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器堂試煉殿內熱浪翻湧，硫磺與熔煉金屬的刺鼻氣息幾乎凝成實質，灼得人喉頭發幹。
    巨大的熔爐虛影在四壁閃爍，映得每個人臉上明暗不定。
    候選者絡繹不絕，雖無明規需遍試諸殿，但大多數試煉者仍不願錯過任何機緣，殿內人頭攢動。
    “煉器堂複試，三關！”一位身材魁梧、肌肉虯結的赤膊執事聲如炸雷，瞬間壓下滿殿嘈雜。
    “第一關：識材！一炷香內，辨識案前十種基礎靈礦！寫出其名、特性及大致用途！錯三種以上，淘汰！”
    話音落下，十座石台應聲升起，上麵靜靜躺著十塊形態各異的礦石。
    許多世家子弟立刻運轉家傳功法，指尖靈光閃爍，或有小巧精致的鑒靈法器被祭出，道道華光掃過石台，映出一片流光溢彩。
    成林卻沒有動作，他沒有法器，甚至沒有刻意釋放靈力去粗暴探查。
    他隻是伸出那雙修長、指節分明且帶著常年勞作的薄繭的手，看似隨意地拈起了第一塊礦石——一塊毫不起眼、色澤暗啞的墨色石塊。
    ‘黑紋鐵。’
    心念微轉，一絲極細微的靈氣已悄然流轉。
    這靈氣並非強行刺探內部，而是如最輕柔的薄霧般包裹住礦石表麵，同時，他全部的感知都聚焦於礦石在殿內熾熱紅光模擬爐火環境）映照下，產生的那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細微變化：光影的明暗過渡、色澤的微妙差異、表麵的反光特性。
    暗啞墨石，在紅光下邊緣泛起一絲微弱到極致的暗紅金屬光澤，觸手沉甸甸的，還帶著些許刺手感。
    ‘反光沉滯…質地緊密…是黑紋鐵，特性硬實，常做利器胚材。’他拿起粗糙的草紙，畫了個簡易方塊，旁邊注解：“黑紋鐵，沉，硬，刀劍胚”。
    又拿起一塊赤紅礦石，入手竟有溫熱感，在紅光照射下，內部仿佛有極其細微的、如同液體般流動的橘紅光暈。
    ‘光暈溫潤內蘊…並非純粹的火燥之感…是赤火銅，特性偏軟韌，是上好的導靈容器輔材。’畫了個圓圈，寫上：“赤火銅，熱，軟，爐芯、靈線”。
    ……
    第十塊，是一塊布滿蜂窩狀孔洞的灰白色石頭，入手異常輕飄。
    當成林將它微微傾斜，對準最強的光源時，那些孔洞的內壁竟折射出微弱到幾乎要消散的、彩虹般的七彩光暈。
    ‘多孔結構…能折射出如此微弱的虹光…內部或許蘊含極稀薄的元磁之力或產生了微弱的空間擾動力場？
    特性：極輕，有吸附性…或許能做緩衝層的填充物，或者低級匿蹤法器的輔料？’
    他仔細畫下多孔石的形態，標注：“蜂巢石，輕，吸…擾幹擾），匿蹤輔料、緩衝”。
    十種礦石，他辨識的特性與推斷的用途，準確度驚人得高。
    ‘人設要鋪，這挖礦老本行的功底得表現出來！’
    “第二關：解意！”魁梧執事聲再起，指向大殿中央驟然亮起的光影幻陣。
    陣中，一名精壯鐵匠的虛影凝實，手持一柄誇張的巨錘，施展“千鍛法”，錘影如疾風暴雨，砸落在燒紅的鐵胚上，濺起漫天火星，氣勢驚人。
    周圍的世家子弟們個個凝神屏息，目光緊追著繁複的錘法軌跡，試圖記憶並解析其中灌注靈力的關鍵節點，眉頭緊鎖。
    成林隻是微微眯起了眼睛，靈氣再次於體內無聲流轉。
    他沒有去盯那令人眼花繚亂的錘子本體，而是將所有的感知力，都聚焦於虛影每一次錘擊時，那迸濺四射的火星軌跡、鐵胚受擊瞬間表麵光澤產生的細微波動漣漪、以及巨錘撕裂空氣留下的那些短暫存在的微弱光痕上！
    覺醒的光屬性靈根，賦予了他遠超常人的動態視覺捕捉能力和近乎本能的軌跡預判能力！
    那漫天飛濺、看似毫無規律的火星，在他眼中卻構成了一幅幅瞬間的“力量爆發脈絡圖”，清晰無比地揭示了每一次錘擊真正的落點與瞬間的力量峰值。
    鐵胚表麵那稍縱即逝的光澤波動，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麵漾開的漣漪，忠實地勾勒出狂暴力量在材料內部傳遞、滲透、折疊的精確路徑與方向。
    而那些即將消散的錘影光痕，則像是被放慢了的畫麵，將發力過程中最精妙、最關鍵的轉折點一一標注出來。
    他剝離了所有炫目唬人的表象，直接“看”到了這套錘法力量運轉最核心的路徑與節奏奧秘。
    當幻陣停止，輪到他上前口述領悟時，他顯得有些猶豫，聲音不高，還帶著點不確定：“那影子…砸得是很快…但，但有好幾個地方，好像不太一樣。”
