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口諭，如同一聲驚雷，在剛剛經曆夜襲、尚未來得及喘息的世子府炸響。
    召見！而且是病愈後“即刻”入宮覲見！
    這絕非簡單的關懷慰問。時機拿捏得如此“恰到好處”，就在世子府遇襲、淩寒“受驚病重”的消息剛剛傳開之際。是皇帝真的才得知消息？還是他一直在冷眼旁觀，直到此刻才出手？亦或是……昨夜那場襲擊的背後，本就有著更深層的默許甚至授意？
    無數念頭在淩寒腦海中電光石火般閃過，但他臉上那副驚懼交加、虛弱不堪的表情卻沒有絲毫破綻。在管家和侍從的攙扶下，他“掙紮”著起身更衣，動作遲緩，甚至需要時不時停下來喘息，仿佛真的隻剩半條命。
    前來傳旨的皇帝身邊大太監張總管，是個麵白無須、眼神內斂的老者，他安靜地站在廳中，看似眼觀鼻鼻觀心，但淩寒能感覺到，一道如同精密尺子般的目光，正無聲地丈量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有勞張總管……親自前來，小子……真是罪過……”淩寒聲音微弱，帶著恰到好處的惶恐和感激。
    張總管微微躬身，臉上是標準的、毫無溫度的笑容：“世子殿下言重了。陛下聽聞府上昨夜不太平，殿下又受了驚嚇，甚是掛念。特命咱家帶著太醫院最好的院判前來為殿下請脈，並囑咐殿下好生將養，待身子爽利了，再入宮說話不遲。”
    他話語客氣，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病，可以養，但宮，必須進。
    跟在他身後的一位老太醫上前，為淩寒診脈。淩寒早已暗中運轉內力，使得脈象顯得浮滑無力，氣血兩虧，完全是受驚過度、心神受損的模樣。
    老太醫撚著胡須，沉吟片刻，對張總管道：“世子殿下確是受了極大驚嚇，邪風入體，心神不寧，需靜心調養些時日，切忌再受刺激。”
    張總管點了點頭，又說了幾句場麵話，便留下一些宮廷禦製的安神丹藥，帶著人告辭離去。
    送走這尊大佛，世子府的大門再次緊閉，但氣氛卻比之前更加凝重。
    書房內，淩寒褪去偽裝，眉頭緊鎖。秦湘、墨塵、蘇瑤再次齊聚，四人臉上皆是陰雲密布。
    “陛下此時召見，絕無好意！”秦湘語氣斬釘截鐵，眼中滿是憂慮，“世子，不如稱病到底，能拖一時是一時！”
    墨塵緩緩搖頭，聲音沙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金口已開，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世。稱病過久，反惹猜忌，授人以柄。”
    蘇瑤輕聲道：“陛下召見，無非是試探。試探世子的傷勢是真是假，試探世子對昨夜之事的反應，或許……也想親眼看看我。”她的話語中帶著一絲苦澀。
    淩寒沉默片刻，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發出篤篤的輕響，仿佛在衡量著每一步的利弊風險。最終，他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決斷。
    “躲不過，那便不去躲。”他的聲音恢複了冷靜，“陛下想見，那便讓他見。正好，我也想去看看，這位掌控著天下生殺大權的陛下，究竟是何等人物。”
    他看向三人，開始布局：
    “秦將軍，我入宮期間，府中一切由你決斷。外鬆內緊，若有人趁機生事，無論來自何方，殺無赦！”
    “墨伯，動用一切能動用的渠道，我要知道今日宮中一切細微動靜，尤其是陛下召見我前後，有哪些人進出過禦書房。”
    “蘇先生，”他目光落在蘇瑤蒼白的臉上，“你隨我一同入宮。”
    “什麽？！”秦湘和墨塵同時失聲。
    蘇瑤也愕然抬頭，眼中充滿驚詫。
    “陛下既然可能想見你，我們便主動送去。”淩寒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以我隨身醫師的身份入宮，正好坐實我‘病重需名醫調理’的現狀。而且，宮中禦醫如雲，或許……也能找到壓製甚至解除你體內蠱毒的契機。”
    他頓了頓，眼神深邃：“最危險的地方，有時反而最安全。黑巫教的手，再長，也不敢輕易伸進大內深處。”
