尖銳的鳥鳴忽左忽右，更添幾分令人神經緊繃的詭秘與不安。
    成林體內，那僅存煉氣一層的微弱靈力，此刻被他以驚人的控製力收斂到極致，如同枯寂多年的古井，水麵不起一絲波瀾，僅維持著堪堪支撐五感清晰運轉的最低限度，將自己徹底融入這片危機四伏的幻境，隻留下最純粹的警覺與專注。
    “練功閣試煉，啟！”高台上，目光如鷹隼的執事聲音穿透霧氣，規則冰冷如鐵：擊敗對手，隻可用木製武器或基礎術法，擊碎護心鏡或令其倒地三息為勝，一炷香時限，勝場前一萬名入外門！
    數千身影瞬間模糊，被分散投入霧海。
    礫石藏於苔下
    成林隻覺天旋地轉，下一刻已身處一片濕滑的巨石之後，巨石表麵覆蓋著厚厚的墨綠苔蘚，冰涼沁骨。他瞬間伏低，身體緊貼冰冷潮濕的石麵，氣息收斂到近乎於無，如同石縫間一塊不起眼的青苔。
    煉氣一層的偽裝完美無缺，戊土精粹帶來的沉穩感讓他心跳都顯得緩慢而有力。
    ‘霧隱林……動態環境，感知受限，規則明確。木製武器，基礎術法……優勢在於信息差與環境的極致利用。’ 前世科研者的冷靜分析瞬間占據主導。
    成林鷹隼般的目光快速掃視，濕滑苔蘚、垂落藤蔓、濃密樹冠、流動的霧氣，他放棄了入口處顯眼的武器架，僅從散落在地的箭袋中，無聲無息地摸走了三支最輕、最不起眼的木箭，藏入袖中。
    就在成林屏息凝神，試圖依靠聽覺和微弱神識感應周遭時，異變並非來自腳下戊土的溫潤，而是彌漫周身的濃霧！
    原本混沌迷蒙的水汽，在成林高度集中的感知下，仿佛被賦予了奇異的“紋理”！
    一絲絲極其微弱、幾乎與環境光融為一體的流動光塵在霧氣粒子間悄然顯現、明滅！
    這些光塵的流動並非完全無序，它們似乎受到氣流擾動、生物移動、甚至能量微瀾的牽引，形成了一張動態的、模糊的“光流擾動圖譜”！
    ‘這是……視覺強化？還是靈根屬性的某種預兆？’ 成林心中凜然，旋即被巨大的戰術價值所占據。
    這尚未成型的靈根天賦，在此刻的霧隱林，如同一個天然的、難以被反製的預警雷達雛形！
    成林嚐試將精神凝聚於雙眼，那微弱的光塵流變圖譜瞬間清晰了一絲，霧氣中數丈範圍內，若有若無的能量輪廓和擾動源被隱約勾勒出來！
    “沙……” 一聲極其輕微的、枯葉被踩碎的聲響，幾乎與霧氣中某處光塵圖譜的異常擾動同步出現！
    左前方！
    一個手持木製短匕的幻影如同融入霧氣的毒蛇，悄無聲息地貼地滑行而來，匕尖直指成林伏地時暴露的小腿！
    成林早有預警，他沒有驚動對方，甚至沒有改變呼吸節奏。
    就在匕尖即將觸及皮肉的刹那，他緊貼石麵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弦拉動，猛地向右側翻滾！
    動作幅度極小，速度卻快如電光！木匕擦著他褲腿刺入苔蘚，發出沉悶的“噗”聲。
    一擊落空，偷襲者身形因發力而微滯。
    成林眼中寒光一閃，反擊無聲展開！
    他翻滾之勢未停，右腳猛地蹬在濕滑的石壁根部！
    身體借力，如同緊貼地麵的毒蜥，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和速度反向竄出，目標直指偷襲者因前刺而暴露的支撐腳踝！
    同時，袖中一支木箭滑入掌心，被他反握如錐，不帶絲毫風聲，精準狠辣地戳向對方腳踝韌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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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 幻影悶哼一聲，腳踝劇痛，重心瞬間崩塌！成林動作行雲流水，身體如彈簧般彈起，左肘順勢狠狠頂在對方失去平衡的小腿肚上！
    “嘭！” 幻影重重撲倒在濕滑的苔蘚上！成林如影隨形，右手化掌為刀，閃電般切在其後頸要害！力道凝練，恰到好處！護心鏡“啵”的一聲輕響，碎裂消散。
