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鷹澗，名不虛傳。
    兩座陡峭如削的灰褐色山崖如同巨鷹收攏的翅膀，夾峙著一條僅容三四人並肩通過的狹窄深澗。澗底亂石嶙峋，一條僅剩涓涓細流的河床蜿蜒其中，兩側石壁上掛滿了濕滑的苔蘚。陽光被高聳的山崖切割，隻能斑駁地投射進澗底，使得這裏常年陰冷潮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土腥和水汽混合的味道。
    淩寒、王稟與那名親兵，此刻正潛伏在澗口上方一處天然形成的石縫之中。石縫外藤蔓垂落，恰好遮蔽了他們的身形。三人氣息收斂到極致，如同蟄伏的獵豹，目光死死鎖定著澗口唯一的來路。
    “世子，此處是通往北莽最快捷的路徑，赫連勃勃急於返回，必走此路。”王稟壓低聲音，手中長刀已然出鞘半寸，冰冷的刀鋒反射著裂隙透入的微光，“他地宮消耗巨大，又經奔逃，此刻正是戰力低穀。我們以逸待勞，出其不意，未必沒有機會。”
    淩寒點了點頭，寂滅內力在體內緩緩流轉，修複著透支的經脈，同時將自身狀態調整至巔峰。他深知宗師之境的可怕，哪怕是最虛弱的宗師，也絕非指玄境可以輕易撼動。此戰，關鍵在於一個“奇”字，以及……王稟這柄北椋利刃的決死之心。
    時間在壓抑的寂靜中緩緩流逝。澗底隻有風聲嗚咽，以及偶爾碎石滾落的聲響。
    約莫半個時辰後，淩寒耳廓微動，低聲道：“來了！”
    王稟與親兵精神一振，凝神望去。
    隻見澗口方向，一道略顯踉蹌的魁梧身影，正快速奔來。正是赫連勃勃！他此刻形象頗為狼狽，錦袍多處破損，沾染著塵土與幹涸的血跡，臉色蒼白，呼吸也比平日粗重了許多，顯然地宮中的消耗和最後維持陣法的輸出，對他造成了不小的負擔。但他眼神依舊凶戾，如同受傷的孤狼，警惕地掃視著周圍的環境。
    然而，落鷹澗的地形太過險要，他急於離開北椋境內，心神不免有些鬆懈，加之並不認為淩寒等人敢追來，或者有能力追上，並未察覺到上方那幾乎與岩石融為一體的殺機。
    就在赫連勃勃踏入澗口最狹窄處，身形被兩側山崖陰影完全籠罩的刹那——
    “動手！”
    淩寒一聲低喝，率先發動！他並未直接躍下，而是雙掌猛地拍在身下的岩石上，精純的寂滅內力透石而入！
    “轟隆隆！”
    赫連勃勃頭頂上方，一大片原本就因山體震動而鬆動的岩石，被寂滅內力巧妙地引爆了內部結構，轟然塌陷！無數磨盤大小的巨石帶著雷霆萬鈞之勢，朝著赫連勃勃當頭砸落！這不是為了殺傷，而是為了製造混亂，封鎖退路，逼他硬接或者前衝！
    幾乎在同一時間，王稟動了！他如同蓄勢已久的獵豹，從石縫中暴射而出，人刀合一，化作一道撕裂陰影的雪亮刀罡！這一刀，凝聚了他身為北椋驍將的全部精氣神，以及地宮中壓抑的怒火與殺意！刀未至，那慘烈的沙場煞氣已如同實質，衝擊著赫連勃勃的心神！目標直指其後心要害！
    那名親兵則強忍傷勢，張弓搭箭，三支淬了劇毒的箭矢成品字形，帶著淒厲的破空聲，封死了赫連勃勃左右閃避的空間！
    上有利石壓頂，前有絕命刀罡，左右有毒箭封路！
    一瞬間，赫連勃勃陷入了絕殺之局！
    “小輩安敢？！”
    赫連勃勃又驚又怒，他萬萬沒想到淩寒等人不僅追來了，還敢在此設伏！危急關頭，宗師的本能展現無遺！他怒吼一聲，周身赤陽真罡瘋狂爆發，形成一個灼熱的氣場，雙拳齊出，一拳向上，赤紅色的拳罡如同火山噴發，悍然轟向墜落的巨石！另一拳向後，直攖王稟的刀鋒！
    “轟轟轟！”
    巨石在赤陽拳罡下紛紛炸裂，碎石四濺！但巨大的衝擊力依舊讓赫連勃勃身形一沉，氣血翻騰。
    而王稟那凝聚了畢生功力的一刀，也與赫連勃勃倉促回擊的拳罡狠狠撞在一起！