    蘇瑤怔怔地看著淩寒，明白他此舉雖有利用之意，但何嚐不是一種變相的保護和尋找生機的嚐試？她深吸一口氣，重重點頭：“我明白了，一切聽憑世子安排。”
    兩日後，淩寒“抱病”入宮。
    依舊是那條通往深宮的重重宮門，依舊是森嚴無比的盤查，但這一次，氣氛卻截然不同。引路的太監態度更加恭敬，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謹慎，仿佛在接待一位極其特殊的客人。
    沒有去往舉行大朝的太極殿，也沒有去往太後居住的慈寧宮，太監引著淩寒和蘇瑤，穿過無數重深邃的殿宇回廊，最終來到一處位於皇宮深處、環境極為清幽安靜的宮殿前——養心殿。
    此地乃是皇帝日常批閱奏章、召見心腹重臣之所，非比尋常。
    殿外古柏參天，雀鳥不鳴，隻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更顯寂靜深邃。守衛的禁軍目光如電，氣息沉凝，皆是百裏挑一的高手。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通傳之後，殿門緩緩開啟，一股混合著龍涎香和淡淡墨味的特殊氣息撲麵而來。
    淩寒整理了一下衣冠，示意蘇瑤在殿外等候，然後深吸一口氣，邁步踏入殿中。
    養心殿內光線適中，陳設古樸典雅，不尚奢華，卻自有一股統禦四海、執掌乾坤的威嚴氣勢。禦案之後，一位身著明黃色常服、須發已見斑白、麵容清瘦卻目光深邃如淵的老者，正放下手中的朱筆，抬頭望來。
    正是當今大胤天子，承景帝趙琰！
    他的目光看似平和，卻仿佛能穿透一切偽裝，直抵人心深處。淩寒甚至能感覺到，那目光在自己身上掃過時，帶來的一種無形的、如同山嶽般的壓力！
    “臣淩寒，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淩寒沒有絲毫遲疑，立刻依足禮數，大禮參拜，姿態恭謹到了極致，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緊張和敬畏。
    “平身吧。”承景帝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久居上位、自然而然的雍容與威嚴，“賜座。”
    “謝陛下！”淩寒“誠惶誠恐”地起身，在太監搬來的錦墩上欠身坐下，隻坐了半邊屁股，腰背挺得筆直，一副拘謹模樣。
    承景帝打量了他幾眼，緩緩開口道：“朕聽聞你前幾日府上不太平，受了驚嚇，如今可好些了？”
    “勞陛下掛心，臣……臣已無大礙，隻是還有些心悸……”淩寒連忙回道，聲音帶著一絲“虛弱”。
    “嗯，年輕人，受些驚嚇也無妨，磨礪心性。”承景帝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北疆苦寒，你父親將你保護得太好，如今來到京城，見識一下風雨，也是好事。”
    這話看似尋常，卻暗藏機鋒！淩寒心中凜然，連忙低頭：“陛下教訓的是，臣……臣一定謹記。”
    承景帝話鋒一轉，忽然問道：“聽說，你身邊跟著一位醫術不錯的蘇先生？今日可曾一同入宮？”
    來了！果然問到了蘇瑤！
    淩寒心中警惕到了極點，麵上卻露出“感激”之色：“回陛下，蘇先生確實隨臣入宮了，正在殿外候著。多虧了他一路悉心調理，臣才能恢複得這麽快。蘇先生醫術精湛，尤其擅長調理驚悸之症……”
    他極力誇讚蘇瑤的醫術，將其作用限定在“治病”範疇。
    承景帝不置可否，隻是淡淡地對身旁太監吩咐道：“宣他進來。”
    片刻後，蘇瑤低眉順眼地走進殿內，跪下行禮。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極其素淨的青衫，未施粉黛，臉色依舊帶著病態的蒼白，看起來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甚至有些怯懦的民間醫師。
    “抬起頭來。”承景帝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蘇瑤緩緩抬頭，目光不敢與天子對視，隻是謙卑地垂著眼簾。
