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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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獸殿內,新晉弟子們垂手靜立,連呼吸都刻意放輕,仿佛每一口吞吐都會驚動這殿中無形的威壓。
    他們身上新發的青色雲紋服觸感冰涼柔韌,衣料之下,雲紋似活水般無聲流轉——可這份屬於內門弟子的榮耀,並未帶來絲毫暖意,反被滿堂死寂和前方執事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凍得寸寸凝結。
    殿中光線昏沉,高聳的石柱投下漫長陰影,空氣裏浮動著陳舊木料與靈獸身上特有的淡腥氣息。
    每一寸磚石都仿佛浸透了歲月與威儀,壓得人心頭沉墜。
    負責引領的執事目光如兩柄鈍刀,緩緩刮過每一張年輕而隱含興奮與惶恐的臉。
    他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砸在青石磚上,濺起金石般的回響:
    “我非靈獸殿之人,乃刑罰堂值守弟子。”
    人群中響起一絲幾不可聞的抽氣聲。
    他恍若未聞,繼續道:“今日暫由我領你們走入此殿。你們須記住,青雲門立世之基,唯有四字——”
    他略頓,眼風如冷電掃過,“‘忠、謹、勤、和’。”
    一名站在前排的弟子忍不住喉結滾動,悄悄攥緊了冰涼的手指。
    “叛門者,”執事的聲音陡然沉下,“廢修為,斷筋脈,逐出山門,終身不複錄。”
    殿中落針可聞,唯有他冰冷的語句戳進每個人的耳中。
    “殘害同門者,視情抵命,或終身影寂麵壁,至死方休。”
    他踱了一步,青袍下擺拂過地麵,幾乎聽不見聲響。
    “至於竊奪宗門資源、心懷貪婪、行止不端者……”他倏地停在一個微微發抖的少年身前,並不看他,話卻清晰無比地落下,“輕則杖責廢功,重則……性命不保。”
    “可都聽清了?”他驀然抬高聲音,如同驚雷炸響在死寂的大殿之中。
    “聽……聽清了!”弟子們渾身一凜,參差不齊地慌忙應聲,聲音裏浸透著再也掩飾不住的驚懼。
    一條條、一項項門規戒律,冰冷、精確、毫無轉圜餘地,如同鐵索般層層縛上心頭。麵壁思過、扣除貢獻、廢去修為、逐出山門……甚至處以極刑。
    每一個字都似重錘,砸得人心頭震顫。
    方才試煉通關時那點飄飄然的得意,此刻被這盆摻著冰碴的冷水徹底澆滅,連一縷青煙都不曾剩下,隻剩下刺骨的清醒。
    講堂內一片死寂,隱約能聽見窗外風吹過竹葉的沙響,更反襯出室內的壓抑。
    新晉弟子們一個個頭皮發麻,背生寒意。
    嶄新的青紋雲服原本代表著無上榮光,灼熱耀眼;此時卻隻感到它沉重如鐵,仿佛已成附骨之疽,是一種無聲的束縛與警示。
    就在眾人心神緊繃、幾乎喘不過氣時,木門被輕輕推開。
    一位身著青衫的弟子緩步走入,眉目溫潤,與先前刑罰堂執事的冷厲截然不同。
    他目光掃過全場,微微一笑,開口道:“諸位師弟,方才是否被門規戒律驚著了?”
    幾個弟子下意識點頭,又慌忙停住。
    青衫弟子卻不介意,語氣和煦:“規矩是底線,心中有尺,行事方有度。我是講法堂的程硯,今後由我引導大家修習入門心法。”
    他走到案前,袖袍輕拂,繼續溫言:“修道之人,持戒而行,方能遠行。懼而後安,慎始敬終,並不是壞事。”
    弟子中有人小聲問:“師兄……門規如此森嚴,我們……”
    青衫弟子頷首答道:“嚴,不是為罰,而是為護。護的是道心,是宗門,也是你們每個人的前程。”
    他語聲平穩,如暖泉漸湧,悄然化開了滿堂冰封般的緊張。
    室內氣氛,終於稍見緩和。
    青衫師兄眉目溫潤,未語先帶三分笑意。聲音和煦如春日曬暖的溪水,緩緩蕩入每位新弟子耳中。
    他目光掃過講堂,見眾人神情仍帶著方才的緊繃,便微微一笑,開口道:“諸位師弟師妹,不必過於拘謹。”
    這一句讓堂內氣氛霎時鬆了幾分。
    他繼續溫言道:“我名陸明,忝為靈獸殿十大築基弟子之一。日後同在穀中修行,大家若有任何不明之處,盡管來尋我。”
    見幾名弟子眼神亮起,露出期待之色,陸明笑意更深,耐心解釋道:“靈獸殿主要分兩支,一為獸圈,飼育守護靈獸;二為藥園,培育各類靈植。殿中弟子平日便通過完成這兩類任務,換取宗門貢獻。”
    此時,後排一個年紀稍小的弟子忍不住小聲問:“陸師兄,貢獻點……真的什麽都能換到嗎?”