    “鐺——！”
    金鐵交鳴的巨響在狹窄的山澗中回蕩，震耳欲聾！狂暴的氣勁以兩人為中心炸開，將地麵的碎石塵土盡數掀起！
    王稟悶哼一聲，虎口崩裂，鮮血瞬間染紅了刀柄，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般倒飛出去，重重撞在石壁之上，又是一口鮮血噴出。宗師之境，哪怕隻是倉促一擊，也絕非他能夠正麵硬撼！
    但那三支毒箭，卻趁此機會，穿透了逸散的氣勁，射到了赫連勃勃身前！
    赫連勃勃舊力已盡，新力未生，隻得強行扭動身軀！
    “噗！噗！”
    兩支箭矢被他險之又險地避開，但第三支，卻深深紮入了他的左肩！箭上的劇毒迅速蔓延，讓他左肩一陣麻痹！
    “啊！找死！”接連受創，尤其是被王稟和淩寒這等他眼中的“小輩”所傷，讓赫連勃勃徹底暴怒！他猛地拔出肩頭箭矢，帶出一溜黑色的血液，雙目赤紅地鎖定剛剛落地的淩寒和掙紮著想要爬起的王稟！
    “先宰了你們這兩個螻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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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再保留，強壓傷勢和毒素，身形化作一道赤色流光，帶著滔天殺意，直撲受傷更重的王稟！他要先解決這個最具威脅的北椋將領！
    “保護都尉！”那名親兵目眥欲裂，丟下長弓，拔出戰刀，不顧一切地衝向赫連勃勃，試圖阻攔。
    “滾開！”赫連勃勃看也不看，隨手一揮，一股灼熱罡風便將那名親兵連人帶刀掃飛出去，撞在石壁上，筋骨斷裂，眼看是活不成了。
    “劉三！”王稟看到跟隨自己多年的親兵慘死，發出一聲悲憤的怒吼，掙紮著想站起來，卻牽動內傷，又是一口鮮血湧出。
    眼看赫連勃勃的魔爪就要落到王稟頭頂——
    “你的對手是我！”
    淩寒冰冷的聲音響起！他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繞到了赫連勃勃側後方，短刃之上，灰白色的寂滅刀芒再次亮起！但這一次，刀芒不再外放，而是極度內斂，緊緊纏繞在刃身之上，使得短刃看起來樸實無華，卻散發著令赫連勃勃都感到心悸的危險氣息！
    寂滅——歸真！
    這是淩寒在地宮封印陣眼中有所感悟，對寂滅之力更深層次的運用！將所有力量凝聚於一點，追求極致的破壞與湮滅！
    他身形如鬼魅，短刃直刺赫連勃勃因攻擊王稟而露出的右肋空門！
    圍魏救趙！
    赫連勃勃感受到那短刃上致命的威脅，不得不放棄擊殺王稟，猛地回身，覆蓋著赤陽真罡的手掌狠狠拍向短刃！
    “嗤——！”
    沒有劇烈的碰撞聲，隻有一聲輕微的、如同燒紅烙鐵浸入冰水的聲音。赫連勃勃那足以熔金化鐵的赤陽真罡，在接觸到寂滅刀芒的瞬間，竟如同驕陽下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那灰白色的刀芒，帶著一種終結萬物的意蘊，直接穿透了真罡防禦，觸及了他的手掌！
    一股鑽心的刺痛與冰寒順著經脈蔓延，赫連勃勃駭然發現，自己手掌的血肉生機竟在飛速流逝、枯萎！他嚇得魂飛魄散，猛地催動全部內力，才將那股詭異的寂滅之力逼出，但整隻右手已是焦黑幹枯，暫時廢了！
    “這是什麽鬼力量？！”赫連勃勃又驚又怒，看向淩寒的眼神充滿了忌憚甚至是一絲恐懼。這灰白內力太過詭異，完全克製他的赤陽真罡！
    淩寒一擊得手，毫不戀戰，身形暴退，同時喝道：“王都尉，走！”
