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莽大軍已經潰敗，丟盔棄甲，狼奔豕突，在朝廷援軍恰到好處的“追擊”與北椋守軍痛打落水狗般的反攻下，死傷慘重，短時間內絕無再犯之力。
    城頭之上，那杆曆經血火、略顯殘破卻依舊獵獵作響的北椋王旗之下，淩寒迎風而立。他身上那件普通將領的鎧甲沾染著血汙與塵土，麵容依舊年輕，但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卻已沉澱了遠超年齡的滄桑與威嚴。混沌青蓮的虛影早已斂入體內，但那經由血月死氣淬煉、破而後立所獲得的力量與境界，卻讓他周身自然散發著一股令人心折、乃至隱隱敬畏的氣息。
    他沒有參與追擊，那是趙破等將領的任務。作為此刻北椋實質上的最高統帥，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
    “世子，蒙擎大將軍已在城外請求入城。”顧淵快步走來，低聲稟報，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朝廷援軍的態度，將直接關係到北椋接下來的處境。
    淩寒目光平靜地望向城外那支軍容嚴整、鎧甲鮮明的朝廷騎兵，為首者正是禁軍大統領蒙擎。他點了點頭：“開城門，以禮相迎。顧先生，你代我前去迎接，安排蒙將軍至帥府歇息，我稍後便到。”
    “是。”顧淵領命而去。他明白，淩寒這是要先穩住朝廷方麵，同時也要以主人的姿態，掌握會麵的主動權。
    淩寒又對身邊的親衛吩咐道：“傳令下去，全力救治傷員，清點戰損，修複城防。陣亡將士，登記造冊，厚加撫恤。另外，嚴密監視北莽潰軍動向，防止其去而複返或有其他詭計。”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確地傳達下去，原本有些混亂的戰後秩序開始迅速恢複。將士們看著淩寒沉穩指揮的身影，心中那份因主帥重傷、強敵壓境而產生的惶恐與不安，漸漸被一種踏實與信賴所取代。
    處理完緊急軍務，淩寒這才轉身，快步走向帥府。他心中最牽掛的，依舊是父王的傷勢。
    帥府內室，藥味依舊濃重，但那股令人心悸的死寂咒術氣息已然淡不可察。淩破軍依舊昏迷，但臉色不再是那種絕望的灰敗，而是透出了一絲屬於活人的、微弱的血色，呼吸也顯得平穩綿長了許多。墨塵如同沉默的守護神，靜立一旁，見淩寒進來，微微搖頭，示意淩破軍尚未蘇醒。
    淩寒走到榻前，再次小心翼翼地探入一絲混沌源力。他“看”到，父王體內那如同黑色蛛網般的咒力雖然依舊存在，但已經徹底失去了活性，變成了一種無害的“死物”，不再抽取生機。而父王自身的生命本源，正在那絲被淩寒植入的新生意境的滋養下，如同被春雨喚醒的種子，極其緩慢卻頑強地複蘇著。
    “咒術根基已除，剩下的，隻能靠父王自身的意誌和時間的調養了。”淩寒收回源力，心中稍定。他知道，父王醒來隻是時間問題，但這段時間，北椋的重擔，必須由他一肩挑起。
    帥府議事廳內，顧淵正與蒙擎寒暄。蒙擎並未身著甲胄，隻是一身簡單的武人常服，但久居上位的氣度與沙場宿將的煞氣依舊迫人。他目光如電，看似隨意地掃過廳內布置，實則已在心中對北椋此刻的狀況進行了初步評估。
    “顧先生，北椋此次能守住破虜城，實乃大幸，亦是帝國之幸。”蒙擎端起茶杯，語氣平和，聽不出太多情緒，“淩王爺傷勢如何？本將奉陛下之命前來，甚是掛念。”
    顧淵神色恭謹，滴水不漏：“勞蒙大將軍掛心，王爺身受奸人咒術所害，傷勢沉重，幸得世子不惜代價，尋得良法，暫時壓製住了咒術，如今正在靜養，性命已無大礙，隻是何時蘇醒，尚需看天意。”
    他巧妙地將淩寒的作用點出，卻又不過分渲染。
    “哦？世子？”蒙擎眼中精光一閃，放下茶杯，“本將聽聞，世子殿下此次於危難之際，挺身而出，力挽狂瀾，更是於萬軍之中，陣斬北莽主帥兀良哈台，真乃少年英雄，虎父無犬子啊！”
    他話語中帶著讚賞，卻也暗藏機鋒，意在試探淩寒在此戰中的真實作用以及北椋權力交接的現狀。
    顧淵微微一笑，從容應對：“大將軍過譽了。世子身為北椋子弟，守護家園本是分內之事。至於陣斬敵酋，亦是賴陛下洪福，將士用命，世子不過恰逢其會，盡了綿薄之力。如今王爺靜養，北椋軍務暫由世子代理，諸多事宜，還需大將軍及朝廷鼎力支持。”
    他將淩寒的功勞歸於集體，同時明確點出淩寒已暫代軍務，既不過分刺激朝廷，也表明了北椋的態度。
    蒙擎深深看了顧淵一眼，心中對這位北椋首席謀士的評價又高了幾分。正欲再探問些細節，廳外傳來了沉穩的腳步聲。
    淩寒換上了一身較為正式的世子常服，雖未佩戴過多飾物，但那份經由血火淬煉出的沉穩氣度，以及眼底深處那抹難以言喻的深邃，讓他一出現，便自然而然地成為了整個議事廳的中心。
