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聖州風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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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窩巢山鎮的晨霧像揉碎的棉絮,纏在老槐樹的枝椏間不肯散去。墨守成踏著露水走出窩巢山時,鞋尖沾著的草葉還掛著冰晶——他今年剛滿十六,身形尚未完全長開,青色的勁裝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線條利落,握著辟天劍的手指骨節分明,透著少年人獨有的清瘦,卻又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沉穩。
    “墨少俠!”周平帶著巡檢司的人在槐樹下候著,見他身影從霧中顯形,忙快步迎上來。這位鎮撫使昨日見他時還帶著幾分試探,此刻眼神裏隻剩全然的敬畏,遞上的米酒壺用粗陶燒製,壺身上還留著手指摩挲的溫度,“這是鎮上李屠戶家新釀的秋釀,用頭茬糯米加桂花封的壇,您暖暖身子。”
    墨守成接過酒壺時,指尖無意間擦過周平的手背,對方竟像被燙到般縮了縮手。他低頭擰開壺蓋,溫熱的酒香混著桂花甜氣漫出來,破妄之力順著鼻腔探出去,將整個鎮子掃了一遍:昨夜盤踞在屋簷下的妖氣已化作幾縷淡灰的煙,正被晨風吹散,隻有王屠戶家豬圈旁、張寡婦院牆邊還留著淺淺的陰翳,該是被蝕骨藤傷過的人留下的靈痕。
    “山坳裏的樹樁下,埋著十三具骸骨。”他仰頭飲了口米酒,酒液順著喉嚨滑下,暖意在丹田處散開,“讓巡檢司的弟兄仔細些挖,骸骨手腕上都纏著蝕骨藤的根須,得用陽氣重的桃木片裹著下葬,不然殘魂容易附在土裏。”
    周平聞言,對著窩巢山的方向深深作揖,腰彎得像張拉滿的弓,聲音裏帶著哭腔:“多謝墨少俠!這十三人裏有我遠房表侄,上個月進山采蘑菇失蹤的,總算……總算能讓他回家了。”他從懷裏掏出枚玉佩,玉質溫潤,上麵“功勳閣”三個字用金絲嵌著,邊緣還刻著細小的雲紋,“這是神都功勳閣的信物,您到了朱雀大街,憑著它能直接見閣老。鎮世王有令,凡斬除赤危級妖患的修士,都能兌換‘免死金牌’,還能在神都任選一處宅院。”
    墨守成將玉佩揣進懷裏,布帛摩擦玉麵的觸感微涼。他轉身往客棧走時,聽見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回頭一看,周平正指揮著巡檢司的人往山坳抬擔架,幾個鎮民捧著香燭跟在後麵,晨光落在他們佝僂的背上,竟比任何靈光都顯得莊重。
    迎客棧門口早已熱鬧起來。鄭沐陽扛著玄鐵大刀站在石階上,刀身被朝陽照得發亮,映出他滿臉的不耐煩:“我說小墨少俠,你再磨蹭,老子可要自己先走了!神都的醉仙樓要是賣完了‘龍肝鳳髓’,我跟你沒完!”
    “急什麽。”王一飛笑著拍了拍鄭沐陽的胳膊,這位夜遊小隊的隊長比墨守成大五歲,總愛把“前輩”的架子掛在臉上,此刻卻對著少年人露出溫和的笑,“墨少俠剛從山裏出來,讓他喘口氣。再說了,鎮上百姓送的禮還沒裝完呢。”
    客棧門前的長桌上,新收的栗子堆成小山,外殼泛著油亮的褐紅;紅棗用紅線串成串,掛在竹竿上像一串串小燈籠;最惹眼的是十幾個陶罐,裏麵裝著琥珀色的蜂蜜,封口的油紙被蜜香浸得透亮。一個白發老嫗拄著拐杖,顫巍巍地端著碗小米粥,非要喂到墨守成嘴邊:“好孩子,快喝了。這米是我家三小子在農神閣學的法子種的,比往年的多出三成糧,甜著呢。”
    墨守成彎腰接過粥碗,指尖觸到老嫗枯瘦的手,那手上布滿老繭,指關節腫得像個小蘿卜,卻在碗沿留下圈溫暖的印子。他喝著粥往遠處看,田埂上幾個農夫正彎腰割稻,鐮刀劃過稻稈的“唰唰”聲裏,混著孩童追逐打鬧的笑喊,陽光落在稻穗上,每一粒穀子都閃著細碎的光,竟比雲清山脈的地脈靈光更讓人安心。
    “走了。”鄭沐陽率先跳上拴在路邊的馬,玄鐵大刀往馬鞍上一靠,“再不走,別說龍肝鳳髓,怕是連醉仙樓的門檻都摸不到了!”
