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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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婁昭君帶高歡拜見父親婁內幹,婁內幹司徒見高歡身形偉岸、氣度不凡,眉清目秀、舉止端莊,不由得心生喜愛,因而忘記責怪女兒的唐突。高歡恭恭敬敬地向婁內幹行晚輩禮後說:“婁伯父,小生是高樹生的長子,幼年喪母,由姐姐和姐夫扶養成人,家父生性豪放不羈,居無定所。小生需稟明家父,方可上門提親。”
    婁內幹頷首微笑,對這個未來女婿十分滿意,他知道高樹生,那也是名門之後,雖然家道中落,但豪門的血統仍在、望族的稟性仍存,高歡身上的高貴氣質看來是與生俱來的,卻少了權貴子弟的目空一切、不可一世的公子哥式的輕浮氣,婁內幹和藹地說:“令尊乃一代名將,可惜生不逢時,老夫與高將軍已久未晤麵,希望能早得一見。”
    婁昭君依依不舍地將高歡送出家門,阿傉看到兩人難舍難分像兩塊粘連在一起的蜜糖,心中感到甜蜜,又夾帶著一點酸楚,她返回自己的房間,坐在床前,出神地看著安詳靜臥的侯景,心中百感交集:“高公子也很可憐,打小就沒有了阿母,阿爹也不管他,可他還是比阿傉強,他還有姐姐姐夫疼愛,阿傉從記事起就在給婁家當傭人,沒有爹娘,連自己姓什麽也不知道,好在小姐善良,把阿傉當作她的妹妹一樣對待。小姐是個大好人,有高公子這樣的姑爺,是好人有好報。阿傉有好報嗎?高公子說,侯哥哥是阿傉的親人。”
    “侯哥哥,高公子說你是阿傉的親人。”阿傉情不自禁、自言自語地說,“你是阿傉的親人嗎?是什麽親人?高公子要做小姐的姑爺了,阿傉今後怎麽辦?”
    侯景感覺到那種熟悉親近的氣息又籠罩著自己,他沉浸在這種令人迷戀的氣息中,忽然他聽到一個憂傷的聲音闖了進來,他擰緊眉頭,聽那聲音繼續說:“阿傉沒爹沒娘,沒有家,這裏是婁老爺的家,小姐成親後,就有自己的家了。阿傉是留在這個家呢?還是跟小姐去新家呢?可是,老家和新家都不是阿傉自己的家,阿傉想要自己的家,阿傉想要自己的親人。”
    啪,侯景感到一個涼颼颼的東西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他微微睜開眼睛,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臉出現在眼前,這個臉上掛著淚珠,櫻桃小嘴一張一合,將柔軟溫馨的暖氣吹拂到自己的臉上,那雙淚眼模糊的秀目似乎正看著自己,又似乎沒有看見自己,柳葉雙眉似鎖著數不盡的傷感心事,清秀的臉蛋兒又好像包裹著說不完的憂愁。
    “侯哥哥,你能給阿傉一個家嗎?可是阿傉隻是個奴婢,身子是婁家的,是小姐的,阿傉想跟侯哥哥好,也做不了自己的主呀!”
    侯景的左腳突然隱隱生疼,他想用右腳去狠踩左腳,然而用不上勁,他頓時想到身為奴婢的妹妹侯琴,刹那間在他的心中升起對眼前這個可憐姑娘的強烈保護欲,他倏地伸手抓住阿傉的手。“啊!”阿傉驚叫一聲,猛地收手,可沒有拽動半點,旋即由驚變喜,激動地叫道:“醒了,侯哥哥!小姐,快來呀!侯兄弟,侯英雄醒了!”
    侯景連忙坐起身,用手捂住阿傉的嘴說:“阿傉別叫,不管別人什麽事,我知道一直是你在照顧我,我在這躺了很久是嗎?”
    阿傉搖頭又點頭,喜極而泣,嗚咽地說:“你從馬上摔下來,就沒有醒,十幾天了,你終於醒了!”
