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小青回到辦公室時，看到陳安和王鴦姳一前一後從黃善辦公室出來，陳安依然是雙手插兜悠哉悠哉的樣子，王鴦姳卻散發出了與往日截然不同的氣質，跟個無能狂怒的熊孩子似的，在陳安身後朝著空氣拳打腳踢。
    “陳安！”馬小青喊了一句。
    陳安停住腳步回頭，王鴦姳來不及收住動作，剛好就打到了陳安身上。
    呃——
    王鴦姳知道老師在後麵，連忙收斂動作和神情，也不看陳安，腳步匆匆地從他身邊掠過，想必他也不會當著老師的麵折磨她。
    陳安看著王鴦姳的背影消失在拐角，這才走近幾步，朝著馬小青微笑：“調皮。”
    他知道馬小青是故意喊住他，好讓王鴦姳打到他的。
    “什麽！”
    馬小青從震驚到疑惑，再到否定——絕對是自己聽錯了，一個學生怎麽可能用那種仿佛包容和寵溺的語氣和她來一句“調皮”。
    “我說你可愛。”陳安知道英語老師有時候比較不容易理解中文含蓄的美和深層意味，進一步闡述在這種語境中“調皮”二字其實並非訓斥和反感。
    馬小青這次聽得清清楚楚，不禁有些窘迫和害羞——她承認自己很沒有出息地有些竊喜，但是這個陳安怎麽老是這麽和老師說話，沒大沒小！
    不過是陳安嘛，也習慣了。
    “你看，我說你可愛，你還故意臉紅了，這種小心機確實很不錯，讓成熟女人的嫵媚中平添一種少女的羞澀感，不愧是快三十歲的女人，運用這種小手段增加自己的女性魅力，遊刃有餘。”陳安繼續誇讚道。
    他知道作為老師，馬小青其實並不在意一個學生的誇讚，但是學生能夠理解她的一些高明技巧，卻會讓她生出知己之感，非常有利益改善師生關係。
    這並非陳安自以為是，就像千裏馬固然在期盼伯樂，而當伯樂發現千裏馬知道他是伯樂，欣賞他的相馬和拍馬技巧時，伯樂也會很高興。
    “你……”
    馬小青有點明白剛才王鴦姳為什麽在陳安背後拳打腳踢了，王鴦姳要是打得過他，早已經把他打得頭破血流，重傷住院了吧！
    竟然說她是小心機，故意臉紅！
    沒錯，作為一個快三十歲的女人，時時刻刻都有一種青春不再的危機感，也會想要通過一些小手段增加自己的魅力，或者說確定一下自己依然美麗，依然擁有吸引力，可是她怎麽可能在他麵前用這種心思？
    更何況從少女到成熟女性，你陳安張嘴就來，簡直比那些風流場裏打滾的浪蕩子還擅長撩撥的女人情緒起伏，臉紅一下算什麽？
    這個學生真是一會讓人覺得值得重視，可以發展為良好的師生關係，有課堂之外的一些互相了解和接觸也沒有什麽，她還能夠從他身上得到助益，學到一些東西。
    可絕大多數時候，他都是氣死人不償命啊！馬小青想起昨天晚上的夢，夢裏全是陳安的補習班，進化成了一個全是陳安的補習學校，夢中的場景成百上千的陳安在操場上，那場景簡直跟恐怖小說裏的“怪談”副本一樣！
    “你給我過來。”馬小青知道不能在走廊上跟陳安鬥嘴，轉身就往自己辦公室走去。
    正是吃飯的時候，大部分老師如果沒有帶飯菜來學校，這個點是不會在辦公室的。
    陳安走了進去，唉，他明明在誇她，可女人就是這麽一種莫名其妙的生物，心機，城府，這都是好詞啊，難道要說她是傻白甜嗎？
    可她也不是啊，陳安向來隻如實評價，並不會毫無底線逢迎女性的情緒需求，除非對方是他喜歡的人，又或者是王瀌瀌這樣乖巧可愛的小夥伴。
    馬小青哪點都不沾邊，不過他也有些欣賞馬小青作為老師，十分盡職盡責，連他這種學生都沒有放棄，可以說很難得了。
    “陳安，我發現你特別能策啊。”
    回到處處彰顯“老師”這一充滿壓製力身份標簽的環境，馬小青的自信和氣勢都提了起來。
    她旋轉著辦公椅麵對著陳安，刻意翹起了二郎腿，腳尖往上頂著鞋子一晃一晃的，一手按住扶手，一手轉著筆，目光清冷地看著陳安。
    她隱約感覺到隨著接觸變多和更深入的了解，在師生關係的拉扯中，她逐漸落入了下風。
    責任心強的人，往往勝負欲也強。