    首勝！
    整個過程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近乎無聲，隻有倒地時的悶響和護心鏡碎裂的微鳴。
    霧氣依舊濃重，仿佛什麽也沒發生。
    戰鬥剛歇，成林感知中的“光塵圖譜”驟然劇烈波動！
    三個方向！
    三個不同強度的能量擾動急速逼近！
    被包圍了！
    霧氣翻滾，三個幻影幾乎同時從不同角度現身。
    一人手持沉重木盾與短矛正麵壓迫推進，一人手持雙鉤鎖鏈側翼遊走封鎖，第三人竟隱在稍遠處樹後，指尖微光閃爍——在施展術法！
    ‘正麵壓製，限製走位，遠程……標準的獵殺小隊！麻煩！’
    成林心頭一緊。
    正麵盾矛已帶著風聲頂撞而來，側翼鉤鎖帶著呼嘯劃破霧氣！
    退！
    目標——身後那片藤蔓糾纏、荊棘叢生的低矮灌木叢！
    成林沒有硬撼，身體如同被重盾撞擊的氣流推動，猛地向側後方急退！
    追擊的盾矛與鉤鎖緊隨而至，封死了他所有閃避空間！
    就在盾鋒矛尖即將及體、鉤鎖即將纏上腳踝的刹那，成林猛地矮身，以一個近乎鑽地的狼狽姿勢，滾入了那片濃密的灌木叢！
    追擊的兩人下意識地揮動武器劈砍阻攔的藤蔓荊棘！
    幻影！
    就在藤蔓斷裂、枝葉紛飛、視線被短暫遮蔽的瞬間！
    成林體內微博氣息被強行引動！
    並非攻擊，而是極其隱晦、微弱地擾動了他身前一小片區域霧氣中的光塵粒子！
    刹那間！
    在追擊者視線受阻的零點幾秒內，那片被擾動的霧氣區域，因光塵粒子的異常折射與流動，竟模模糊糊地凝聚出了一個與成林翻滾姿態極其相似的、扭曲晃動的“光影殘像”！
    這殘像脆弱無比，連半息都無法維持，且在霧氣中若隱若現，但在高速追擊、視線受阻、精神緊繃的情況下，這稍縱即逝的“誤導”足以致命！
    “左邊！”
    持盾矛的幻影果然被那模糊光影吸引，低吼著將沉重的盾牌和矛尖轉向殘像！
    持鉤鎖者也下意識地將鎖鏈甩向光影方向！
    而成林的真身，已借著灌木、荊棘、枝葉紛飛和霧氣翻湧的多重掩護，如同最滑溜的泥鰍，悄無聲息地從灌木叢另一側貼地滑出！
    戊土精粹帶來的沉穩讓他動作穩定無聲，目標直指那個正在凝聚遠程術法之人！
    那術法幻影正全神貫注鎖定“光影殘像”的方向，對側麵貼地襲來的殺機毫無察覺！
    成林將速度提升到煉氣一層能達到的極限，身體低伏，幾乎與地麵平行。
    袖中僅存的兩支木箭滑入雙手，他並未投擲，而是將其當作近身短刺，將衝刺的動能、戊土精粹賦予的瞬間爆發力，盡數灌注於雙腕！
    噗！噗！
    兩支鈍頭木箭如同毒蛇的獠牙，一支狠狠戳在對方毫無防護的側腰腎髒位置，另一支精準地撞擊在其掐訣的手腕麻筋上！
    “啊！”
    術法瞬間被打斷，幻影手腕劇痛酸麻，身體被巨大的衝擊力撞得失去平衡！
    護心鏡雖未碎，但成林已貼身！
    他如附骨之蛆，一記凶狠的膝撞頂在其腿彎，同時雙手抓住其肩膀猛地向下一按！
    幻影慘哼一聲，麵朝下重重砸進濕冷的腐葉堆中！
    成林一腳踏在其背心要害，斷絕其起身可能！
    第二人，製服！
    此時，被騙的持盾矛和持鉤鎖幻影已反應過來，發出憤怒的咆哮，轉身撲向成林！
    沉重的木盾帶著呼嘯的風壓猛撞而來，雙鉤鎖鏈如同毒蛇般纏向他的雙腿！
    成林剛剛製服遠程，身形未穩，幾乎陷入絕境！
    生死關頭，靈根對光塵流變的感知被壓榨到極致！
    成林眼中，兩個撲來幻影的動作仿佛被拉長，他們帶動的狂暴氣流、散發的能量波動，在霧氣光塵圖譜中形成了無比清晰的擾動軌跡！
    尤其是持盾矛者，因全力衝撞，盾牌舉起，胸腹空門大開！
    那護心鏡的位置，在光塵擾動的“圖譜”中，如同黑暗中的坐標般醒目！
    沒有時間猶豫！
    成林眼中厲色如電，左手猛地從腰間布囊中掏出最後一件“武器”——並非木箭，而是那塊棱角分明的戊土精粹碎片！
