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
    這三個字像是有千斤重，壓得淩寒回府的一路都喘不過氣。那卷明黃色的遺詔被他隨手扔在書房的書案上，如同一個燒紅的炭塊，燙手，卻又不能輕易丟棄。
    墨塵無聲地跟在他身後，臉上的皺紋似乎更深了。“王爺，這詔書……”他欲言又止。連這位見慣風浪的老劍客，都覺得此事棘手無比。
    “假的。或者至少，不是陛下的本意。”淩寒斬釘截鐵，他脫下被雨水和冷汗浸濕的蟒袍，換上一身利落的常服，動作間帶著一股壓抑的煩躁，“青冥這是要把我們架在火上烤。太子，不，現在該叫新皇了，蕭景禹此刻怕是恨不得生啖我肉。”
    他走到窗邊，看著窗外依舊淅瀝的雨，天邊已經泛起了一絲魚肚白，但黎明前的黑暗反而顯得更加濃重。“三皇子偏偏在這個時候被劫走……巧合得讓人心驚。這潭水，被徹底攪渾了。”
    “會不會是青冥劫走了三皇子？想製造更大的混亂？”墨塵推測。
    “有可能。或者……是蕭景琰自己留的後手，又或者是某些不甘心的韓黨餘孽想奇貨可居。”淩寒揉了揉眉心，“不管是誰，現在最頭疼的是蕭景禹。他剛‘繼位’，就丟了重要的囚犯，顏麵掃地。而我們這個‘攝政王’，就是他眼裏最大的釘子。”
    正說著，書房門被輕輕敲響。蘇瑤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薑茶走了進來，她臉色也有些疲憊，但眼神清澈。“王爺，喝點薑茶驅驅寒吧。宮裏的事情，我聽說了。”她將薑茶放在淩寒麵前，目光掃過書案上那卷刺眼的詔書。
    “蘇姑娘還沒休息？”淩寒接過薑茶，溫熱的感覺從掌心傳來，稍微驅散了一些寒意。
    “在研究那本手劄，有些眉目了，聽到王爺回府的動靜，就過來看看。”蘇瑤輕聲道，“攝政王……王爺打算如何應對？”
    淩寒苦笑一下，抿了一口辛辣的薑茶：“應對？現在是被架在火上，不想烤也得烤。這位置，接了是心腹大患，不接是抗旨不遵。青冥算準了這一點。”
    他放下茶碗，眼神逐漸變得冷靜而銳利：“不過，他們可能忘了，北椋的刀，不是那麽好借的。既然把這名頭塞給我，那我就不客氣了。”
    他看向墨塵：“立刻做幾件事。第一，以‘攝政王’的名義，起草一份安民告示，內容嘛……就寫陛下駕崩，舉國哀悼，新君繼位，本王奉先帝遺詔輔政，望百官各司其職，百姓安居樂業，若有趁機作亂者，嚴懲不貸！措辭要嚴謹，姿態要擺足。”
    墨塵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淩寒的意圖。這是要搶先一步，把這“攝政王”的名分坐實，並且擺出維護穩定、輔佐新君的架勢，占據道德製高點，讓蕭景禹短期內難以公然發難。
    “第二，”淩寒繼續道，“以本王的名義，給京畿附近所有駐軍將領，特別是那些態度曖昧、可能被三皇子拉攏的，去一封私信。內容不必多說，就是告知他們先帝遺詔的內容，以及本王希望他們恪盡職守，維護地方安定，一切聽從朝廷……和新君的調遣。” 這既是安撫，也是警告，更是宣示存在感。
    “第三，讓我們的人，暗中散播消息，就說先帝之所以任命攝政王，是早已察覺朝中有人勾結外敵，圖謀不軌，故而托孤於北椋，以定江山。消息要模糊，但要指向韓黨餘孽和北莽。” 這是要把水攪得更渾，將青冥可能帶來的威脅，引到明麵的敵人身上，轉移矛盾。
    墨塵眼中閃過一絲欽佩，王爺的反應太快了。這幾步棋下去，雖然不能完全化解危機，但至少能爭取到一些主動和喘息之機。
    “老奴這就去辦。”
    “等等，”淩寒叫住他，“還有，讓柳依依動用所有力量，全力追查三皇子蕭景琰的下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總覺得，他的失蹤，比這攝政王的位置更關鍵！”
    “是！”
    墨塵領命而去。
    書房裏隻剩下淩寒和蘇瑤。淩寒吐出一口濁氣，看向蘇瑤：“蘇姑娘，你剛才說手劄有眉目了？”
    蘇瑤點了點頭，從袖中取出那本密碼手劄和幾張她謄寫翻譯的紙張，臉上帶著一絲興奮和凝重：“這密碼雖然複雜，但並非無跡可尋，其中摻雜了不少醫道和丹鼎派的術語。我結合對寂元丹的分析，大致破譯了一部分。”
