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破曉，聽竹軒的竹葉還凝著晨露，指尖一碰便簌簌滾落。春桃踩著青石板的輕響進來，懷裏捧著的淡青色素麵襦裙，被晨光浸得泛著柔光。“姑娘，這是昨日殿下讓人從內庫取的新料，奴婢連夜漿洗熨帖了，您瞧瞧這針腳。”
    林微瀾坐起身，晨光透過細紗窗，在雲錦料子上織出細碎的銀紋——領口暗繡的蘭草，針腳綿密，正是母親蘇婉生前最愛的樣式。她指尖撫過繡線，忽然聽見春桃壓得極低的心聲：【這江南貢的雲錦，連柳側妃求了殿下三回都沒給，偏給了咱們姑娘！就是慈安堂那位眼刁，柳側妃又一早守在那兒，指不定要出什麽幺蛾子。】
    “就穿這個。”林微瀾收回手，任由春桃為自己梳妝。她掠過妝奩裏那支赤金點翠釵——那是謝玦昨日特意送來的，釵頭明珠流轉，卻不及她鬢邊那朵茉莉鮮活。“這花是昨夜殿下讓人送的？”“是呢，說是太醫院配的安神香薰養的，比外頭買的嫩多了。”春桃麻利地綰起發髻，插一支素銀簪固定，鏡中人眉眼清透，褪去嫁衣的厚重，倒顯出幾分韌勁兒。
    “姑娘快些，巳時前得到慈安堂。”春桃係腰帶的手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王府規矩嚴，新婦敬茶遲到，太妃可要罰跪的。”她的心聲裏滿是焦灼【柳側妃定在太妃跟前說姑娘壞話，說姑娘是庶女沒規矩，姑娘可得撐住氣！】
    林微瀾指尖探入袖中，攥緊那支銀簪——簪頭刻著極小的“婉”字，是母親遺物，昨夜刺客來襲時，這簪尖曾抵著她的掌心，讓她保持清醒。“走吧，早去早了。”
    靖王府的青石板路被晨露浸得發涼，兩旁梧桐樹的葉子落了滿地，踩上去沙沙作響。引路的張嬤嬤走在前麵，脊背挺得筆直，銀質發簪插得一絲不苟。林微瀾催動讀心術，那道蒼老的心聲便清晰傳來：【新王妃看著安分，可惜是侯府庶女，比不得柳側妃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太妃今早特意囑咐，要磨磨她的性子，別讓她仗著殿下的寵，忘了自己的身份。】
    林微瀾垂眸輕笑——這杯敬師茶，哪裏是敬長輩，分明是一場等著她接招的鴻門宴。
    慈安堂藏在王府最深處，青磚灰瓦爬著青苔，院角的老梅枝椏遒勁，正堂的朱門敞開著，隱約能看見裏麵的紫檀木太師椅。剛到院門口，一道緋紅身影就飄了出來，金步搖隨著動作叮當作響，正是柳如煙。她發髻上那支赤金鳳凰釵，陽光底下晃得人眼暈，珠翠堆砌得險些壓垮肩頭。
    “姐姐可算來了！”柳如煙邁著蓮步上前，脂粉香撲麵而來，伸手就想去挽林微瀾的胳膊，聲音甜得像浸了蜜，“妹妹在這兒等了快一個時辰，腿都麻了。”
    林微瀾側身避開，指尖堪堪擦過對方的袖口，那道尖銳的心聲便刺入耳膜：【一個侯府庶女，也配踩在我頭上做正妃？謝玦眼瞎了才選她！這身雲錦料子倒不錯，定是他給的——憑什麽？今日我定要讓她在太妃麵前摔個大跟頭，丟盡臉麵！】
    林微瀾順勢屈膝行禮，語氣平淡無波：“側妃久候，是我來遲了。”她清楚柳如煙的底細——父親是翰林院學士柳修遠，仗著與太妃沾親，入府三年就占了側妃之位，在王府裏向來說一不二。
    柳如煙的笑容僵在臉上，顯然沒料到她會這般冷淡。她繞著林微瀾轉了一圈，掩唇輕笑，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堂內的人聽見：“姐姐怎麽穿得這樣素淨？今日是給太妃敬茶的要緊日子，這般打扮，怕是要讓太妃覺得姐姐不夠敬重呢。”心聲裏滿是算計【先從穿著挑錯，太妃最看重規矩，定要罰她！】
    “側妃多慮了。”林微瀾抬手拂過鬢邊茉莉，花瓣上的晨露滾落，“太妃素來喜靜，最厭珠翠晃眼。我穿這身素衣，是怕擾了太妃清淨，也是晚輩該有的恭謹。”她話鋒微轉，目光落在那支鳳凰釵上，語氣帶著幾分疑惑，“倒是側妃這支釵，鳳凰展翅的紋樣栩栩如生，隻是鳳凰乃中宮專屬，側妃戴在頭上，若是被外人看見，怕是要誤會柳學士有不臣之心。”
