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到了後半夜，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愈發狂暴，像是要把整座帝都徹底清洗一遍。北椋王府內，燈火通明，巡邏的親衛踩著積水，甲胄碰撞聲在雨聲中顯得格外清晰而肅殺。
    淩寒並未入睡，而是在書房內，對著帝都的城防圖沉思。桌上攤開著柳依依剛剛通過密道送來的最新情報，以及墨塵帶回的太醫院部分檔案抄錄。
    “周明安……”淩寒的手指敲擊著這個的名字。這位太醫院副使，家仆離奇死亡，而他本人，根據檔案記載，正是在老皇帝此次病倒前最後三次請平安脈的太醫之一。脈案上記錄的和養心殿太醫所說大同小異，無非是“憂思過度”、“肝火鬱結”，最後一次則變成了“邪風初顯”，建議靜養。字跡工整，看不出任何破綻。
    “老狐狸。”淩寒冷哼一聲。能做到副使，周明安絕非蠢人，就算真做了什麽手腳，也絕不會在脈案上留下明顯把柄。關鍵還是在那死去的家仆，以及周明安本人身上。
    “王爺，”墨塵如同鬼魅般出現在書房角落，聲音低沉，“三皇子府那邊的波動平息了。宗人府的高手和東宮禁衛聯手壓製，府內死了幾個來曆不明的護衛，三皇子本人似乎受了些驚嚇，但無大礙。太子殿下已加派了人手看管。”
    淩寒並不意外。蕭景琰雖然暴躁，但能在帝都經營多年，手下肯定有些死士。隻是沒想到太子動作這麽快，鎮壓得如此果斷。
    “看來我這位大哥，是鐵了心要趁此機會，把潛在威脅都清理幹淨。”淩寒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也好，省得我們麻煩。韓相舊邸那邊呢？”
    “出入的人很謹慎，身手不弱，我們的人不敢靠太近，暫時無法確定身份。但可以確定，不是韓家明麵上的人。”墨塵回道。
    淩寒點了點頭。這些都是預料之中的渾水。他現在更關心的，是宮裏那條毒蛇。
    “聽雨樓那邊有進展嗎？”
    “柳大家正在梳理宮內所有可能與藥石接觸的人員名單，工作量很大。不過，她提到一個細節，陛下近身伺候的幾個老太監中，有一個姓餘的，大約半月前，因‘年老體衰’被恩準出宮榮養了。時間上，有些微妙。”
    “半月前……”淩寒眼神微眯。那時候，老皇帝的身體應該已經開始出現不適，但還未嚴重到嘔血昏迷的程度。這個時候調走近身太監……
    “查這個姓餘的去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淩寒下令。
    “是。”墨塵應道，隨即又補充了一句，“王爺，還有一事。方才老奴在探查太醫院周邊時，隱約感覺到一絲極其微弱的陰寒氣息，一閃即逝，與陛下體內的那股死氣……有幾分相似。但對方很警覺，立刻隱匿了。”
    淩寒猛地抬頭：“確定？”
    “不敢十成確定，但那感覺，很像。位置在太醫院存放部分珍稀藥材的‘庫房’附近。”墨塵語氣凝重。
    太醫院庫房？淩寒心思電轉。對方去那裏做什麽？是去取用某種藥材掩飾行蹤？還是……那裏有他需要的東西？或者，僅僅是故布疑陣？
    “看來，我們得去太醫院‘拜訪’一下這位周副使了。”淩寒站起身，眼中閃過一絲決斷。守株待兔不如主動出擊。既然線索指向了周明安和太醫院，那就從這裏打開缺口。
    “現在？”墨塵有些遲疑，“宮中剛生變故，太子殿下耳目眾多，此時夜探太醫院，風險不小。”
    “正因為剛生變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三皇子府和皇宮，太醫院反而可能鬆懈。”淩寒走到窗邊，看著窗外漆黑的雨夜，“而且，有些人，你不去逼他，他永遠不會露出馬腳。”
    他轉身，對墨塵道：“你去準備一下，我們子時行動。另外……請蘇姑娘過來一趟。”
    墨塵領命而去。
    不多時，蘇瑤披著鬥篷來到書房，發梢還帶著些許濕氣，顯然也是未曾安眠。