    眾人笑著跟上。墨守成走在最後,把空粥碗放在老槐樹的樹洞裏——那是鎮上孩子藏零食的地方,說不定哪個娃娃會發現這個帶著餘溫的碗。他回頭望了眼窩巢山鎮,晨霧正順著青石板路往回縮,周平帶著人抬著擔架走進霧裏,鎮口的酒旗被風掀起,“迎客棧”三個字在朝陽裏舒展,像隻剛醒的鳥兒。
    出了窩巢山鎮,官道兩旁的景象像被施了法術般變了模樣。秋意已深,田埂上的狗尾巴草黃得發脆,可田裏的稻子卻還站得筆直,沉甸甸的穗子壓得秸稈彎成弧形,卻沒有半根倒伏。鄭沐陽騎馬走在最前,突然勒住韁繩,玄鐵大刀往稻穗上一挑,驚得幾隻螞蚱蹦起來:“他娘的,這稻子是鐵打的?老子老家那邊,別說深秋,就是初秋一場風雨,稻子就得趴在泥裏!”
    墨守成催馬跟上,青驄馬的馬蹄踏在官道上,發出“嗒嗒”的輕響。他望著田裏的稻子,那些秸稈上隱隱有淡青色的光紋流轉,像無數條細流在植物脈絡裏穿行。破妄之力探入其中,觸到一股溫和的靈力——不是修士刻意催動的那種霸道,而是像春雨滲進土壤般,順著稻根往穗子裏鑽,把秋霜的寒氣一點點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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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農家修士的‘煥靈術’。”阮南葉的書冊在馬背上自動翻開,頁麵上浮現出麥田的圖譜,旁邊的小字工工整整,“書冊上說,聖州的農家修士能以靈力調和作物的生息,他們在田埂下埋了‘聚靈陣盤’,能把天地靈氣引到土裏。你看那些麥子,根須在土裏盤成了陣形,能自己抗風呢。”
    正說著,田埂上走來個穿粗布短打的漢子,腰間別著個竹簍,裏麵裝著飽滿的豆子,每顆豆子都圓得像珍珠。他看見墨守成等人,先是撓了撓頭,隨即露出憨厚的笑:“諸位是從西邊來的吧?看你們騎馬帶刀的,是修士?”
    王一飛勒住馬韁,玄色的隊正服在風裏揚起衣角:“正是,我們要去神都。看你這田裏的莊稼,倒是比別處強多了。”
    漢子咧嘴笑起來,露出兩排被豆子染黃的牙,往遠處山坡指了指:“那是托了鎮世王的福!咱們聖州有‘農神閣’,裏麵的修士天天琢磨怎麽讓莊稼長得好。你看那座望田亭,青竹搭的那個,裏麵的修士天天對著田地念‘生息咒’,能讓土裏的蟲子自己爬出來,還不用撒藥。去年我家的穀子,一畝產了六石,比以前多收兩石呢!”
    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山坡上的望田亭果然是青竹搭的,茅草頂子被風吹得微微晃動。亭子裏坐著三個穿灰袍的修士,每人手裏拿著塊木牌,牌上刻著複雜的符文。他們閉目凝神時,指尖有綠光滴下來,順著竹柱流進地裏,所過之處,枯黃的草葉竟泛起新綠,連石縫裏的苔蘚都精神起來。
    “前麵就是歸雲村,”漢子往官道前方指了指,竹簍裏的豆子“嘩啦”響了一聲,“村裏有工家修士造的打穀機,不用人力,往裏麵填穀子,出來就是白花花的米,一天能打十石!你們要是路過,進去喝碗新米粥,保管比城裏的香。”
    七人謝過漢子,催馬前行。不到半個時辰,就看見一片青磚瓦房,村口的曬穀場上,三個黑鐵打的大家夥正在“轟隆”作響。金黃的稻殼被風從鐵家夥裏吹出來,像揚起一場碎金雨,飽滿的米粒順著滑道落進竹筐,堆得像座小山。旁邊站著個穿藍袍的修士,手裏拿著扳手,時不時往鐵家夥上敲兩下,鐵家夥的響聲就更勻實了。
    “這就是工家修士的‘神機’?”鄭沐陽從馬上跳下來,玄鐵大刀往地上一頓,震得曬穀場的塵土都跳起來,“比我們北境的碾子厲害十倍!老子要是有這玩意兒,秋收時能多喝三壇酒!”
    藍袍修士回頭看見他們,手裏的扳手往腰間一別,露出爽朗的笑:“諸位是去神都?我這‘風穀機’剛造好,正試呢。進來歇歇腳,喝碗新米粥?”