    陸明點頭,語氣肯定:“貢獻點乃宗門根基,藏經閣功法、丹房靈藥、甚至煉器堂的法器,皆需以此兌換。更重要的是,積攢足夠貢獻,還可請殿中長老乃至掌門親自指點修行。”
    他話語清晰,如暖流浸潤,將先前刑罰堂弟子所帶來的肅殺寒意悄然化去大半。
    眾人隻覺前路雖規章嚴明,卻仿佛真有廣闊天地,可供奮力馳騁。
    窗外微風拂入,帶著隱約的藥草清香和遙遠的獸鳴,竟顯出幾分生機盎然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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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說完畢,陸明最後溫和告知:“明日,我將帶大家分別前往獸圈與藥園觀摩半日,以便各位了解具體事宜,擇定日後方向。”
    “是,多謝陸師兄!”這一次,弟子們的應答聲整齊了許多,也輕快了許多,眼中重新燃起明亮的光彩。
    成林獨自站在廊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那枚新得的身份玉牌。
    玉質冰涼,那股冷意絲絲滲入指尖,卻讓他紛亂的思緒稍定。
    夕陽的餘暉穿過竹影,在他青色的衣袍上投下斑駁的光痕。
    遠處隱約傳來靈獸的低鳴和弟子們漸遠的腳步聲,整個世界仿佛沉浸在一片安寧之中,唯獨他的內心波濤暗湧。
    ‘總算是用成林這個身份,順利進了靈獸殿……’他心中默念,目光低垂。‘本尊陳理那邊的資源自然豐富,偷渡一些過來不算難事。可一旦手中突然多出修煉資源,我一個剛入門沒有任何背景的弟子,要如何解釋來曆?’
    他眉頭不自覺蹙起,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難道要謊稱是家族所贈?我也沒家族啊!或者說是執行隱秘任務所得?每一個念頭浮起,又迅速被他否定——破綻太多,經不起推敲。
    “看來……”他近乎無聲地自語,眼底掠過一絲銳光,“得盡快接幾個能‘合理’獲賞的任務了。”
    玉牌的涼意再度傳來,他深吸一口氣,將這心思沉沉壓進心底。
    次日清晨,當成林隨眾人踏入藥園地界時,眼前的景象與昨日執事堂的肅殺凜然截然不同。
    濃鬱的生機幾乎化為實質,濕潤的泥土氣息與百草清芬交織成馥鬱的藥香,隻輕輕吸入一口,便覺四肢百骸舒坦,靈台也清明了幾分。
    園中靈氣氤氳如霧,各色靈草靈藥沐浴在晨曦霞光裏,枝葉舒展,形態奇異,有的葉片上還滾動著晶瑩的露珠,折射出七彩光芒。
    引路的仍是那位青衫溫潤的陸明師兄。
    他今日步履格外輕緩,聲音也壓得極低,生怕驚擾了此地的寧靜。
    “諸位師弟師妹,請緊隨我的腳步,萬不可踏錯。”他細心講解著諸多禁忌,目光掃過一株株珍奇植物。
    他首先引著眾人看向一簇隱在薄霧中、葉片呈銀白色的矮草。
    “此草名‘星紋草’,諸位細看其葉脈。”
    有弟子俯身細瞧,低聲驚呼:“葉脈…好像在發光,像星辰一樣!”
    “不錯。星紋草能溫養神魂,是製作符墨和安神丹的上品。它性子喜靜,最厭喧嘩,若在它周圍大聲吵鬧,它的葉片便會頃刻閉合,三日不再舒展,藥效也就散了。”
    接著,他指向不遠處一株亭亭玉立、頂端結著一顆朱紅果實的植株。“這是‘赤炎果’,需吸納地火精華生長。其果是煉製多種火屬性丹藥的必需之物,藥性猛烈,直接服用甚至能灼傷經脈。”他頓了頓,看向一位好奇的弟子,“李師弟,是否感覺越靠近它,周身越有暖意?”那弟子一愣,連忙點頭稱是。
    一路行去,陸明如數家珍:“那邊形態扭曲、通體紫色的乃是‘凝血藤’,是金瘡藥的主材,但其藤蔓有刺,帶有微毒,采摘需特殊手法…遠處水池中開著紫金色蓮花的,是‘蘊神蓮’,其蓮子能稍補神識,隻是三十年一開花,再三十年才結子,極為珍貴…”
    他的話語溫和而清晰,將每一種靈藥的特性、功效、禁忌娓娓道來,不僅衝淡了昨日的緊張,更在眾人眼前緩緩展開了一個玄妙瑰麗的草木世界,讓人不由心生敬畏與向往。
    陸明微微一笑,又停在一小片泛著幽幽藍光的草叢前,草葉上仿佛凝結著永不消融的寒霜。
    “此乃‘凝霜草’,”陸明神色極為認真,“與‘赤炎果’習性相反,性極寒,乃煉製冰心丹、破障丹的主材之一。但其脆弱異常,一絲活人氣息沾染,內蘊的極寒藥性便會流逝大半,前功盡棄。切記,遠觀即可。”
    眾弟子聞言皆凜然點頭,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一名弟子聽得如癡如醉,全然忘了腳下。
    盤根錯節的靈藤在幽暗的光線下如同潛伏的蛇,猛地絆住了他的腳踝。
    他“啊呀”一聲,驚呼卡在喉嚨裏,整個人已收勢不住,猛地向前撲跌而去。
    雙手在空中慌亂地揮舞,試圖抓住什麽來穩住這失控的身形,卻正正地、絕望地、直直朝著旁邊那株凝霜草按去!