    “淩公子，有何吩咐？”她聲音清越，帶著一絲詢問。
    淩寒將目前掌握的線索，包括墨塵感知到的那絲陰寒氣息，都簡要地告訴了蘇瑤，然後道：“蘇姑娘，我打算夜探太醫院，重點是周明安和那個庫房。你對藥材和醫理極為精通，我想請你一同前往，或許能發現一些我們忽略的細節。”
    蘇瑤聞言，並未露出怯色，反而眼眸中閃過一絲光亮。她本就是江湖兒女，並非困於閨閣的尋常女子，對這種探查之事並無太多抵觸，尤其是此事關乎皇帝病情真相，甚至可能牽連甚廣。
    “可以。”她幹脆地答應，“我對太醫院的庫房也早有好奇，據說裏麵收藏了不少世間罕見的藥材。或許真能有所發現。”
    見她答應得爽快，淩寒也鬆了口氣。有蘇瑤同行，辨識藥材、分析藥物作用方麵，把握就大得多。
    “不過，此行或有風險，蘇姑娘務必跟緊我。”淩寒叮囑道。
    蘇瑤點了點頭，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的玉瓶遞給淩寒：“這裏麵是我配置的‘清靈散’，能解百毒，提神醒腦。若察覺有異，可先服一粒。另外，我這鬥篷以特殊藥液浸過，能一定程度上隔絕氣息，混淆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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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寒接過玉瓶，觸手溫潤，心中微暖：“多謝。”
    子時正，雨聲依舊喧囂。兩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輕煙，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北椋王府，向著皇城東南方向的太醫院潛行而去。
    墨塵在前方引路，他的身法已臻化境，雨水仿佛主動避讓開他。淩寒和蘇瑤緊隨其後，三人在濕滑的屋頂和狹窄的巷道間穿梭，避開了幾隊巡邏的禁軍，很快便接近了太醫院。
    太醫院並非宮城核心區域，守衛相對寬鬆，但也有固定的崗哨。三人選擇從一處偏僻的院牆翻入，落地無聲。
    院內一片寂靜，隻有雨水敲打屋簷和地麵的聲音。主要的建築如大堂、診室都已熄燈，隻有值宿房還亮著微弱的燈火。
    根據墨塵之前的探查，周明安的值宿房在東南角的一處獨立小院，而庫房則在太醫院的後院。
    “先去庫房。”淩寒低聲道。他想先確認那裏是否有什麽異常。
    庫房是一棟獨立的石質建築，門鎖森嚴。但這難不倒墨塵，他指尖吞吐一絲微不可查的劍氣，輕輕在鎖芯一劃，精鋼所製的鎖便悄然彈開。
    三人閃身而入，反手將門虛掩。
    庫房內彌漫著濃鬱複雜的藥香，一排排高大的藥櫃整齊排列，上麵標注著各種藥材的名稱。光線昏暗，隻有透過高窗滲入的微弱天光。
    蘇瑤深吸一口氣，眼中露出專業的光芒。她迅速掃視著藥櫃上的標簽，同時靈覺散開，感知著藥材的氣息。
    “這裏收藏果然豐富……嗯？”她忽然輕咦一聲，走向角落裏一個看似不起眼的紫檀木盒。盒子並未上鎖，她輕輕打開，裏麵是幾塊黑乎乎、幹癟的塊莖狀物體。
    “這是什麽？”淩寒問道。
    蘇瑤拿起一塊，在指尖撚了撚，又湊近聞了聞，眉頭微蹙：“這是‘腐骨靈花’的根莖，極為罕見。此物性極陰寒，蘊含劇毒，通常隻用於以毒攻毒，治療某些極陽屬性的火毒或者煉製一些……陰損的毒藥。太醫院收藏此物，倒也說得通，但放在這未上鎖的角落，有些奇怪。”
    腐骨靈花？陰寒劇毒？淩寒和墨塵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這似乎與那寂滅死氣的屬性隱隱吻合。
    “能看出最近是否有人動過嗎？”淩寒問。
    蘇瑤仔細檢查了一下盒子和周圍的痕跡，搖了搖頭：“灰塵很均勻，不像是近期頻繁動用的樣子。但……若是高手，取走部分再恢複原狀，也不難。”