    馬小青原來覺得，隻要陳安考試考好就行了，但是她現在認為，她既然能夠促使陳安做出改變，她就應該進一步把師生關係重塑到正常狀況下來，到時候在她有效的指導和引領下，陳安除了考試成績提高，英語水平尤其是英語口語水平也大幅度提高，豈不是更好？
    那麽首先她要做的，就是讓他聽話才行——可現在逐漸變成了他占據上風，那她還怎麽讓他乖乖的？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麵對我婆婆，你好像很了解一個女人臨近暮年的心態，她一生的情感觀念變化。麵對王鴦姳，小女孩在你麵前更是毫無招架之力，隻敢在你身後張牙舞爪，等到被發現了，就像鵪鶉一樣縮著身子悄咪咪跑了——”馬小青微微皺眉，“這原本應該是黃老師和你談的話題，但可惜他並不知道你的這一麵。”
    “馬老師——你的絲襪勾絲了。”陳安發現了，馬上提醒馬小青。
    馬小青愣了一下，翹起的那條腿不由得僵硬了一下，她連忙有些局促地放下腿，低頭去打量，果然在右腿腳背上發現了。
    什麽時候弄的啊！
    明明穿的時候沒有的啊！
    這對於馬小青來說，有點難以容忍，她又不是那種邋遢和不講究的中年大媽，對於從頭精致到腳的女性來說，絲襪勾絲會讓人覺得自己所有的精致，所有的悉心打扮都付諸東流，恨不得現在就把絲襪脫了。
    等等——馬小青反應過來，陳安刻意提及這一點，他是為了破壞她的氣勢，扭轉現在辦公室環境裏，馬小青若有若無的優勢地位。
    想明白這一點以後，馬小青憤憤地盯著他，有點兒不甘心。
    怎麽會有這樣的學生，時時刻刻想要在和老師的拉扯關係中占據上風？
    那誰是老師啊！
    “馬老師，是不是你回去以後，你婆婆和你談話了？”陳安拉了旁邊的椅子過來，手指一撥轉向，然後坐下，關心地問道。
    這是八卦。
    沒有辦法，作為金身神像時，可以說是聽了幾百年的八卦啊——各種流言蜚語、野史秘聞，許多人就在最安靜和偏僻的西北偏殿裏，講那些有根據的、臆測的、親眼目睹的、道聽途說的事情。
    可是絕大多數時候，金身神像都隻能聽到一點皮毛，撓得它神魂癢癢的，想要知道後續卻很難。
    因為八卦往往都是閑聊，人家也不會再刻意跑到那裏來說，如果是有目的的傳播，往往也隻是點到為止，後續過程也不會發生在金身神像眼裏。
    於是在很多時候，幾年甚至幾十年過去了，它都還在惦記著劉老四的孫子到底是他傻兒子的，還是他的？書生秦淮眾的老婆難道真的是他書童去勢之後裝的？湘鄉人朱蓮香的龍鳳胎居然是一黑一白真的是給她幹活的昆侖奴下的崽？
    哎，八卦沒有後續太難受了。
    現在好了，想聽還可以追問。
    “你怎麽知道？”馬小青喃喃了兩聲，詫異於陳安的未卜先知。
    她歎了一口氣，既然氣勢已經泄了，便懶得再強撐和他較勁了——倒是讓他幫忙分析一下情況，或者給點什麽參考意見或者更重要一些。
    “今天你作為初學者，跑步上山負擔很重，腳多少有些疲憊發酸，你卻依然換了高跟鞋。整個人的打扮也和平日裏偏隨性輕鬆的打扮不同，製服套裙、絲襪和高跟鞋，凸出了你的職業幹練，同時你剛剛試圖表現得強勢——”
    陳安再次低頭看了一眼馬小青的腳背，她連忙縮了回去，陳安接著說道：“這充分說明了，可能是有人給了你壓力，而你並不想接受，於是想要通過一些外在打扮給予的自信，還有刻意營造出來的強勢，以讓自己獲得應對那人那種壓力的強硬姿態。”
    馬小青怔怔地看著陳安。
    這個學生，多智近妖，這已經不是一般的聰明能夠形容的了。
    從她意外地把視頻和照片傳給他，他後續的成熟而遊刃有餘的處理開始，她就一次一次見識到了他對人心和人性的了如指掌，這是一個少年能夠做到的程度？
    她都懷疑大部分人在他麵前是不是透明的了，或者是人心赤裸裸地暴露在他眼前。
    “想想你今天遇到的人和事，總不會是因為我——那就隻有你婆婆了。”陳安好整以暇地分析完畢，有點兒懷疑地說道，“最好不是她鬼迷心竅，不但依然沒有脫離曾達的蠱惑，還試圖讓你也成為曾達的信徒。”
    馬小青情緒複雜地看了陳安一眼，這種事情原本不應該和學生講的，可誰讓他是陳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