    將微薄的煉氣一層靈力、戊土精粹碎片本身的沉重土氣、以及全部精神對光塵軌跡的預判，盡數灌注於這看似笨拙的一擲！
    動作並非標準投擲，更像是礦工甩出開山石，帶著一種原始的、刁鑽的弧線！
    那枚不起眼的土黃色碎片，在微弱靈力包裹、自身土氣牽引以及光塵擾動的微妙作用下，軌跡變得異常飄忽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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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險之又險地貼著纏繞而來的鉤鎖，無視了盾牌揮舞帶起的風壓，如同被命運牽引般，在持盾矛幻影驚駭的目光中，精準無比、沉重異常地砸在了他因全力前衝而完全暴露的護心鏡正中心！
    “哢嚓——！！” 一聲遠比木箭刺中更沉悶、更震撼的碎裂聲響起！
    護心鏡應聲炸裂成點點光屑！
    持盾矛幻影前衝之勢戛然而止，僵立原地，轟然消散！
    “嗚！”
    持鉤鎖幻影的鎖鏈帶著餘威，狠狠抽在成林勉強架起的左臂外側，劇痛傳來，手臂瞬間麻木！
    但目標已去其一！
    成林強忍鑽心疼痛，借著鎖鏈抽擊的力量向後急滾，拉開距離，冰冷的目光如同鎖定獵物的毒蛇，死死盯住最後一個持鉤鎖的對手。
    戊土精粹碎片完成使命，消失在霧氣中。
    “時間到！試煉結束！”
    執事冰冷的聲音如同天籟，響徹霧林。
    霧氣瞬間消散，幻影無蹤。
    成林和其他試煉者出現在練功閣大廳。
    巨大的水幕榜單轟然展開——練功閣試煉勝場榜！
    名字飛速滾動。
    榜首依舊是那些光芒萬丈的名字。
    成林忍著左臂外側火辣辣的疼痛，麵色“蒼白”，目光平靜地在榜單中下遊掃視。
    很快，他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成林！
    位置不高不低，堪堪卡在第九千八百一十名，吊在萬名錄取線的車尾！
    周圍有目光掃過這個氣息微弱、衣著寒酸、此刻捂著左臂齜牙咧嘴的散修，眼神中帶著些許輕視或憐憫。
    沒人會多關注一個靠“運氣”和“拚命”才勉強擠進末流的底層修士。
    高台上，鷹隼般銳利的執事目光掃過榜單，在成林的名字上略作停留，回憶著水鏡術中觀察到的片段。
    ‘身法刁鑽詭譎，行蹤飄忽如鬼魅，尤擅借周遭地形環境製造視覺混亂與感知誤導。’
    ‘攻擊狠辣精準，以弱擊強，每每能於絕境中捕捉那轉瞬即逝、近乎不可能存在的破綻空隙，一擊致命！’
    ‘最後那一擲……時機拿捏、角度選擇、力道掌控，三者合一，堪稱絕殺之技！而且……’ 執事的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聲音裏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困惑與不解：‘用的……竟是隨處可見的石頭？！這種風格煉器堂的二牛師兄估計會喜歡！可惜這裏是練功閣！’
    這絲困惑隻在他眼中停留了一瞬。
    隨即，他像是驅散一個無關緊要的雜念般，搖了搖頭，揚聲宣布，目光已然越過成林看向殿門方向：“下一殿試煉者，入列！”
    成林身形微晃，如同水滴融入溪流般，悄無聲息地匯入了剛剛通過考核、正略帶興奮與嘈雜的人群邊緣。
    微微低下頭顱的瞬間，那看似疲憊木訥的唇角邊緣，一彎冰冷、銳利、且充滿絕對掌控感的弧度，幾如刀鋒掠過般乍現即逝。
    ‘第九千八百一十名，不多不少，正好卡在車尾，還在離大牛遠點。’ 成林的一絲念頭在識海閃過。
    再抬頭時，臉上已恢複了那副慣常的低調模樣，不再停留，邁開步子，身影迅速消失在通往下一處試煉場殿門的甬道陰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