    “從那匹赤紅的馬上摔下的嗎?劉貴,慕容紹宗,還有段戍主他們呢?”侯景邊說邊環視房間。
    “是,是騎赤兔阿龍時摔下的,是慕容英雄拉住了阿龍,還有我家小姐一起救了你。”阿傉溫柔地說,戀戀不舍地從侯景鬆開的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
    “這是哪裏?我一直躺在這裏嗎?”侯景有些後悔鬆開了手,端詳著眼前善良美麗的阿傉問,微微抬起手,想去擦拭那帶雨的梨花。
    “這是我的,”阿傉忽然臉一紅,扭頭避開侯景灼熱的目光,低頭低語地說,“是我的主人婁老爺、婁小姐的家。”
    侯景一聽到“主人”兩字,臉就陰沉了下來,生氣地說:“什麽婁老爺、婁小姐,這屋子難道是他們的臥房嗎?”
    阿傉吃驚地抬頭看著侯景,怯怯地說:“不,不是他們的臥房,是我的臥室。”
    侯景仿佛一切都明白了,是這個善良的姑娘把她的閨房供自己養傷,是這個溫柔的姑娘精心地照顧著自己,是這個美麗的姑娘把自己當作親人,一股暖流瞬時流遍了周身,侯景激動地再次抓住阿傉的手,動情地說:“阿傉,我就是你的親人,守護你一輩子的親人!”
    阿傉的身體微微顫抖,輕輕地叫了一聲:“哥!”
    “欸,好妹子!”侯景深情地答應,溫柔地抱住阿傉的肩,阿傉順勢躺進侯景的懷抱。
    侯景輕撫著阿傉的秀發,悄聲說:“阿傉,你就是你自己的主人,誰都不能支配霸占你,誰要敢欺壓你,你侯景哥絕不答應!”
    阿傉在侯景的懷裏幸福地抽泣起來。侯景趕緊為阿傉擦去眼淚,深情地說:“我的好阿傉,哥一定會讓你過上主子的生活,像你家小姐那樣,不,比你家小姐更強。”
    阿傉緊緊抱住侯景,侯景也摟緊阿傉,輕聲問:“阿傉,你剛才說,你家小姐要有姑爺了,他是誰?是慕容紹宗軍主嗎?是他降服了赤兔馬嗎?”
    阿傉在侯景的懷中輕輕搖頭說:“不是他,小姐說,沒有誰能降服阿龍的,除非是它真正的主人。”
    侯景用下頦輕摩阿傉的頭頂,心中說不出是高興還是失落,他既希望慕容紹宗能收服那匹烈畜,又不願慕容紹宗能勝過自己占有那匹寶馬,再聽阿傉說赤兔有真正的主人,不由得酸酸地問:“你家小姐不是赤兔的主人嗎?”
    阿傉用臉感受著侯景的胸膛起伏,慵懶地說:“小姐不是阿龍的真正主人,是喂養它的臨時主人,小姐說阿龍是馬中之王,它真正的主人一定是位大大的英雄,是人中的王者。”
    侯景的心跳加快,語氣急促地說:“你家小姐不是找姑爺,而是找大王。”
    阿傉感覺到侯景的異樣,抬頭仰視他的臉,見他昂著頭,不知他望向哪裏,於是陪著小心地輕聲說:“阿龍一見到高公子就把他當成主人,小姐一見到高公子就把他當作了姑爺,老爺一見到高公子就說他前途無量。”
    “高公子是誰?”