    柳如煙的臉“唰”地白了，抬手就去捂釵子，指節都泛了青。她身後的侍女連忙上前打圓場：“王妃誤會了，這是工匠失誤，繡的是孔雀，不是鳳凰。”
    “是麽？”柳如煙強裝鎮定，聲音卻發顫，“許是姐姐看走眼了。”她的心聲亂作一團【該死！父親說這是稀世珍品，怎麽忘了鳳凰的忌諱！林微瀾這個賤人，看著老實，嘴卻比刀子還利！】
    “許是我眼拙了。”林微瀾不再糾纏，轉身朝正堂走去。她知道，這隻是開胃小菜，柳如煙的殺招還在後麵。
    正堂裏煙氣嫋嫋，太妃端坐在鋪著貂絨軟墊的太師椅上，深紫色褙子繡著纏枝蓮紋，手裏撚著檀木佛珠，每轉一下，指節都泛著白。她聽見動靜，眼皮都沒抬，隻從鼻腔裏哼出一聲，透著十足的威壓。
    “兒媳林微瀾，拜見太妃。”林微瀾屈膝行禮，裙擺掃過地麵，動作標準流暢，沒有半分庶女的局促。
    “起來吧。”太妃終於抬眼，目光像淬了冰，掃過林微瀾的襦裙，語氣裏的不滿毫不掩飾，“剛入府就沒規矩，穿得這樣寒酸，是覺得靖王府虧待你，還是覺得給玦兒丟臉了？”
    柳如煙立刻湊上前，親昵地為太妃捶著肩膀，指甲卻幾乎掐進掌心：“太妃您別氣，姐姐許是在侯府苦慣了，不懂王府的體麵。妹妹庫房裏還有幾匹霞帔錦，回頭就給姐姐送去。”她的心聲裏滿是幸災樂禍【太妃說得對！就是要讓這個庶女知道，誰才是王府的主子！】
    林微瀾沒急著辯解，轉身走到桌邊，提起紫砂茶壺，沸水注進白瓷杯，茶葉在水中舒展，清香漫開。她將溫好的水杯遞到太妃麵前，聲音沉靜：“太妃息怒。兒媳穿素衣，不是王府虧待，是記著母親的話——對長輩的敬重，在心上，不在衣上。母親生前常說，太妃是慈厚人，最看重晚輩的本分，而非華服珠翠。兒媳今日這般打扮，是想告訴太妃，入了靖王府的門，我便守王府的規矩，孝敬您，輔佐殿下，絕不給靖王府添半分麻煩。”
    太妃接過水杯，指尖觸到溫熱的杯壁，緊繃的嘴角稍稍鬆了些。林微瀾聽見她的心聲：【這丫頭比柳如煙會說話，也懂分寸。可惜是庶女出身，配不上玦兒的身份。不過比起柳如煙的驕縱，倒還算安分。】
    “算你識大體。”太妃呷了口溫水，將杯子放在描金托盤上，“入了門就是一家人，柳側妃入府早，府裏的庶務她熟，你多跟她學學。”
    “是，兒媳記下了。”林微瀾垂眸應著，指尖卻悄悄攥緊——她知道，這是太妃故意給柳如煙撐腰。
    這時，兩個侍女端著茶具進來，紫檀木茶盤上擺著一套白瓷蓋碗，茶湯碧綠清亮，正是今年的雨前龍井，香氣飄滿了整間屋子。
    “敬茶吧。”太妃靠回椅背上，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陰影，顯然是要享受這份作為長輩的尊榮。
    林微瀾走上前，指尖剛要碰到茶碗，柳如煙的心聲就像毒刺般紮進來：【等她端穩茶，我就假裝被裙擺絆倒，一頭撞過去！滾燙的茶水潑在她手上，看她怎麽收場！太妃定會怪她毛手毛腳，說不定還會罰她去佛堂抄經，讓她在王府裏抬不起頭！】
    林微瀾心頭一凜，腳步不動聲色地往側挪了半寸，端茶的動作也慢了半拍，故意將身體的角度調整到背對柳如煙的方向。
    果然，下一秒就聽見柳如煙“哎呀”一聲，聲音尖銳刺耳，緊接著就是裙擺摩擦地麵的急促聲響——她故意踩著自己的緋紅裙擺，身體像斷線的風箏般朝林微瀾撞來，動作又快又猛，顯然是算準了時機。
    “小心！”侍女們驚呼起來，太妃猛地睜開眼，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就在柳如煙的肩膀要撞上她時，林微瀾突然腳下一轉，像片柳葉般避開，同時反手一扶——指尖若有似無擦過柳如煙的腰側穴位。柳如煙隻覺得渾身一軟，原本的衝勁瞬間泄了個幹淨，身體不受控製地往旁邊倒去，“撲通”一聲摔在青石板地上，發髻散了，珠翠滾落一地，緋紅錦裙沾了灰塵，狼狽得像隻落湯雞。