    他笨拙地用手比劃著，仿佛詞不達意，努力回想：“就是…砸下去的時候，火星子炸得最開、最散的那幾下，感覺勁兒是最大的…然後它往後抬錘子的時候，那影子尾巴會好像會頓一下，卡一下…還有那鐵塊，被砸中的地方會亮一下，然後那亮光像水波似的往外散，一圈圈的…好像…好像後麵轉鐵塊，就是順著這幾條‘亮線’在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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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描述磕磕絆絆，用詞粗陋，聽起來就像一個觀察力還算細致、但毫無理論基礎、拚命想抓住重點卻又說不清楚的底層散修。
    然而，高台上，那位一直半闔著眼皮的魁梧執事，眼皮卻微微掀起了一條縫，目光落在成林身上。
    這散修小子描述的，沒有一招半式的名稱，卻恰恰是千鍛法力量傳導最關鍵的那幾條脈絡，以及折疊鍛打時引導力量走向的視覺化表現！
    雖然表述得極其粗劣，甚至有些可笑，但這份能剝離華麗外表、直指力量動態本質的“觀勢”眼力…有點意思。
    “第三關：賦靈！”執事的聲音打斷了眾人的思緒。他指向大殿一側，隻見每個試煉者麵前的地麵升起一座微縮的模擬鍛爐，爐內陣法模擬出的火焰靜靜燃燒，旁邊還懸浮著一塊人頭大小、未經任何提煉的、最劣質的“黑紋鐵”原礦胚。
    “以爾等眼下這點微末靈力，嚐試引動並控製爐火，對此鐵胚進行最基礎的‘淬火’環節模擬！不要求成功引動材料靈性，隻看爾等對靈力的感知細膩程度以及對能量的基礎控製力！此乃天賦之驗！時限，一炷香！”
    其他候選者立刻凝神靜氣，或並指如劍，或掌心向爐，催動體內靈力，透出或明亮或黯淡的靈光，小心翼翼地向模擬鍛爐的火口探去，試圖溝通、引導那陣法生成的無根之火，再包裹住鐵胚，進行模擬淬煉。
    一時間，殿內各色靈力微光閃爍，那塊塊黑紋鐵胚在強弱不一的靈火包裹下，表麵光澤或明或暗，反應平平。
    成林心念微動，一絲靈氣悄然流轉。他沒有急於去溝通爐火，而是再次運用起他對“光”的極致感知，目光似乎穿透了跳躍的火苗，落在鐵胚本身，尋找著其內部天然存在的、極其微弱的能量紋路。
    他運轉靈氣，開始嚐試去貼合、甚至微微引導那些天然的紋路。
    就在他的靈氣以某種獨特頻率觸碰到鐵胚核心的刹那——
    異變陡生！
    那塊原本死氣沉沉、隻在模擬爐火包裹下微微發熱的黑紋鐵胚，仿佛沉睡的凶獸被驟然點醒了最本源的一絲凶性！
    嗡！
    一絲極其微弱、卻凝練無比、帶著原始洪荒氣息的暗金色光芒，竟猛地從鐵胚最核心的雜質脈絡中爆發出來，透體而出，雖隻一閃即逝，卻那光芒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堅韌與純粹！
    更令人震驚的是，鐵胚表麵那些粗糙的微小孔隙，在這一瞬間仿佛活了過來，開始自主地、貪婪地吞噬起周圍模擬鍛爐的火力與成林那絲靈氣！
    成林麵前的整個模擬鍛爐的光芒都為之劇烈一暗，仿佛所有的能量都在那一刻被那絲爆發的暗金光芒和鐵胚本身強行抽吸了過去！
    殿內，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聲音都消失了。
    無論是正在努力引導靈火的試煉者，還是高台上觀望的執事，都被這突如其來、野蠻又震撼的一幕驚得目瞪口呆。
    高台上，那位魁梧執事猛地站起身，壯碩的身軀帶起一陣風，雙目之中精光爆射，如鷹隼般死死鎖定了成林麵前那塊已然恢複平靜的黑紋鐵胚！
    以他的修為和眼力，如何能看不出？
    那瞬間爆發又斂去的暗金光芒，分明是深藏在這劣質黑紋鐵中的一絲極其微量、本絕無可能被引動的“玄金砂”本源靈性，被某種力量粗暴地喚醒了一絲！
    這需要何等恐怖、何等精準、直指材料最核心原始靈性的感知力和引導力？這根本不是尋常意義上的靈力控製，這近乎是一種…本能？！
    “時間到！”執事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極力壓製卻仍能聽出的沙啞與震動。
    所有模擬鍛爐瞬間熄滅，陣法停止運行。
    緊接著，冰冷的評判開始。
    成林，第一關“識材”：十種靈礦特性描述精準，用途推斷合理。
    第二關“解意”：描述未及技法名稱，卻觸及力量傳導與折疊的核心動態，直指本質。
    第三關“賦靈”：材料反應極其劇烈，遠超常規，展現出對材料本源靈性的驚人感知潛能。
