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黑袍弟子將陸明拖離眾弟子的視線，剛一拐過藥園外的青石照壁，確保無人窺見後，立刻鬆開了鉗製。
    其中一人甚至還小心地替他拂了拂背上青衫的褶皺，臉上那副鐵麵無私的冰冷表情瞬間融化，換上了十足的歉意和熟稔，壓低聲音道：“陸師兄，方才真是得罪了！沒弄疼你吧？”
    陸明活動了一下被攥得發麻的手臂，長長舒了一口氣，臉上哪裏還有半分之前的驚惶絕望，反倒揚起一個帶著幾分得意的笑容，抬手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冷汗：“嘿，沒事沒事！我這演技……還可以吧？剛才那幾聲慘叫，情緒夠不夠飽滿？夠不夠絕望？”
    “太浮誇了！”一個清朗的聲音帶著笑意從旁邊的竹林小徑傳來。
    幾人聞聲望去，隻見靈獸殿殿主楚藥不知何時已悠然倚在一株翠竹旁，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這場“好戲”。
    “楚殿主！”兩名黑袍弟子連忙恭敬行禮。
    陸明則撓了撓頭，有點不服氣地湊過去：“楚師兄，您要求得也太高了！我這已經夠賣力了，眼淚都快憋出來了！不然怎麽唬得住那幫新來的小家夥？”
    楚藥走上前，沒好氣地用折扇輕敲了一下陸明的額頭：“嚎得是響，就是用力過猛，下次收著點。”他語氣隨即轉為認真，“好了，戲已做足，效果不錯。你趕緊去任務堂接個下山巡查或者采集的任務，最近別在青雲峰露麵，免得穿幫。”
    陸明立刻收斂了玩笑神色，鄭重點頭：“明白，我這就去。”
    次日清晨，天光微熹，晨露未曦。
    包括成林在內的數十名新弟子，已整齊列隊，由一位神情沉穩、步履間自帶一股幹練之氣的內門師兄引領著，踏上了通往靈獸穀深處核心區域的石徑。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近乎肅穆的期待感，每個人都清楚，這將是一次至關重要的觀摩，所見所聞，很可能就此決定他們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的修行軌跡與方向。
    隊伍中無人交談，隻有略顯緊張的呼吸聲和雜遝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
    尚未真正靠近穀地核心，一股複雜而濃烈的氣息便已撲麵而來——那是無數生靈聚集所散發的蓬勃生氣、發酵飼料特有的微酸醇香、以及一絲無法忽略的、屬於猛獸禽鳥的淡淡腥臊。
    這氣味狂野而鮮活，仿佛一下將人拉入了一個充滿原始力量的世界。
    領隊的師兄在一處極為開闊的區域前停下腳步，巨大的原木門楣上，懸著一塊黑底金字的牌匾，龍飛鳳舞地書著兩個大字——“獸圈”。
    他轉過身，目光如電般掃過麵前一張張既緊張又好奇的年輕麵孔，聲音洪亮，清晰地壓過了遠處傳來的陣陣獸吼禽鳴：
    “此地，便是我靈獸殿立足宗門的根基之一，獸圈！”他伸手指向身後那一片依山勢而建、被分割成無數區域的龐大圈舍，“此處按靈獸習性、等階、用途，分為不同區域，各區域職責禁忌皆不相同。”
    他稍作停頓，確保每個人都聽清了接下來的話：“今日帶你們來，便是要你們用眼看，用耳聽，更要用心記。這關係到你們日後能否在此立足，甚至能否得到某頭靈獸的認可。都打起精神來！”
    眾弟子聞言，神情愈發專注，不自覺地挺直了背脊，目光熱切地投向那扇仿佛通往新世界的大門之後。
    首先映入眾人眼簾的，便是依著一彎清澈活水而建的“白鶴苑”。
    晨光熹微，淡淡的水汽與靈氣交融，氤氳如紗。
    苑內，成群的雪白仙鶴姿態閑雅，有的在澄淨如鏡的水邊悠然踱步，長腿纖纖，步態從容；有的單足獨立，曲頸回眸，用纖長的喙精心梳理著周身光潔流麗的翎羽，在陽光下反射出絲綢般的光澤。它們偶爾引頸清唳，聲如金石，悠揚遠去，姿態翩然若遺世獨立的仙人。
    “好美啊……”隊伍中，一個女弟子忍不住低聲驚歎，眼中滿是憧憬。
    旁邊幾人也紛紛點頭，顯然都被這仙姿美貌吸引了。
    領隊的師兄將眾人的反應盡收眼底，微微一笑，洪亮的聲音適時響起：“此乃白鶴苑。苑中仙鶴性情溫順，靈智頗高，善通人性，是我宗門內最常用的代步與傳遞書信的靈獸。”