    侯景的問話似就在耳邊,又似遠在天邊,阿傉好像沒聽懂,她猶豫了一會說:“高公子就是高公子呀,是你的高大哥啊,他專門來看望你的,是他說你們就是我的親人。”
    “噢,是大哥。走遠的怎麽總是他!”侯景似有無限感慨。
    “高公子很關心你,讓我好好伺候你呢!”阿傉說完又幸福地偎緊侯景。
    “是嗎?我該謝謝他了,也該恭喜他了。”侯景輕拍著阿傉的頭說,語氣寡淡無味,隱隱帶著一絲辛澀。
    窗外一個身影默默地轉身離去,她是聽到阿傉驚呼,興衝衝地跑過來探望的婁昭君,此時婁昭君的臉上已沒有了興奮和喜悅,而是蒙上了一層憂慮和警覺。
    高歡喜氣洋洋地向姐姐和姐夫講了自己與婁昭君的婚約,姐姐和姐夫的反應卻是愁眉苦臉,姐夫尉景歎了一口氣說:“賀六渾,你和婁家小姐的婚事恐怕要推遲一些日子。”
    高歡不解地看著姐夫,姐姐高婁斤拉高歡坐下,唉聲歎氣地說:“咱爹出事了。”
    “出事了?出啥事了?”高歡看看姐姐,又看看姐夫,輕聲問。
    高婁斤低頭不語,尉景坐在門檻上,臉朝外說:“爹坐大牢了。”
    “坐牢?咋回事?”高歡瞪大眼睛問。
    “被人誣陷了。”高婁斤仍低頭看著地麵憂鬱地說。
    “被誣陷?誰?姐夫你說呀。”高歡焦急地催促道。
    尉景沉默了一會,沮喪地說出了發生的事情。原來就在高歡去京城送信期間,他的父親高樹生去懷荒鎮(今河北省張北縣)探訪故友,對懷荒鎮鎮將於景克扣軍餉、盤剝百姓的惡劣行徑非常憤怒,不僅公開怒罵於景是貪官汙吏,而且放言要向朝廷揭發於景的罪狀。於景惱羞成怒,暗中收集高樹生對朝廷的不滿言論,給高樹生安上妄議朝政、誹謗大臣的罪名,將其關進監獄。尉景得知消息後,托好友段長常設法營救,段長常找人一打探,更是心驚肉跳。於景為置高樹生於死地,誣告高樹生到處詆毀大長秋、崇訓太仆劉騰,更是翻出舊帳,硬說高樹生是當年參與恒州刺史穆泰等人謀反的漏網之魚。
    高歡被姐夫的話驚得目瞪口呆,他知道劉騰在朝中的權勢,惹怒了他,父親必死無疑,他罵於景好狠毒,參與謀反可是要滅族的重罪。高歡驀地起身向外衝去,尉景忙問:“你去哪?”高歡也不答話,大步跑開。
    高歡在夜幕降臨前趕到戍城,一見到段長常就焦急地問:“大哥,還有辦法嗎?”
    段長常聽言,知道高歡已聽到其父入獄的消息,神情凝重又帶著安慰的口吻說:“辦法倒是有,隻要劉太仆不追查此事,你父親就有躲過一劫的機會。”
    “可是戍主,又如何使劉大長秋不過問此事?”高歡心情更加沉重地說,心想,“劉騰是朝廷重臣顯要,高高在上,自己一個邊塞小吏如何夠得上他?”
    “是呀!劉太仆不是我們這些小人物說得上話的朝廷大吏,不過,你也別著急,我已派慕容紹宗去肆州求爾朱榮刺史,刺史與領軍將軍元叉關係密切,元將軍是當朝胡太後的紅人,請元將軍出麵,劉太仆應該能給麵子。”段長常讓高歡坐下,語氣平穩地說,他派慕容紹宗去肆州,一是為救高歡的父親,二是去重謝爾朱榮刺史,感謝他向朝廷舉薦自己接任懷朔鎮鎮將,三是應族兄段榮的要求,讓慕容紹宗去肆州相親,做刺史的妹夫。
    “謝謝大哥!”高歡感激地說,心中暗自感歎,“朝中要有人啊!手中要有權啊!”