    綜合評判：甲等。
    最終，煉器堂錄取榜單之上，成林的名字從靠後的位置開始艱難地向上攀升，一路越過眾多名字，最終，極其驚險卻又穩穩當當地定格在了——第七位！
    成林看著光幕榜單上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臉上適時地露出了混雜著“難以置信的天大驚喜”和“差點搞砸了的心有餘悸”的複雜表情，他對著空氣咧開嘴，像是傻笑了一下，又立刻像是意識到失態，趕緊低下頭，用力地搓著手指，將那副走了狗屎運、激動又惶恐的底層散修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高台之上，幾位執事低聲交換著意見，目光不時掃向台下那低頭搓手的少年。
    “靈獸殿…魁首？這煉器天賦也藏得夠深！種地養豬能有這眼力？我煉器堂也不能輕易放過！”
    成林隨著散去的人流，低調地離開喧囂的試煉殿。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後有幾道目光若有若無地黏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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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人流走出煉器堂，成林內心一片清明，方才的驚險表演與精準控製皆在計劃之中。他步伐沉穩，轉向下一個目的地，腦中思緒飛速流轉：
    ‘接下來，便是執事堂了。’
    執事堂不考蠻力，不測靈力，它所甄別的，是更深層的東西——溝通的技巧、洞察人心的眼力、應對突發狀況的機變、以及那份讓人如沐春風又不失原則的親和力。
    這一切，都是為了篩選出能妥善處理外務糾紛、精準解讀各方意圖、並能進行有效談判與信息傳遞的人才。
    ‘而這一切的考核形式，竟然被做成了——’
    ‘劇本殺。’
    想到這個詞，成林嘴角幾不可察地彎了一下。
    這絕非此世原有之物，而是他前世記憶裏的玩意兒。
    當初那位負責設計此次試煉的陸九淵愁眉不展時，陳理恰好“路過”，便看似無意地提了幾句“沉浸式角色扮演”、“信息差博弈”、“多方動機推理”之類的概念，沒想到竟被全盤采納，還搞出了這麽大陣仗。
    ‘來都來了，讓當個監考，總得弄點有意思的吧。’ 他當時這麽想著，頗有點惡趣味的滿足感。
    但此刻，一個微妙的問題浮上心頭。
    ‘等等…我現在是考生身份。我去參加一場我自己參與了設計的試煉？這算不算…自己考自己？甚至…算不算作弊？’
    一絲荒誕感油然而生。
    但陳理隨即收斂心神，將這無謂的糾結拋諸腦後。
    規則之內，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資源與信息，本就是能力的一部分。
    他所參與的，也僅僅是最初的概念提出，具體劇本、角色、謎題，他一概不知。
    “也罷，就當是一場……別開生麵的壓力測試好了。”他喃喃自語道，仿佛是在給自己打氣。然後，他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將腦海中的雜念全部拋開，將全部的思緒都集中到了接下來的“表演”上。
    他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仿佛能夠穿透一切阻礙，直達事物的本質。在他的目光深處，還閃過一絲躍躍欲試的銳芒，似乎對這場即將到來的挑戰充滿了期待。
    “執事堂……”他輕聲念叨著這個名字，腦海中浮現出了劍三前輩的身影。
    當初，劍三前輩對韓無塵出手相助似乎有所懷疑，畢竟出現的太及時太巧合了！
    但在之後的幾年裏，卻始終沒有查出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如今天域高手緊缺，希望韓無塵那邊是真的想多了！”他暗自祈禱著，希望這一切都隻是對韓無塵的多慮，而不是真的有什麽問題。
    就在他思考這些事情的時候，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走到了執事堂的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