    他頓了頓，待所有目光都集中過來，才繼續詳細分解：“負責照料此處的弟子，首要任務是學習調配它們的專屬飼料，名為‘鶴涎丹’，需精確掌握數種靈草的比例。其次，要進行基礎的飛行指令與召回訓練。但所有這些技藝之上——”
    師兄語氣加重，目光掃過眾人：“最最關鍵的，是與它們建立初步的‘親和’。若不得它們真心接納，一切訓練都是空談。故此職看似清閑，實則最需付出耐心與細致，是培養與靈獸溝通默契的入門基石，亦是修心之途。”
    他看向那幾個麵露向往的弟子，問道：“可知為何它們願親近我等修士？”
    見眾人搖頭，他自答：“因我派功法氣息中正平和，長期浸潤，自然令其感到舒適安心。所以，修為與心性，便是與此地靈獸溝通的最好媒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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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番話，不僅道明了職責，更隱隱點出了修為根本，讓一眾新弟子在欣賞仙姿之餘，也暗自沉思起來。
    轉過一道栽著濃密荊棘籬的彎，景象與氛圍陡然一變。
    方才白鶴苑的清雅仙氣被一股原始而粗獷的力量取代，仿佛從雲端一步踏入了滾滾紅塵。
    巨大的原木柵欄圈出一片片堅實的土地，空氣中彌漫著濃烈而複雜的氣息——新鮮泥土、發酵飼料、牲畜皮毛與某種生機勃勃的腥臊味混合在一起，熱烈地湧入鼻腔，幾乎具有實質般的衝擊力。
    柵欄內，體型壯碩如小山的黑山彘吭哧著，黝黑發亮的皮毛下肌肉賁張，粗壯的鼻子不斷拱著泥土，顯得精力充沛。
    另一側的圈舍裏，一群肥碩的錦毛豚則擠擠挨挨，發出滿足的哼哼唧唧聲。
    幾位出身好、衣著潔淨的弟子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微微蹙眉，不自覺地後退了半步。
    而另一些農家出身或體格魁梧的弟子，則眼神一亮，反而流露出幾分熟稔和興趣，甚至深吸了一口氣，仿佛這氣味勾起了某種深藏的回憶。
    領隊師兄將眾人的反應看在眼裏，語氣平實卻不容置疑地開口，聲音洪亮地壓過了場內的嘈雜：“此地是肉獸欄，關乎宗門上下的靈肉供給，無關風雅，隻重實在。這裏的職責首重隻有一條：保證穩定、優質的產出。”
    他目光掃過那些麵露怯意的弟子，繼續說道：“在此值守，需精通配製高營養的靈穀飼料，定時徹底清理圈舍以防瘟病，並需每日詳細記錄每頭靈獸的進食、長勢與健康情況。枯燥，繁瑣，卻半點馬虎不得。”
    一位身形高壯的弟子忍不住開口問道：“師兄，貢獻點如何計算？”
    師兄讚許地看了他一眼：“問得好。你們的貢獻點，直接與所負責區域的‘出欄率’和產出的‘肉質等級’掛鉤！幹得好，收獲自然比許多清閑崗位豐厚得多。這裏拚的是汗水、細心和實實在在的成果，是踏實修行、積累資源的上佳之選。”
    一番話，讓不少弟子眼中的排斥化為了思索，開始重新打量這片蒸騰著旺盛生命力的土地。
    “對了，”師兄像是忽然想起什麽，腳步一頓，側過身來，臉上帶著一種近乎促狹的笑意，壓低了聲音補充道，“友情提醒一句，在肉獸欄幹活，尤其要小心看緊你手底下的黑山彘和錦毛豚——千萬別讓‘包子師兄’順手牽走了上好的‘土豬肉’！”
    幾個反應快的弟子先是一愣，隨即哄笑起來，氣氛一時輕鬆了不少。
    旁邊有人小聲嘀咕：“包子師兄？這綽號怎麽來的？”另一位則笑道：“這還用問，肯定是偷肉偷出名的唄！”
    說笑間，師兄已領著眾人走向最後一片區域。
    他抬手指向遠處——那是一片被淡淡灰白色霧氣常年籠罩的幽深山穀，兩側山勢陡峭，怪石嶙峋。
    尚未靠近，一股遠比別處躁動、狂野的靈氣波動便撲麵而來，其間夾雜著陣陣低沉卻極具穿透力的獸吼，聽得人心頭發緊。
    師兄臉上的所有笑意瞬間收斂得幹幹淨淨，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嚴肅，甚至帶上了幾分凜然的警告意味。
    “都看清楚那邊，”他聲音沉厚，每一個字都砸在眾人心上，“那是‘戰獸穀’，僅供遠觀，嚴禁靠近！裏麵馴養的無一不是用於宗門征戰、要地護衛、或是執行特殊任務的強大戰獸，性情暴烈，煞氣極重！”
    他目光如電，掃過每一張臉：“規矩我隻說一次：非煉氣後期乃至築基期修為，且未能將《基礎馭獸訣》修至小成者，膽敢踏足穀口警戒線半步，後果自負！”