    她將一張紙推給淩寒：“這上麵記載的，不僅僅是寂滅死氣的運用法門，更像是一種……溝通或者說，引動某種‘寂滅本源’的儀式和陣法！需要特定的地點、時間和媒介。那寂元丹，可能就是媒介之一。”
    淩寒看著紙上那些艱澀的術語和詭異的陣法圖示，眉頭緊鎖：“溝通寂滅本源？他們想幹什麽？”
    “不清楚，但絕對不是什麽好事。”蘇瑤指著另一部分譯文，“這裏還提到了一種叫做‘魂替’的禁術，似乎需要強大的神魂載體和巨量的生機作為獻祭……而且，提到了‘龍蜒草’可以作為穩定‘容器’的關鍵材料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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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魂替？容器？獻祭？
    淩寒心中那股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青冥的目標，恐怕真的是某種涉及靈魂層麵的邪惡儀式！老皇帝的死，可能不僅僅是政治謀殺，更可能是這個儀式的一部分！那龍蜒草被餘公公取走，難道就是為了這個“容器”？
    “必須盡快找到餘公公和龍蜒草！”淩寒沉聲道，“還有，這手劄上有沒有提到那個儀式可能的地點？”
    蘇瑤搖了搖頭：“地點部分用的是一種更複雜的加密方式，我還沒完全破解，隻能看出幾個模糊的關鍵詞……‘地脈節點’、‘陰煞匯聚’、‘前朝舊影’……”
    地脈節點？陰煞匯聚？前朝舊影？
    淩寒腦中飛速閃過京城附近的地理誌。符合這些條件的地方……他猛地抬起頭，看向蘇瑤：“永濟坊！”
    城南永濟坊，那裏不僅是魚龍混雜之地，更是前朝皇族一部分宗廟和貴族宅邸的舊址，據說地下有複雜的水脈和廢棄的地宮，陰氣極重！餘公公最後消失在那裏，絕非偶然！
    “看來，我們必須去永濟坊走一趟了。”淩寒眼神銳利。
    就在這時，書房外再次傳來親衛的稟報聲，語氣帶著一絲緊張：“王爺！宮裏有旨意到！是……是新皇身邊的曹公公親自來的！”
    來得真快！淩寒和蘇瑤對視一眼。
    “請他到前廳等候，本王稍後便到。”淩寒平靜地吩咐道。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對蘇瑤道：“蘇姑娘，你繼續研究，盡快破解地點信息。永濟坊那邊，等柳依依有更確切的消息我們再行動。”
    蘇瑤點頭：“王爺小心，新皇此刻恐怕來者不善。”
    淩寒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現在還不敢把我怎麽樣。畢竟，我這個‘攝政王’，可是先帝親封的。”
    他大步走出書房，來到王府前廳。曹安果然等在那裏，依舊是一身總管太監的服飾，但眉宇間那份恭敬底下，藏不住的是一絲揚眉吐氣和隱隱的倨傲。他身後還跟著兩名捧著托盤的小太監。
    “攝政王殿下。”曹安微微躬身，算是行禮，聲音尖細，“陛下有旨意。”
    “曹公公有禮。”淩寒在主位坐下，語氣平淡，“不知新皇有何吩咐？”
    曹安展開一卷明黃絹帛，朗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初登大寶，百廢待興，然國不可一日無君，亦不可朝綱紊亂。攝政王淩寒，既受先帝重托，當竭誠輔佐，匡扶社稷。特命爾即日起，總領京畿防務，清查逆黨，安撫民心，務必確保皇城安穩，朝局平穩。欽此——”
    總領京畿防務？清查逆黨？
    淩寒心中冷笑。這是把京城這個爛攤子，連同追查三皇子和鎮壓可能騷亂這個最棘手、最容易得罪人的任務，一股腦全塞給他了。幹得好，是他攝政王分內之事；幹不好，或者出了任何紕漏，那就是他無能，甚至可以被扣上別有用心的帽子。而且，把他放在這個位置上，就等於把他放在了所有潛在反對勢力的對立麵。
    好一招借刀殺人和驅虎吞狼！
    “臣，領旨。”淩寒麵無表情地接過聖旨。
    曹安臉上露出一絲假笑：“攝政王殿下，陛下對您可是寄予厚望啊。如今京城內外，暗流湧動，三皇子下落不明，韓黨餘孽未清，這擔子可不輕。陛下說了，需要什麽人手、權限，您盡管開口，朝廷一定支持。”