    “不可!快停下!”陸明師兄眼角餘光瞥見這驚變,臉色驟然煞白,一聲疾喝撕裂了藥園的靜謐,同時身形疾掠,伸手欲攔。
    但終究是晚了。
    隻聽得一聲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嗤”響,那弟子因恐懼而冰涼的指尖,已然擦碰到了凝霜草那細弱如月華、晶瑩剔透的葉片。
    刹那間,不可思議的景象發生了——那株原本流轉著淡淡藍色光暈、生機盎然的靈草,如同被瞬間抽走了所有生命精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灰敗、蜷縮!表麵幾乎是在呼吸之間就覆蓋上了一層死氣沉沉、毫無靈性的慘白厚霜,仿佛已枯死了數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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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股極寒的空氣以那株草為中心猛地擴散開來,讓離得近的幾個弟子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齊齊後退一步。
    那闖禍的弟子徹底僵在了原地,麵無人色,瞳孔因極致的恐懼而放大,死死盯著自己那隻闖下大禍的手,整個人抖得如同秋風中最無助的落葉。
    藥園裏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唯有那株瞬間凋零的凝霜草,在無聲地訴說著剛才發生的一切。
    陸明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幹幹淨淨,變得慘白如紙,他猛地扭頭,目光驚惶地射向藥園那幽深的入口。
    一股無形的寒意比凝霜草的枯萎更先抵達,籠罩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神。
    那裏,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地立著三名黑袍人。
    他們的身形完美地融在門廊的陰影裏,紋絲不動,仿佛三尊沒有生命的雕像,早已在此冰冷地等候多時。
    為首者,赫然正是昨日在靈獸殿內,以金石之音宣讀門規、麵容冷硬如鐵的那位刑罰堂弟子,他冰冷的視線越過眾人,精準地盯死在陸明身上。
    沒有質問,沒有審斷,甚至沒有給陸明任何辯解的機會。
    那執事隻是漠然一揮手,動作簡潔得令人心寒。
    身後兩名黑袍弟子如得到指令的鬼魅,身形一晃,快得隻在地上留下兩道模糊的殘影,便已一左一右挾持在陸明身側。
    兩隻手如鐵鉗般死死扣住了他的胳膊,法力微吐,瞬間封禁了他周身氣脈。
    陸明像是被這粗暴的擒拿驚得終於回過神,臉上那慣有的溫潤和煦蕩然無存,隻剩下全然的駭異與慌亂,聲音都變了調:“師兄!是師弟失察!我願領一切責罰!但求……”
    “玩忽職守,”刑罰堂弟子冰冷的聲音斬釘截鐵,比凝霜草散發的寒氣更刺骨,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卑微的乞求,像是在宣讀一道早已寫好的判詞,“致使宗門重地受損,財產盡毀。”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砸得人心頭劇震。
    “押入刑罰堂,依律處置。”
    “不!師兄!求您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願加倍賠償貢獻點!十倍也認!師兄——!”
    陸明的聲音淒厲得變了調,掙紮如同困獸。
    兩名黑袍弟子卻毫不容情,鐵鉗般的手指深深陷入他臂膀的皮肉,粗暴地將他向後拖拽而去。
    他一身青衫在粗糲的石板地上不住摩擦,發出“沙沙”的刺耳聲響,聽得人牙酸心悸。
    陸明徒勞地伸出一隻手,顫抖地指向那株已然徹底枯萎、覆滿死霜的凝霜草,又猛地轉向周圍噤若寒蟬的新弟子們,仿佛想抓住一根根本不存在的救命稻草。
    “不是我碰的!是他!是他自己摔倒的啊!師兄明鑒——求您明察——啊!”
    冰冷的嗬斥從他頭頂落下:“閉嘴!刑罰堂自有公斷,容不得你狡辯!”
    所有新弟子僵立原地,麵白如紙,噤若寒蟬。
    方才那一點對廣闊天地的憧憬被徹底碾碎,隻剩下砭入骨髓的冷。
    慘叫似乎還在耳蝸深處嗡嗡回響,混合著昨日執事堂冰冷的戒律條文,每一個字都活了過來,長出尖牙,啃噬著那點僅存的、對仙門最初的幻想。
    藥園的馥鬱香氣此刻聞起來有一股陳腐的鐵鏽味。
    前方,刑法堂弟子冰冷的目光掃了過來。
    “觀摩暫停,明日再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