    眾人跟著他走進村子,隻見家家戶戶的院牆上都爬滿了南瓜藤,藤上掛著的南瓜比水桶還大,金黃的外皮上泛著淡淡的靈光。村口的老槐樹下,幾個婦人正圍著“紡紗機”說笑,那機器是木頭做的,齒輪咬合處刻著符文,腳踏一下,紗錠就能轉十圈,紡出的棉紗細得像蠶絲,還帶著靈光的潤氣。
    “這些都是工家修士做的?”墨守成伸手摸了摸紡紗機的木架,上麵的符文是聚靈陣的簡化版,能把人的力氣放大十倍,“把靈力用在這些地方,倒是少見。”
    “少見?”藍袍修士給眾人端來米粥,粗瓷碗裏飄著新米的清香,“我們聖州的修士,都是鎮世王教出來的務實性子。神道修士管刮風下雨,農家修士管地裏收成,我們工家就造些省力的家夥。你看村外的水車,輪葉上刻著風符,不用人推就能轉,一天能澆三百畝地;還有織布機,以前一個婦人一天織半匹布,現在能織五匹,還帶著靈氣,穿在身上都不容易生病。”
    他往村外的河道一指,那裏果然有座巨大的水車,輪葉轉動時帶著淡藍色的靈光,把河水引到田埂的水渠裏。那些水渠像是被靈力劈開的,水流順著地勢往低處淌,均勻地澆過每一塊麥田,連邊角都沒漏。遠處的官道上,一隊馬車跑得飛快,車身上印著“通商行”三個字,車夫手裏拿著銅哨,吹一聲,馬車就像被風推著般加速,車輪上纏著風係符文,把卷起的塵土都壓在車輪下。
    “那是商道修士的‘快馬隊’,”藍袍修士舀了勺粥,熱氣模糊了他的眉眼,“要把我們村的新米運到神都去。商道修士會‘縮地符’,馬車一天能跑千裏路,米袋上還貼著‘防潮符’,運到神都還是香噴噴的。這要是在以前,糧食運到半路就得發黴一半,哪有現在這樣方便?”
    墨守成望著遠去的馬車,破妄之力掃過那些米袋,看見黃色的符紙上印著“商道盟”的印記,符文散發的靈光像層薄殼,把濕氣和蟲蟻都擋在外麵。他忽然想起雲清山脈的廝殺——那些修士為了爭奪靈脈,把法術當刀子使,把靈力當炸藥放,可在這裏,靈力卻成了灌溉的水、轉動的輪、護航的風。
    “這都是鎮世王定下的規矩?”他輕聲問,青驄馬在旁邊打了個響鼻,像是在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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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不是嘛!”藍袍修士把粥碗往石桌上一放,聲音陡然提高,“三十年前,聖州也是十年九災,修士隻顧著自己修煉,哪管百姓死活。鎮世王帶兵打下神都後,第一道令就是‘修士當護民’,讓農神閣、工神殿、商道盟都得辦實事。你看現在,誰家修士要是隻會打坐不會幹活,都不好意思出門!”
    王一飛看了看天色,朝陽已升到頭頂,把地麵曬得暖洋洋的:“多謝先生的米粥,我們該趕路了。改日到了神都,再向先生討教。”
    藍袍修士笑著擺手,往墨守成手裏塞了個木牌,上麵刻著“工神殿”三個字:“拿著這個,到了神都去工神殿,裏麵有能飛的船,比望川渡的飛舟氣派多了!就說是歸雲村的趙工頭介紹的,保管有人帶你見識!”
    離開歸雲村,眾人在望川渡換乘了飛舟。那飛舟有十丈長,楠木打造的船身泛著暗紅色的光,兩側裝著巨大的翅膀,翅膀上貼滿了風符,密密麻麻像魚鱗。船夫是個留著山羊胡的老道,自稱是商道修士,手裏的羅盤刻著密密麻麻的地名,指針在盤上轉得飛快。
    “這飛舟走的是‘靈水道’,”老道一邊調整風符,一邊給眾人講解,“水裏埋著商道修士布的‘航標陣’,夜裏也能看見光。你們看兩岸的碼頭,每個碼頭都有通商行的分號,能存糧、能換錢,還能修飛舟。以前走水路,遇到暗礁就得翻船,現在有‘避水陣’,船底能自己繞開石頭,安全著呢。”
    墨守成站在船頭,青風吹起他額前的碎發。飛舟貼著水麵飛行,激起的浪花濺在船板上,很快被符文蒸成白霧。他望著兩岸的田野,深秋的土地像鋪了塊巨大的錦緞,金黃的稻子、翠綠的蔬菜、火紅的果樹交織在一起,織出斑斕的圖案。
    田埂上,農家修士正指揮著農夫收割,他們手裏的鐮刀刻著“銳金符”,割稻子像削豆腐般輕鬆;曬穀場上,工家修士的“揚穀機”在轟鳴,把穀殼吹得老遠,留下的穀粒飽滿得像珠子;官道上,商道修士的馬車排成隊,車身上的“速行符”閃著微光,把糧食、布匹、鐵器往各處運,車輪碾過路麵,連揚塵都帶著規律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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