    “懷荒這邊也得用點力,劉太仆不追究,於景也不會輕易放過你父親。”段長常說話的神情黯淡下來。
    “我去懷荒。”高歡臉色凝重但語氣堅定地說。
    “你去?於景極其貪婪,沒有大把銀子搞不定他。可是,我手頭沒有多少銀子了,都讓慕容紹宗帶去肆州了。”段長常看了一眼表情嚴肅的高歡,很無奈地說。
    “大哥,銀子我有。”高歡將一袋銀子遞到段長常的眼前說。
    “你怎麽有這麽多銀子?”段長常驚訝地問,眼裏閃爍著疑惑而驚喜的亮光。
    高歡於是將自己和婁昭君一見鍾情的經過,以及婁昭君聽說自己家中出事而慷慨解囊的事情,和盤告訴了段長常戍主。
    “好呀,好呀!上天注定的姻緣!”段長常興奮地雙手拍住高歡的雙肩說,“你這就去懷荒,去找我的一個好友杜洛周,他與於景有舊交,請杜洛周出麵收買於景,京城、懷荒兩廂下力,你父親定能平安無事。”
    高歡帶著婁昭君給的三百兩銀子請杜洛周幫忙,杜洛周為人豪爽、仗義疏財,痛快地接下了段長常和高歡的請托,但隻肯收下一百兩銀子,說一百兩銀子足矣。高歡與杜洛周相談甚歡,兩人成了一見如故的朋友。
    兩個多月後,高樹生被無罪釋放。戍城也喜事連連,先是戍主段長常榮升為懷朔鎮的鎮將,後是已成了爾朱氏女婿的慕容紹宗被提拔接替段長常擔任戍主,再是高歡將與婁家小姐婁昭君舉行婚禮。
    婁內幹司徒為女兒籌辦了一場盛大的婚禮,懷朔鎮的頭麵人物悉數來參加婚禮,周邊地區一些有影響的權貴望族也有人來祝賀,高歡很高興杜洛周能來參加自己的婚禮,段榮帶來了肆州刺史爾朱榮的賀禮,令婁司徒頗感有麵子。侯景也隨慕容紹宗來參加婚禮,侯景病愈後,在慕容紹宗的誠懇挽留下,在戍城當了一名隊主,沒有和高歡、劉貴一起跟隨段長常回到懷朔鎮。在高朋滿座、嘉賓如雲的婚禮上,侯景根本找不到存在感,他拎著一壺酒退縮進一個角落,獨斟獨飲,冷眼旁觀著一批批的貴客,心中罵道:“一群肥頭大耳的豬,綾羅綢緞包裹的草包,離了祖上的蔭德,全都是狗屁不如的廢物。總有一天,我侯景會扯掉你們借以賣弄的偽裝,踩爛你們自視高貴的尊嚴,撕碎你們愛惜如命的顏麵,讓你們跪在老子腳下瑟瑟發抖。”
    “賀拔將軍到!”隨著司儀官的高聲唱喏,賀拔度拔將軍帶著三個兒子賀拔允、賀拔勝、賀拔嶽,滿麵春風地走了進來。侯景看見賀拔允,就想到他的那個愚蠢貪婪的夫人賈氏。“人模狗樣的賤貨,仗勢欺人的**,你敢欺負我妹妹,我就能讓你跪舔她的腳丫子。”侯景猛地吞下一杯酒,暗自發狠地想,“要讓侯琴當賀拔夫人,叫賈氏那個騷貨做使喚丫頭。”
    “萬俟仵酋長到!”
    司儀官的喊聲剛起,侯景的眼睛就射出兩道凶狠的目光,他死死地瞪著飛揚跋扈地踏入大門的萬俟仵,對其後張牙舞爪的一群家奴嗤之以鼻,心中咒罵:“狗東西,看你能猖狂多久!老子發達了,一定要親手宰了你個王八蛋!”侯景一仰脖子,將整壺酒灌入口中。
    “哥,哥,別喝了。”一個嬌嫩又焦急的聲音在侯景耳邊響起,侯景眯著眼看見了一個嬌美的身影,這身影奪下侯景手中的酒壺,攙扶著侯景走出了吵吵嚷嚷的大廳。
    “衣服好漂亮,身上好香!新娘子吧?”侯景依靠在那身影上,東倒西歪地邊走邊想。
    那人將侯景扶進一間安靜的屋子,輕放到一張床上,蓋上被子。一股熟悉而溫馨的味道直衝進侯景的心房,侯景睜開眼看清了那身影,興奮地叫道:“阿傉!阿傉!”他忽然一把將阿傉拽入懷中,嘴裏嘟囔著:“阿傉,好香好美,新娘子,阿傉是新娘子。”
    阿傉幸福地摟著她心愛的情哥哥。突然,一股熱血湧上侯景心頭,他猛地翻身將阿傉壓在身下,粗暴地撕扯阿傉的衣服,阿傉驚慌地阻擋,但侯景的動作越發激烈。阿傉掙紮了一會後,就放棄了反抗,任由她的情哥哥在自己身上為所欲為。
    在暴風驟雨般的發泄後,侯景舒坦地躺下,但心仍然扭曲著,扭曲的心說:“大哥,小弟雖然沒能降服阿龍,得不到阿龍的主人婁昭君小姐,可是小弟卻占有了小姐的貼身丫鬟阿傉,在阿龍的眼裏,阿傉也是它的主人,大哥擁有阿龍的一個主人,小弟擁有阿龍的另一個主人,老天再眷顧大哥,大哥也不能收阿傉做媵妾了,阿傉已是小弟的了。”
    嗚嗚的哭聲打斷了侯景的思緒,他趕緊翻身去看,阿傉背對著自己,蜷縮在被子裏哭泣,被子輕輕地起伏,頓時惹起侯景的憐愛,他摟住那可憐的嬌軀疼愛地說:“阿傉,哥弄疼你了?”