    “側妃！”林微瀾故作驚慌地低呼，手裏的茶碗卻穩穩當當，轉身就將茶遞到太妃麵前，“您沒事吧？怎麽這般不小心，險些撞到太妃的茶盞。”
    柳如煙摔得腰都快斷了，聽見這話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林微瀾的鼻子罵：“是你！是你推我！”
    “側妃這話可就冤枉我了。”林微瀾跪在太妃麵前，茶碗遞得穩穩的，“兒媳一心給太妃敬茶，雙手都端著茶，怎麽有空推您？在場的嬤嬤侍女都看著，您是自己踩著裙擺摔的。”
    周圍的人都低下頭，沒人敢說話。她們看得清清楚楚，是柳如煙故意撞人，林微瀾隻是正當避讓。可柳如煙是太妃的表侄女，她們誰也不敢得罪，隻能裝聾作啞。
    太妃的臉色鐵青，手指把佛珠撚得咯吱響。她再偏愛柳如煙，也不能睜眼說瞎話——剛才的情形明明白白，是柳如煙自己作妖。“夠了！”太妃厲聲嗬斥，“毛手毛腳的，成何體統！還不快起來！”
    柳如煙被侍女扶起來，頭發亂了，臉上還沾了灰，哪裏還有半分側妃的體麵。她咬著牙，眼底的怨毒幾乎要溢出來，心聲裏全是恨意：【林微瀾，你給我等著！今日之辱，我定要你百倍償還！】
    林微瀾將茶碗遞到太妃唇邊，聲音恭敬：“太妃，請用茶。”
    太妃接過茶，卻沒喝，放在托盤上。她盯著林微瀾，眼神裏滿是審視：“你剛入府，府裏的規矩還得學。往後要好好輔佐玦兒，打理後院，別總想著爭風吃醋，失了體麵。”
    “兒媳明白。”林微瀾垂眸，語氣坦蕩，“兒媳入府，隻為查清母親的死因，還她一個清白，絕非為了爭寵。隻要側妃不再尋釁，兒媳定與她和睦相處，共守王府安寧。”
    “你能這麽想就好。”太妃的語氣緩和了些，端起茶抿了一口。
    柳如煙見太妃沒罰林微瀾，氣得眼睛都紅了。她眼珠一轉，又生一計，快步走到桌邊，端起另一杯茶，快步走到林微瀾麵前，姿態放得極低：“姐姐，剛才是妹妹莽撞了，這杯茶妹妹敬您，就當賠罪了。”她的心聲裏藏著陰狠【這杯茶裏我放了瀉藥，無色無味，隻要你喝下去，不出半個時辰就會腹痛不止，到時候在太妃麵前出盡洋相，看謝玦還會不會對你另眼相看！】
    林微瀾的目光落在茶碗上——茶湯表麵浮著一層極淡的油光，與普通茶水截然不同。她笑著後退一步，避開那杯茶：“側妃的心意我領了，隻是兒媳近日腸胃不適，太醫特意囑咐不能沾濃茶。這雨前龍井是珍品，側妃自己喝了才不浪費。”
    “姐姐是還在怪我嗎？”柳如煙立刻紅了眼眶，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般往下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妹妹知道錯了，姐姐若是不喝這杯茶，就是不肯原諒妹妹，妹妹隻好長跪不起了。”她的心聲裏滿是得意【我就不信你敢不喝！不喝就是小氣記仇，太妃定會罰你！】
    太妃果然皺起了眉頭，語氣帶著幾分不耐：“微瀾，如煙都給你賠罪了，你就接下吧。都是一家人，別傷了和氣。”
    林微瀾知道，這杯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她彎腰接過茶碗，指尖剛碰到滾燙的杯壁，立刻驚呼一聲：“哎呀，這茶怎麽這麽燙！”手一抖，茶碗“哐當”一聲摔在地上，碎瓷片濺了一地，茶水灑在青石板上，冒著熱氣。
    “你！”柳如煙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林微瀾罵，“林微瀾，你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