    線索似乎又模糊了。
    就在這時，墨塵忽然耳朵微動，低喝道：“有人來了！腳步很輕，是高手！”
    淩寒眼神一凜，打了個手勢，三人迅速隱匿到一排高大的藥櫃之後，屏住了呼吸。
    庫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一道黑影閃了進來。來人同樣穿著夜行衣，身形瘦削，動作輕盈，顯然對太醫院的環境極為熟悉。他並未點燃火折子，而是在黑暗中徑直走向了存放腐骨靈花的那個角落！
    淩寒三人在暗處看得分明，心都提了起來。
    那黑衣人在紫檀木盒前停下，伸手打開盒子，檢查了一下裏麵的根莖，似乎確認了什麽。然後，他並未取走任何東西，而是從懷中取出一個極小的事物，似乎是一枚丹藥或者符石，準備放入盒中！
    就在他動作的瞬間，墨塵動了！
    如同蟄伏的獵豹，墨塵的身形暴射而出，一指劍氣直點黑衣人後心要穴！這一指無聲無息，卻快如閃電，蘊含著淩厲的劍意。
    那黑衣人反應也是極快，在墨塵動身的刹那已然驚覺，身體詭異地向側方一滑，險之又險地避開了要害，但肩頭仍被劍氣掃中，悶哼一聲，手中那事物差點脫手。
    他毫不戀戰，借著前衝之勢，直接撞向庫房的窗戶！
    “留下！”淩寒低喝一聲，混沌源力運轉，隔空一掌拍出，一股無形的氣勁後發先至，封鎖了窗戶附近的區域。
    黑衣人感受到身後磅礴的壓力，身形一滯。就是這一滯的功夫，蘇瑤出手了！她並未近身，而是玉手一揚，數道細微的銀光激射而出，並非暗器，而是淬了麻藥的銀針，角度刁鑽，封死了黑衣人左右閃避的空間。
    前有淩寒掌力封鎖，左右有蘇瑤銀針逼迫，後有墨塵劍氣追擊！這黑衣人瞬間陷入了絕境！
    然而，此人也是狠角色，眼看無法逃脫，他竟然不閃不避，硬生生用後背接了墨塵一道劍氣，噴出一口鮮血的同時，借力猛地前衝，強行撞破了淩寒的氣勁封鎖，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般摔出窗外，落入茫茫雨夜之中！
    墨塵立刻追出，但窗外雨勢太大，那黑衣人又是拚死逃遁，氣息迅速遠去、消失。
    “好果決的家夥！”淩寒走到窗邊，看著窗外漆黑的雨幕，眉頭緊鎖。對方寧可硬受墨塵一劍也要逃走，顯然是為了保住懷裏的秘密，或者避免被生擒。
    蘇瑤走到剛才黑衣人站立的地方，撿起了那枚因為黑衣人受創而掉落在地的事物。那是一枚龍眼大小、色澤烏黑、表麵有著詭異螺旋紋路的丹藥，散發著一種令人極其不舒服的陰寒死寂之氣。
    “這是……‘寂元丹’！”蘇瑤辨認了一下，臉色驟變，“此丹蘊含精純的寂滅之力，能悄然侵蝕生機，毀人根基！煉製之法早已失傳，沒想到……”
    淩寒接過那枚丹藥，感受著其中與老皇帝體內同源的氣息，眼神冰冷徹骨。
    “看來，我們找到正主了。就算不是‘幽泉’本人，也必定是他的重要爪牙。”他握緊了手中的丹藥，“他是想來這裏，用這寂元丹替換或者補充那腐骨靈花的根莖？製造假象？還是另有圖謀？”
    無論如何，這條線，算是徹底清晰了。太醫院內部，確實有青冥的人！周明安的嫌疑，急劇上升！
    “王爺，現在怎麽辦？追查那黑衣人？”墨塵返回，肩頭沾染了些許血跡，是那黑衣人噴出的。
    淩寒搖了搖頭：“他受了重傷，又暴露了行蹤，短時間內不敢再露麵。當務之急，是周明安！不能讓他有所警覺！”
    他看了一眼蘇瑤手中的寂元丹，又看了看那盒腐骨靈花，一個計劃迅速在腦中形成。
    “走，我們去‘拜訪’一下周副使。給他送一份‘大禮’！”
    三人迅速清理了庫房內的痕跡，將寂元丹收起，悄然退出了庫房，如同來時一樣，融入了無邊雨夜，向著周明安的值宿小院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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