    “蒙大將軍遠道而來，馳援之情，北椋上下，感激不盡。”淩寒步入廳中，對著蒙擎拱手一禮，不卑不亢，禮儀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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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擎起身還禮，目光落在淩寒身上，仔細打量著這位名聲鵲起的北椋世子。近距離感受，他更能察覺到淩寒體內那如同深淵般內斂、卻又隱含磅礴偉力的氣息，心中暗驚。此子，果然非同凡響！
    “世子殿下客氣了，守土護疆，乃軍人本分。”蒙擎語氣緩和了幾分，“殿下臨危受命，挽狂瀾於既倒，更是陣斬敵酋，揚我國威，本將佩服。”
    “大將軍謬讚。”淩寒請蒙擎重新落座，自己則坐在了主位之側，姿態從容，“此戰能勝，一賴父王平日治軍嚴謹，將士用命；二賴顧先生等人運籌帷幄，穩定後方；三賴……朝廷援軍及時抵達，震懾敵膽。淩寒不敢居功。”
    他同樣將功勞分散，尤其點出了朝廷援軍的“震懾”作用，給足了蒙擎和朝廷麵子。
    蒙擎聞言，心中受用，對淩寒的觀感又好了幾分。此子不僅實力強悍，更懂得審時度勢，並非一味莽撞之徒。
    雙方又就戰局後續、北莽動向、邊境防務以及朝廷援軍駐紮等事宜交換了意見。淩寒思路清晰，對答如流，既堅持了北椋的核心利益，也充分考慮了朝廷的立場與蒙擎的難處，展現出了高超的政治手腕。
    最終，蒙擎代表朝廷，承諾將繼續派駐部分兵力協助北椋穩定邊境，並盡快將北疆大捷及淩破軍傷勢情況稟明皇帝。而淩寒則代表北椋，表示將繼續恪守臣節，鎮守北疆。
    一場可能蘊含風波的交涉，在淩寒與顧淵默契的配合下，暫時風平浪靜。
    送走蒙擎後，淩寒與顧淵回到內室。
    “世子應對得當，蒙擎此人，雖代表朝廷，但並非韓束一黨，行事尚有底線。此番交涉，算是為北椋爭取到了寶貴的喘息之機。”顧淵分析道。
    淩寒點了點頭，目光卻依舊凝重：“外部的壓力暫時緩解，但內部的隱患，並未消除。馮坤雖死，其黨羽也基本肅清，但難免還有漏網之魚，或其思想仍有殘留。經此一役，北椋軍損失慘重，需要時間休整補充。而朝廷……陛下的態度，韓相的陰謀，依舊如同懸頂之劍。”
    他走到窗前，望著漸漸恢複生機的破虜城，聲音低沉：“更重要的是，青冥……此次他們損失了黃泉使者，絕不會善罷甘休。還有北莽，雖敗一陣，但其根基未損，大汗拓跋昊仍在，遲早會卷土重來。”
    顧淵默然，他知道淩寒所言非虛。北椋的危機，遠未結束。
    “當務之急，是穩定內部，恢複實力。”淩寒轉過身，眼神銳利，“顧先生，整軍、撫民、籌措糧草物資之事，就全權拜托你了。我會盡快梳理軍中人事，提拔忠誠可靠的將領，填補空缺。”
    “屬下義不容辭。”顧淵躬身領命。
    “墨叔，”淩寒又看向墨塵，“審訊赤兀惕，可有結果？”
    墨塵沙啞開口：“那巫祭骨頭頗硬，但老奴已撬開他的嘴。據他交代，青冥與北莽合作頗深，此次行動，青冥方麵除了派出黃泉使者，似乎還有更高級別的‘忘川’甚至‘歸墟’使者在暗中關注。他們的目標，除了協助北莽，更重要的，似乎是……少主您身上的力量。”
    淩寒眼中寒光一閃：“果然是為了混沌源力而來。”
    “此外，”墨塵繼續道，“赤兀惕還提及，韓束與北莽之間，似乎有一條隱秘的聯係渠道，具體如何運作，他級別不夠，並不知曉。”
    韓束！這個名字再次出現，讓淩寒心中的殺意升騰。此人如同毒蛇，潛伏在帝都，一次次地將暗箭射向北椋！
    “看來，帝都需要盡快回去了。”淩寒喃喃自語。北椋的危機暫時解除，但帝都的漩渦，依舊需要他去麵對。父王重傷未醒，他必須代表北椋，去應對朝廷的風波，去斬斷韓束的黑手！
    然而，就在他思索之際，一名親衛急匆匆趕來，麵帶喜色：“世子！王爺……王爺他手指動了！”
    淩寒渾身一震，瞬間將一切思緒拋諸腦後，身形如電，衝向內室！
    榻上，淩破軍依舊緊閉雙目，但他那隻放在身側、骨節分明的大手，食指正極其輕微地、卻真實無疑地……顫動了一下！
    盡管微弱，卻如同在陰霾中透出的第一縷陽光，帶來了無限的希望！
    淩寒撲到榻前，緊緊握住父親的手，聲音帶著一絲難以抑製的顫抖：“父王……父王！您能聽到我嗎？”
    仿佛回應他的呼喚，淩破軍的眼皮也輕微地跳動了一下，雖然未能睜開，但那微弱的生機，正在以一種堅定的姿態，宣告著這位北椋雄主的……歸來！
    淩寒看著父親那依舊蒼白卻隱現生機的臉龐，又想起城外那杆屹立不倒的北椋王旗，心中百感交集。
    權柄在無聲中交替，責任在血火中傳承。舊的危機暫告段落，但新的暗湧，已然在看似平靜的水麵下，悄然滋生。
    他知道，自己踏上的，是一條注定布滿荊棘與挑戰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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