    阿傉輕輕搖頭,繼續嗚嗚地哭。
    “你不喜歡哥?”侯景柔情地說。
    阿傉用力地搖頭,然而哭聲未斷。
    “那是為什麽?”侯景輕聲問。
    阿傉仍舊哭,突然一轉身抱住侯景,哽咽地說:“阿傉怕當不了哥的女人。”
    “為什麽?”侯景將緊抱著自己的阿傉推開一點距離,盯著她的眼睛問,“你怕你家小姐不答應?我大哥一定會答應的,大哥答應了,你家小姐一個女人家敢反對!我這就去跟大哥說。”
    說完,侯景就要起身,阿傉用力抱住他說:“哥,現在不要去,今天是小姐和姑爺的大喜日子。”
    “大喜日子又怎麽啦!今天也是我倆的大喜日子,他們的事重要,我們的事也一樣重要。”侯景邊說邊掰開阿傉的手,穿好衣服向大廳走去。阿傉用忐忑不安、喜悅期待的複雜眼光目送侯景離去。
    大廳裏仍舊喜氣洋洋、紛紛嚷嚷,侯景昂頭穿過熱鬧嘈雜的人群,徑直走到新郎高歡麵前,舉起一杯酒,鄭重地對他說:“大哥大婚,小弟喝三杯酒恭喜大哥。”說完,侯景連幹了三杯酒。
    “同喜同喜!”高歡笑嗬嗬地說,端起一杯酒正欲喝下,被侯景伸手攔住。
    侯景一臉嚴肅地盯著高歡的眼睛說:“大哥也要喝三杯酒,恭喜小弟。”
    “恭喜你?”高歡有些不解地眨眨眼,但轉念一想,似乎又明白了,微笑著說,“對,恭喜萬景身體痊愈!”
    “不,恭喜小弟大婚。”侯景莊重地說,目光堅定地看著高歡。
    “你大婚?”高歡瞪著疑惑的眼問。
    “對,今天也是我的大喜日子。”侯景一本正經地說,身體站得筆直。
    “今天?在哪?和誰?”高歡有些發蒙,一連三問。
    “對,就是今天,就在旁邊,和阿傉。”侯景回答得簡單明了而篤定自信。
    高歡驚訝地審視了侯景好一陣,然後臉露歉意地說:“萬景,大哥對不住你,這段時間隻顧忙自己的事了,沒顧得上你的終身大事。你嫂子多次說起你和阿傉的事,忙過這一陣,大哥親自為你倆操辦婚事。”
    “大哥同意了?”侯景的臉色鬆馳下來,語氣也緩和下來說,“謝謝大哥!小弟已和阿傉在她的閨房把事情辦了。”
    高歡眯著眼上下打量侯景,臉色由濃雲遮日漸漸雲開日出,他拍了拍侯景的肩,用略帶戲謔的口吻說:“萬景,真有你的,不過,大哥還是要為你們補辦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今天,大哥為你們先喝三杯喜酒。”
    一個丫鬟悄悄地走進新房,將侯景和高歡的對話描述給新娘婁昭君聽,婁昭君聽完,一把扯下紅蓋頭,直奔阿傉的房間,她心中罵侯景道:“你個渾小子,你要傷了阿傉,我絕不饒你!”
    婁昭君一把推開門,就看見阿傉披散著頭發坐在淩亂的床上,阿傉見小姐突然推門進來,慌亂地低頭整理還沒完全穿好的衣服。
    “他強迫你了?”婁昭君劈頭就問。
    阿傉趕緊搖頭說:“不,是阿傉自願的。”
    婁昭君大步走到床邊,捧起阿傉的臉,隻見阿傉的雙眼紅腫,臉上留有淚痕,一副令人心酸的樣子,婁昭君含著眼淚說:“他弄疼你了?”
