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唯有讀書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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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業皇朝,景順三年,冬。
北風如刀,卷著枯草敗葉,在灰敗的村莊裏肆虐。
蘇家大院的角落,三房那兩間低矮的土坯房前,一個約莫六歲的男孩,正蹲在凍得發硬的泥地上練字。
蘇墨用盡力氣,才將樹枝的尖端抵在地上,一筆一劃的慢慢寫著字。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簡單的八個字,字跡尚顯稚嫩,但間架結構卻已經是初具章法。
每一筆的起承轉合,都極力的模仿著腦海中那些,記憶深刻的名家字帖。
每當寫完一個字,他會停下來休息一會,同時認真的審視片刻。
改正不足之處後,再用腳輕輕的抹平字跡,繼續在同一個地方,不厭其煩地重新開始書寫起來。
蘇墨原本是二十一世紀曆史係的研究生,因為本身的愛好,對漢語言文字也十分的了解。
但是沒想到一場突發的意外,讓他帶著記憶。
重生在這個曆史上,從未有過的大業皇朝,並且成了蘇家三房的獨子。
在這個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社會裏,科舉是寒門子弟改變命運的唯一途徑。
而他的父親蘇明哲,曾是蘇家最出色,被寄予厚望的種子,本有著極大希望考中童生。
卻在三年前縣試後,在回家的路上遭遇匪徒劫道。
為了保護同鄉,他的右腿被生生砸斷,成了一個瘸子,從此科舉無望。
對此,蘇老太爺失望至極,三房的地位也因此一落千丈,淪為了可以被隨意拿捏的軟柿子。
就在蘇墨凝神靜氣,準備寫下一個字的時候,一陣刻意加重的腳步聲,打破了周圍的寂靜。
“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我們三房的小天才啊!”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傳來,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
蘇墨練字的動作一頓,卻沒有抬頭。
他知道來的人是誰,大房的嫡長孫,他七歲的堂兄蘇文。
一個被祖母捧在手心上,永遠都穿著新衣服,嘴裏總有零食吃的新“種子”。
蘇文踱著步走到蘇墨麵前,低頭看著地上那些模糊的字跡,像是看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樣,誇張地笑了起來。
“哎喲,還真是在寫字呢!怎麽,泥地裏能刨出黃金來?還是說,你想學著你那瘸子爹,以後就算趴在地上,也能寫幾個字乞討?”
這句話惡毒至極,完全不像是從一個,七歲的孩童嘴裏說出來的話。
蘇墨握著樹枝的手指關節,因為過於用力而泛白。
但他依舊沒有說話,隻是緩緩的抬起眼簾,漆黑的瞳仁裏映出蘇文那張,帶著譏諷笑意的臉。
嗬,幼稚。
然而,蘇墨的沉默,在蘇文看來就是懦弱和畏懼。
他心中的優越感愈發膨脹,故意抬起那雙嶄新的棉鞋,重重地踩在了蘇墨剛剛寫好的洪荒二字上。
腳底碾過,泥土翻飛。
那兩個字,瞬間被摧毀得麵目全非。
“寫這些有什麽用?”
蘇文用腳尖撚著地上的泥,姿態傲慢。
“過幾天,爺爺就要拿錢出來,送我去村裏的學堂了,那才是正經讀書人待的地方,用的是筆墨紙硯!”
“你呢?你就在這玩泥巴吧!等過幾天滿了周歲,就要下田地幹活了。”
“你爹是個瘸子,養活你們娘倆都費勁,還指望他供你讀書?別做夢了!”
說到這裏,他像是一隻鬥勝了的公雞,挺著胸膛將學堂、筆墨紙硯這幾個字咬得極重。
見蘇墨還是不吭聲,隻是用那雙黑得嚇人的眼睛盯著自己,心裏竟莫名有些發毛。
他強撐著氣勢,又啐了一口罵道。
“看什麽看?不服氣?不服氣讓你爹重新站起來啊!一個瘸子,一個悶葫蘆,你們三房遲早要被分出去當絕戶!”
說完,他仿佛也覺得無趣,轉身揚長而去,嘴裏還哼著不知從哪兒學來的小調。
蘇墨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地上那片被踐踏過的泥土,眼神幽深。
他沒有憤怒地叫罵,畢竟不是真的六歲孩童。
一個擁有成年人心智的靈魂,也不會輕易被一個七歲孩童的言語激怒。
但是對方說的那些話,卻恰恰是目前蘇墨,以及他所在三房最真實的處境。
就像是他的父親蘇明哲。
那個曾經高大挺拔,文章寫得滿村稱讚的漢子,如今卻總是在天未亮時,就拖著一條殘腿,悄無聲息地去做家中那些最髒最累的活,隻為了換取祖母施舍般的一點稀粥。
雖然他從不抱怨,但蘇墨能看到他深夜坐在門檻上,望著自己那條殘腿時,唉聲歎氣的樣子。
無用,這兩個字像是一道無形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三房每一個人的身上。
父親因為腿殘而無用,而他自己因為父親的無用,連渴望知識的權利都被剝奪。
在這個宗族觀念根深蒂固的時代,沒有力量,就沒有尊嚴。
而讀書,參加科舉,便是唯一的出路,是讓他脫離當前困境,實現階級跨越的唯一途徑。
所以,不能被幹擾心態,繼續練字!!
蘇墨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那股寒意直衝肺腑,卻讓他混亂的思緒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彎下腰,正準備尋一塊幹淨平整的泥地繼續練習,身後自家的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母親溫氏端著一盆要漿洗的衣物走了出來,她顯然也看到了剛才蘇文的惡行,臉色鐵青,眼中的怒火與心疼交織。
也就在這時,父親蘇明哲正拖著殘腿,扛著一把破舊的鋤頭從院外回來。
他看到妻兒,習慣性地想露出一個笑容,卻在看到妻子臉色的瞬間,僵在了臉上。
“明哲!你都看到了?”
溫氏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
“文兒要去學堂了,憑什麽我們的墨兒,就要被人指著鼻子罵,被人踩在泥地裏?”
蘇明哲避開妻子的目光,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看到了又如何……爹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的聲音裏滿是無力。
“我不管!”
溫氏的情緒徹底爆發。
“墨兒他想讀書,他有這個心,我就得去為他爭一爭!我要去求爹!”
“別去了!”
蘇明哲連忙拉住她,聲音裏帶著一絲哀求。
“你這是自取其辱!爹的決定,什麽時候改過?何必再去碰一鼻子灰!”
溫氏一把甩開他的手,通紅的眼中湧出淚水。
她指著自己,又指著沉默的蘇墨,聲音嘶啞地喊道。
“我是他娘!我不為他爭,誰為他爭?!”
母親悲憤的爭執聲,讓正低著頭練字的蘇墨注意到,連忙起身過去。
溫氏看到兒子望過來的目光,那目光清澈又沉靜,讓她碎了一地的心,瞬間又凝聚起來。
她快步走到蘇墨麵前,一把攥住他冰冷的小手。
“墨兒,走!跟娘走!”
她拉著兒子,頭也不回地朝正房走去,話語中帶著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決絕。
“娘今天就算磕死在正堂門前,也要為你求個公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