    “替本王多謝陛下信任。”淩寒淡淡道，“京畿防務關係重大，本王自會盡力。至於人手……本王用慣了北椋的老人，就不勞朝廷另外調配了。”
    曹安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恢複：“殿下習慣就好。另外，陛下登基大典定於三日後舉行，屆時還需殿下鼎力相助，維護大典安穩。”
    “分內之事。”淩寒點頭。
    曹安又客套了幾句，便帶著人告辭離開。
    送走曹安，淩寒看著手中的新聖旨，眼神冰冷。蕭景禹這是迫不及待地要把他推上前台，去麵對所有的明槍暗箭。
    “想讓我當這個惡人，替你掃清障礙？可以。”淩寒低聲自語，“但代價，恐怕不是你付得起的。”
    他轉身對侍立在旁的侍衛長下令：“傳令下去，以攝政王府名義，接管京城九門防務和巡防營指揮權。所有原屬京兆尹和城防軍的調兵命令，必須經過本王核準方可執行。另，張貼告示，嚴查一切形跡可疑之人，重點是尋找三皇子殿下下落，但凡有線索者，重賞！窩藏或知情不報者，以同謀論處！”
    既然給了這個權力，那他就不客氣了。正好借此機會，將京城的控製權，牢牢抓在手中！至於清查逆黨……那更是可以大做文章。
    就在淩寒緊鑼密鼓地部署時，永濟坊，一間廢棄多年的地下酒窖裏。
    幾盞昏黃的油燈搖曳著，映出幾個模糊的人影。
    三皇子蕭景琰蜷縮在角落裏，衣衫淩亂，臉上還帶著驚魂未定的神色。他麵前，站著一個戴著青銅麵具的黑衣人，正是“幽泉”。此外，還有一個穿著普通百姓衣服，但眼神精亮的老者，如果淩寒在此，定能認出，這正是失蹤的前太醫院副使周明安口中的那個“花匠”，也是青冥的聯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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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你們到底是什麽人？為何要救本王？”蕭景琰聲音沙啞地問道，帶著恐懼和一絲希冀。
    幽泉發出低沉沙啞的笑聲，如同夜梟：“三殿下不必知道我們是誰，隻需知道，我們能幫你拿回本該屬於你的東西。”
    “屬於我的東西？”蕭景琰眼中閃過一絲貪婪和恨意，“皇位嗎？你們能幫我對付蕭景禹和淩寒那個雜種？”
    “皇位，不過是世俗權柄的極致。”幽泉的聲音帶著一種蠱惑，“我們可以給你更多，更強大的力量，超越凡俗的力量……隻要你，願意合作。”
    “合作？怎麽合作？”蕭景琰急切地問。
    幽泉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旁邊的“花匠”：“‘容器’準備得如何了？”
    那“花匠”恭敬地回答：“回尊使，餘福那邊已經得手，龍蜒草也已到位。地點也最終確認了，就在這永濟坊地下，前朝‘鎮魂殿’遺址。地脈陰煞充足，時機就在新皇登基，天地氣運交感的那一刻最為合適。”
    “很好。”幽泉滿意地點點頭，看向蕭景琰，“三殿下，你想擁有力量嗎？想向那些背叛你、輕視你的人複仇嗎？”
    蕭景琰被那麵具後冰冷的眼神看得打了個寒顫，但複仇的欲望和對權力的渴望壓倒了一切，他用力點頭：“想！隻要你們能幫我，什麽條件我都答應！”
    幽泉發出一串低沉的笑聲：“很簡單……隻需要殿下，貢獻出你的……身體和靈魂，作為‘聖祖’歸來的容器即可。”
    蕭景琰臉上的渴望瞬間凝固，化為無盡的驚恐：“什……什麽？！容器？！不……不行！”
    他想掙紮，卻發現身體早已被無形的力量禁錮。
    幽泉緩緩抬起手，指尖繚繞著漆黑的寂滅死氣，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獄：“這，可由不得你了……能成為‘聖祖’降臨的軀殼，是你的榮幸。”
    地窖裏，回蕩起蕭景琰絕望的嘶吼，以及幽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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