    他刻意停頓，讓這禁令的重量充分沉澱下去。
    “切記，收起你們無謂的好奇心！在那裏，一個眼神、一絲氣息的挑釁，都可能瞬間激怒它們，到時候，誰也救不了你們！那不是曆練，是送死！”
    穀中恰在此時傳來一聲格外清晰暴戾的長嘯，裹挾著令人心悸的威壓滾滾而來。
    眾人齊齊色變，方才因“包子師兄”而帶來的些許輕鬆感瞬間蕩然無存，隻剩下對未知危險最本能的敬畏，以及師兄那句“好奇心會要了你們的命”在腦海中反複回蕩。
    離開獸圈，又一次來到藥園，仿佛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濃鬱沁人的藥香與濕潤泥土的芬芳取代了之前的混雜氣味，吸入一口都覺心曠神怡，四周流轉的靈氣也變得溫和宜人。
    首先來到的是靈藥圃。
    田地被劃分得無比整齊，畦壟間，凝血草泛著淡紅光澤，凝露花花瓣上滾動著靈氣凝結的水珠，還有許多叫不上名字的奇花異草吞吐霞光。
    一位身著淡綠衣裙的靈植夫師姐正在田間示範。
    隻見她指訣輕掐，細密的靈雨訣均勻灑落，滋潤靈植；指尖微彈，一縷靈氣精準掠過，將一株雜草根部切斷而未傷及旁邊靈藥分毫；隨後手掌按地，溫和的靈氣滲入，滋養地力。
    動作行雲流水，充滿了一種獨特的韻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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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同靈藥對光照、水分、靈氣乃至周邊伴生植物都有苛刻要求，”師姐聲音輕柔卻清晰，“失之毫厘，謬以千裏，可能數月心血便付諸東流。”其精細與嚴謹，令人歎為觀止。
    相比之下，一旁的靈穀田則顯得開闊許多。
    成片的玉髓米如同金色的海洋，穗粒飽滿，隨風搖曳，散發出純淨的穀物靈氣。
    “玉髓米乃宗門弟子日常飲食及部分丹藥基礎。此處職責更重大規模管理與維持，”師兄補充道，“需掌握土壤輪作、肥力保持及驅趕鳥獸害蟲的法術。雖不如靈藥圃精雅，卻是宗門根基，任務穩定，貢獻點來源可靠。”
    參觀結束，師兄目光掃過眾人說到：“三日內，上報爾等意向，獸圈，或藥園。此選擇關乎爾等未來道途，慎重決斷。”
    “我性子不算跳脫，甚至有些喜靜，馭獸之道固然令人神往，但我需要安靜的環境，或許藥園更適合我……”成林暗自思忖，長遠來看，通過種藥開始接觸掌握煉丹術無疑是一條更穩妥、也更能解釋修煉快的道路。
    最終，成林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定，他走向執事登記的地方，在一片低聲議論中——有人毫不猶豫報了獸圈，憧憬著日後靈獸相伴；有人偏愛藥園的寧靜；還有幾個猶豫了許久。
    成林報上了自己的名字：“弟子成林，誌願藥園。”
    執事麵無表情地記下，揮揮手讓他離開。
    在這個過程中，成林與旁邊一個同樣選擇了藥園、看起來有些靦腆的弟子對視了一眼，互相微微點了點頭；也聽到了一個身材高壯的弟子大聲選擇獸圈肉獸欄，言道“咱有力氣，就喜歡實在的！”。
    接下來的幾日，便是在些許忐忑中等待具體的分配通知。
    成林時常摩挲著那枚身份玉牌，心中暗忖：不知自己會被分往藥園的哪一處角落，負責照料的是哪些靈植，又將麵對怎樣的人與事？那光景是悠閑自在，還是繁瑣磨人？
    這種對未知的揣測，竟讓他生出一種奇異的新鮮感。
    須知，陳理的前身一直是個掙紮在溫飽線上的底層外門弟子，終日為幾點微末的貢獻點奔波勞碌，視野所及，盡是仙門最晦暗的邊角。
    而等他穿越過來，取代陳理後，又幾乎是飛躍般地晉升至機械境，起步便是藏經閣值守弟子之首，接觸的已是宗門的中樞知識與人物。
    像眼下這般，真正從一個普普通通的新晉內門弟子開始，一步步地去熟悉環境、領取任務、積累貢獻、與人交往……這種近乎“從零開始”的完整修仙體驗，對成林而言，竟是破天荒頭一遭。
    他站在窗前，望著遠處藥園方向氤氳的靈氣霞光，嘴角不自覺的彎起一個細微的弧度。
    這感覺，倒真像是在玩一款身臨其境、無比真實的修仙養成遊戲，而他，正興致勃勃地準備開啟他的“新手村”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