    王稟也知道此刻不是逞強之時，強提一口真氣，向澗內深處退去。
    “想走？都給本王留下！”赫連勃勃怒極，不顧右手傷勢和肩頭毒素，左手握拳，赤陽真罡再次凝聚，就要追擊。
    然而，淩寒早已算計好了一切。他退走的同時，腳下一挑，幾塊先前崩塌的碎石被他巧妙踢出，撞向山壁上方幾處看似不起眼的凸起。
    “哢噠……轟隆！”
    又是一陣機括轉動和岩石摩擦聲！隻見兩側山壁上，竟然再次塌陷下更多的碎石，雖然不及第一次規模，卻恰好封堵了赫連勃勃追擊的路線，揚起漫天煙塵！
    這落鷹澗地形特殊，淩寒在潛伏時，早已憑借超人的感知和墨塵所授的一些機關皮毛，摸清了山壁的脆弱點！
    “小雜種！本王誓殺汝！”赫連勃勃被碎石阻隔，氣得暴跳如雷，卻隻能眼睜睜看著淩寒攙扶著王稟，消失在澗深處的陰影之中。
    他站在原地，劇烈喘息著，看著自己焦黑的右手和麻木的左肩，臉色陰沉得可怕。此次北椋之行，不僅一無所獲，還損兵折將黑巫教全軍覆沒），自身更是受傷不輕，尤其是這詭異的傷勢，恐怕需要耗費極大代價才能恢複。這一切，都是拜那個北椋世子所賜！
    “淩寒……北椋王府……很好！本王記下了！”赫連勃勃眼中閃爍著怨毒的光芒，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必須盡快離開。他恨恨地看了一眼淩寒消失的方向，轉身朝著澗外飛掠而去，身形比起之前，更多了幾分倉惶。
    落鷹澗深處，一處相對幹燥的洞穴內。
    淩寒將王稟小心放下，立刻取出蘇瑤留下的療傷丹藥，喂入其口中，同時運轉寂滅內力，幫助他疏導藥力，穩定傷勢。
    王稟傷勢極重，內腑受創，經脈也多處受損，若非他根基紮實，意誌頑強，恐怕早已斃命。他艱難地睜開眼，看著為自己療傷的淩寒，嘴唇翕動：“世子……末將……無能……”
    “王都尉不必多說，安心療傷。”淩寒沉聲道，眼神中帶著一絲歉疚和凝重，“若非為了救我，你也不會……”
    王稟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釋然甚至欣慰的笑容：“護衛世子，是末將職責所在……世子今日……展現出的膽魄智謀……末將……心服口服……北椋未來……有望……”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傷勢和疲憊如同潮水般湧來，讓他再次陷入昏迷。
    淩寒看著昏迷的王稟，又想起那名慘死的親兵，心中一股鬱氣難平。赫連勃勃！此仇，他日必報！
    他仔細檢查了王稟的傷勢，確定其性命無虞後，才稍稍鬆了口氣。他走到洞口，望著赫連勃勃離去的方向，眼神冰冷。
    此次伏擊，雖未能留下赫連勃勃，但重創了他，尤其是廢其一手，足以讓這位北莽宗師短時間內無法興風作浪。更重要的是，通過此戰，他徹底贏得了王稟這位北椋軍中實權將領的忠誠，這對於他日後在北椋立足，至關重要。
    然而，他也清楚地知道，與赫連勃勃，與北莽的梁子，算是徹底結下了。而北椋內部，宰相韓束的陰影，也始終揮之不去。
    “風雨將至……”他喃喃自語，想起了青衫文士的贈言。他握緊了懷中那枚溫潤的玉佩和那枚沉甸的虎符，目光逐漸變得堅定。
    無論前方是何等風雨，他都必須走下去。為了北椋，為了父親，也為了……他自己。
    他回到洞內，守護在王稟身邊，等待他傷勢稍穩，便需盡快返回北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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