    阿傉搖頭撲進婁昭君的懷裏,抱緊婁昭君的腰,嗚嗚地哭泣。
    婁昭君撫摸著阿傉的秀發,眼睛望向窗外,輕聲歎息道:“傻姑娘,姐知道你喜歡侯景,但他是一頭猛獸,姐怕你駕馭不了他。”
    阿傉將婁昭君抱得更緊,頭埋得更深,發出嗡嗡的沉悶聲:“小姐,阿傉隻要做他的女人,不要駕馭他。”
    婁昭君的心像是被針刺了一下,眼淚奪眶而出,雙手用力將阿傉的頭壓到自己的胸口上,哽咽地說:“姐知道,將來他敢欺負你,姐饒不了他。”
    兩個親如姐妹的女人,兩個將為人妻的女人,一起嗚嗚地哭泣。
    大婚後,婁昭君讓父親收阿傉為義女,給阿傉置辦了一處宅子和一份豐厚的嫁妝,高歡私下給侯景的父親侯標一筆銀子,讓侯標去婁家提親,一切準備停當後,高歡請段長常主持,為侯景和婁傉也就是阿傉舉辦體體麵麵的婚禮。參加婚禮的賓客並不多,主要是戍城的官兵和婁家的親戚,高歡還特意請段長常去賀拔將軍府將侯琴領出來參加婚禮。阿傉見到侯琴由衷地親熱,恨不得把什麽好東西都給她,侯琴十分感激新嫂子對自己這麽好,可她一直高興不起來。劉貴幾次找機會想接近侯琴,都被侯琴故意躲閃開。段長常告訴侯琴,她可以在家裏多住幾天,侯琴也沒有愉快的表情。婚禮後,侯景把父親和妹妹都安頓在新宅子裏,他暗自琢磨是否以及如何將妹妹從賀拔家要出來。侯景將自己的想法試探性地告訴了侯琴,侯琴聽後,啪啪地掉淚,侯景問妹妹為什麽哭,發生了什麽事,侯琴哭得越是傷心,不回話。侯景急了,生氣地說:“你說話呀!是不是賈氏那個賤人欺負你了?”
    侯琴哭著搖頭。
    “不是那賤人,是誰?”侯景逼視妹妹問。
    侯琴抽泣起來,侯景一跺腳厲聲說:“你倒是說呀!哭管屁用!”
    阿傉聽到吵鬧聲,跑過來抱住侯琴,試圖安慰她。
    “是賀拔允。”侯琴努力控製自己的情緒,終於張嘴說話。
    “是他!他為什麽欺負你?”侯景瞪圓眼睛問。
    “他要納我為妾。”侯琴怯生生地說。
    阿傉聽了,心中一緊,她知道做主人的妾婢會有的辛酸,連忙給侯琴擦拭眼淚,小心地問:“他很老了?”
    侯景聽賀拔允要收侯琴為妾,左腳有一種隱痛和酥麻的感覺,他瞪了一眼阿傉說:“他一點也不老,是一個年輕力壯的貴公子。”
    “他是不是很殘暴?”阿傉心疼地察看著侯琴的身體問。
    侯景見狀差點笑出聲來,心想這個傻娘們隻會往壞處想,於是沒好氣地說:“他是個彬彬有禮的公子哥,比你老公強多了。”
    阿傉端詳著侯琴的臉,疑惑地問:“他哪裏不好?”
    “是我不好,我對不起劉貴哥。”侯琴悲傷地說,一想到劉貴哥對自己的一片癡情,她就心如刀絞,重又抽泣起來。
    “哭,哭,哭,就知道哭!”侯景不耐煩地說,“你和劉貴沒有婚約,有什麽對不起他的?再者,你也可以不做賀拔允的小妾,哥能把你從賀拔家弄出來。”
    哇…,侯琴聽罷放聲痛哭,阿傉不知所措,隻能重新抱住侯琴安慰她說:“好妹妹,別哭,有哥哥在,哥哥會為你做主的。”
    “你到底是想拒絕賀拔允,還是想答應他?”侯景生氣地問,在屋裏來回地低頭快走。侯琴哭得更悲傷了。
    “哥,你也別急,聽妹妹慢慢講。”阿傉用眼光示意侯景說,並不斷地輕拍著侯琴的背。
    過了好一會,侯琴才逐漸收住了哭聲,抽搐著說:“他占了我的身子。”
    阿傉愣住了,半抬著手,狠狠地瞪著侯景說:“你們這些大老爺們,個個都是餓狼!”