    承景帝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數息，殿內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寂靜。淩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感覺到，皇帝那看似平靜的目光下，蘊含著何等驚人的洞察力和壓迫感！
    良久，承景帝才緩緩開口，問的卻是一個看似無關的問題：“蘇先生祖籍何處？師從哪位名醫？”
    蘇瑤按照早已準備好的說辭，低聲回道：“草民祖籍江南臨州，家中世代行醫，隻是鄉野郎中，不敢妄稱名醫。草民醫術乃家傳所學，粗淺得很，蒙世子不棄，方能隨侍左右。”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將身份背景模糊化。
    承景帝聽完，未再追問，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江南好地方，人傑地靈。你既擅長調理驚悸，便好好為世子診治。”
    “草民遵旨。”蘇瑤再次叩首。
    承景帝似乎對蘇瑤失去了興趣，目光重新回到淩寒身上，語氣依舊平淡，卻開始問起一些看似家常，實則暗藏玄機的問題。
    諸如北疆風土，淩嘯身體狀況，淩寒一路見聞，甚至……還“隨口”問起了對朝中幾位重臣的看法。
    淩寒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得小心翼翼。談及北疆和父親，他言語間充滿“思念”和“敬畏”；談及一路見聞，他重點描述“艱險”和“後怕”，對沿途州府官員極盡“讚美”；談及朝中重臣，他則一副茫然無知、不敢妄加評論的模樣，將紈絝無能扮演得淋漓盡致。
    整個問話過程，承景帝的表情始終沒有什麽變化，隻是偶爾端起茶杯抿一口，目光深邃，讓人完全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約莫一炷香後，承景帝似乎有些倦了，擺了擺手：“好了，你身子還未大好，早些回府歇著吧。在京中若有什麽難處，可遞牌子求見朕，或是去找韓相亦可。”
    “臣，謝主隆恩！陛下萬歲！”淩寒如蒙大赦，連忙起身叩謝，帶著蘇瑤，躬身退出了養心殿。
    直到走出那重重宮門，坐上返回的馬車，淩寒才感覺後背已被冷汗完全浸透。剛才那短短一炷香的時間，竟比麵對千軍萬馬還要耗費心神！
    承景帝，這位看似垂垂老矣的皇帝，給他的感覺，比韓相更加深沉，更加可怕！那是一種掌控一切、洞悉一切的絕對自信和威嚴！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世子，您沒事吧？”蘇瑤擔憂地看著他蒼白的臉色。
    淩寒搖了搖頭，沒有說話，隻是靠在車廂壁上，閉上雙眼，仔細回味著麵聖的每一個細節。
    皇帝對蘇瑤的詢問，看似隨意，實則意味深長。他是否已經看出了什麽？他對黑巫教的事，到底知情多少？
    還有最後那句“可去找韓相”，是隨口一提？還是某種暗示？
    這次麵聖，非但沒有解開謎團，反而讓淩寒感覺眼前的迷霧更加濃重了。
    馬車駛離皇城，匯入帝都繁華的街道。
    淩寒不知道的是，就在他離開養心殿後不久，一位身著黑袍、麵容隱藏在陰影中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殿內。
    承景帝依舊坐在禦案之後，目光平靜地看著殿外。
    那黑袍人躬身，用一種奇異而沙啞的嗓音低語道：“陛下，那蘇姓女子身上，確有‘碧磷’痕跡，且氣息與當年‘藥奴’一脈極為相似。至於北疆世子……藏得很深，但逃不過‘燭龍之目’，其體內隱有至陰死氣流轉，應是修煉了某種禁忌功法。”
    承景帝聞言，眼中終於掠過一絲極淡的波動，他輕輕敲了敲禦案，喃喃自語，聲音低得隻有他自己能聽見：
    “藥奴後人……寂滅心經……淩嘯啊淩嘯，你倒是養了個好兒子，也找了個好幫手。這盤棋，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驪山的風，看來是擋不住了。既然如此，那就讓它吹得更猛烈些吧。”
    喜歡紈絝世子：權謀天下請大家收藏：()紈絝世子：權謀天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