    侯景也愣住了,他用右腳狠踩自己的左腳,惡狠狠地說:“生米既已煮成熟飯,你還有什麽好哭的?”
    “可…”侯琴抬頭,可憐兮兮地看著哥哥,說不出來話。
    “可什麽可!是那個賤婆娘阻攔?”侯景低聲吼道,重又低頭猛走。
    侯琴驚慌且悲戚的目光被侯景的身影拽得左右擺動,侯景突然停下,瞪著侯琴,侯琴結結巴巴地說:“不、不、不是夫人,那賤婆、婆、婆娘,已、已、已不受賀拔家待見了,府中上下都在傳、傳她不守婦道,她整天又哭又鬧,瘋瘋癲癲的,大、大、大少爺厭煩她,好久都不進她的房間了。”
    侯景的臉上露出得意的邪笑,解恨地說:“活該!我饒不了那賤貨。”
    見阿傉和侯琴都呆呆地看著自己,侯景繃起臉說:“他既做了初一,就得認十五,阿琴,你待在家裏不要回去,哥要讓賀拔家來明媒正娶。”
    “那劉貴哥呢?”侯琴拽著嫂子的衣服,可憐兮兮地盯著哥哥陰沉的臉,怯生生地說。
    “你傻呀!都這時候了,還說什麽劉貴哥。”侯景傾斜著身體,衝著侯琴低吼,侯琴被嚇得縮身躲進阿傉的懷裏,眼淚又要流出來了。
    阿傉一手摟住侯琴,一手輕撫著她的頭,瞪眼侯景說:“哥,你不能好好說話,看把妹子嚇得!”
    侯景背著手,來回走了兩步,然後耐心地對侯琴說:“阿琴,賀拔家是名門望族,有權有勢,劉家是做買賣的商戶,在這弱肉強食的世道裏,劉家自身難保,嫁到他家有什麽好?總是嫁給賀拔公子好。”
    “可我隻能當小妾。”侯琴見哥哥不再發火,也收住眼淚,哀歎說。
    “所以,我要讓他們來明媒正娶呀!”侯景重又瞪圓眼,昂著頭說。
    “他們要是不答應呢?”侯琴也渴望能被明媒正娶,因而擔心地問。
    “他們敢!不答應,我就把當年他家用偽造的契約,沒花一分錢,就把你買進府裏的事捅出來。”侯景的話語裏充滿了仇恨的情緒,眼光裏卻夾帶著不屑的神情。
    “當年,還是劉貴哥家出的錢。”侯琴感慨地說,臉上已沒有了驚懼和悲傷。
    “不許再提劉貴!”侯琴的感慨刺痛了侯景的自尊心,他怨恨被人憐憫、受人施舍,抬起手怒指阿傉說,“還有你,不要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婁家的義女,你不叫婁傉,叫骨傉,用侯家的祖姓‘侯骨’的骨。”
    侯景突然轉向自己發火,令阿傉不知所措,她十分不解地說:“可‘骨’也不是姓呀!”
    侯景鼓著腮幫子,一時不知如何說,瞪著阿傉,她身上華美的服飾,她身旁精致的家俱,還有這個不小的宅子,以及體麵的婚禮,都是婁家給的,侯景忽然也覺得自己有些忘恩負義,於是將口中的怒氣吞了回去,甩了甩手說:“那就叫婁骨傉好了。”
    經過司馬子如的好言相勸和段長常、高歡的真誠懇求,賀拔允勉強答應了侯景的要求,派出一頂花轎將侯琴接回府。花轎裏,侯琴既滿意又失落,既高興又傷心;花轎外,劉貴淒涼地目送花轎載著自己心愛的姑娘,一步步離自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