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父子聯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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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踏進這間店鋪,蘇明哲的腳步就頓住了。
看著滿架子的筆墨紙硯,他的眼神忽然恍惚了起來。
這種感覺既熟悉又陌生,就像是遇到了分手多年的前任一樣。
店鋪的夥計見他們父子穿著寒酸,尤其領頭的蘇明哲還是個瘸子後,臉上便帶了幾分懶散和輕視。
畢竟瘸子可參加不了科舉,當不上官老爺。
蘇明哲並沒有理會,他徑直的走到櫃台前。
原本還有些局促和自卑,但在接觸到這些文房器物時,卻慢慢的消失了。
“店家,勞駕,取幾刀連史紙。”
他開口輕輕的說道,聲音不是很大,但卻很沉穩。
“連史紙?”
夥計有些意外,這種紙的質量雖然不算頂好的,卻也比最便宜的草紙貴上不少。
蘇明哲接過紙,沒有立刻付錢。
而是用手指輕輕撚了撚,又對著光亮處,看了看紙張的勻整度,滿意的點了點頭。
這才對蘇墨低聲解釋道。
“寫對聯,不能用太差的毛邊紙,墨很容易暈開,顯得廉價。”
“而連史紙是由竹料做的,質地稍密,吸墨性剛剛好,價錢也還公道。”
他這番解釋說得極為專業,讓那夥計臉上的輕視,都不由得收斂了幾分。
緊接著,蘇明哲又去看了看墨。
他沒有看那些方便用的墨錠,而是徑直走向了墨條。
仔細尋找後拿起一根,先看了看顏色,由聞了聞味道,最後還用指甲在墨身輕輕劃了一下。
“嗯,不錯,是徽州產的鬆煙墨,這種墨煙細膠輕,入水即化,磨出來的墨色又沉又黑,就這個了。”
他解釋了一番後,便敲定下來。
墨完了就是筆。
他仔細地在筆架上挑選,檢查著每一支筆的筆鋒,還用手指感受著筆毛的彈性。
最終,他挑中了一支大小適中的兼毫筆。
“羊毫太軟,不容易控製,狼毫太硬,又缺少變化。”
“我們的錢不多,隻能買一支,所以我才會選這兼毫筆,能寫大字也能寫小字,最適合你這樣的新手用。”
此時他就像一位老師,在給自己的弟子傳授著學問一樣。
這個曾經失了心氣的男人,在這一刻終於是振作了起來。
至少在墨竹軒這一遭,已經有了一些,曾經那個讀書人的樣子了。
蘇明哲熟練地跟店家討價還價,盡量用最少的錢將這些東西筆墨紙硯買下。
而蘇墨沒有插嘴,隻是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心中十分滿意。
這才是他那個曾經考中準童生,被全村寄予厚望的父親。
當父子二人提著買好的筆墨紙硯走出店鋪時,天色已經臨近黃昏。
蘇明哲低頭看著身邊的兒子,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若不是兒子的激勵,妻子的支持,他說不定還要繼續沉淪下去。
想到這裏,他伸出那隻粗糙的大手,輕輕地放在了蘇墨的頭頂揉了揉。
逃避雖然有用,但是現在這樣更好。
......
回到家中,將新買的紅紙鋪開,蘇明哲親自研墨。
鬆煙墨的香味揮發,將屋子裏的黴味蓋過,也讓蘇明哲有了一些讀書人的氣質。
然而,當筆墨備好,蘇明哲拿起筆的手,卻又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他已經太久沒有寫過文章了,即便是在蘇墨的激勵下,恢複了幾分心氣。
但那種陌生感帶來的恐慌,卻不是那麽容易消除的。
蘇墨似乎看出了父親的遲疑,連忙開口道。
“爹,要不我先來寫一個,您幫我看看?”
“也好。”
蘇明哲下意識鬆了一口氣,將筆遞給蘇墨。
待到蘇明哲點頭後,他接過筆蘸墨,隨後將手腕抬起來,動作十分沉穩,一點也不像是一個六歲的孩童。
當那飽含墨汁的筆鋒,落在紅紙上的時候,一旁的蘇明哲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隻見蘇墨十分流暢的寫了起來,雖然速度不算快,但每一筆都精準而有力。
他寫的是瘦金體,一筆一劃都帶著銳利的感覺,字體中還帶著一種皇家貴胄般的風骨。
不過在他的筆下,這瘦金體又有一些不同之處。
他特意在瘦硬挺拔的字體之中,又融入了一種現代硬筆書法的間架結構,使其在古雅脫俗之外,更多了幾分利落的銳氣。
上聯:海到無邊天作岸
下聯:山登絕頂我為峰
短短十四個字,一氣嗬成。
但是這對聯中的內容,卻是看得蘇明哲心神巨震。
上聯描寫了大海的廣闊無垠,展現出對自然宏大的敬畏,而下聯則是借物喻人,凸顯出自我無畏進取的精神。
可以說,這如果是陌生人寫出來的,他絕對會拍手叫好,並立即向對方請教學習。
可偏偏這是自己沒上過學堂,六歲的兒子寫出來的。
這哪裏是孩童能寫出的字句?
蘇明哲心中揣著疑惑湊去,仔仔細細地端詳著紙上的墨跡。
瞬間又被這字跡所震撼。
這書寫的字體,他根本都沒有見過,印象裏也不是當前大家的字體。
但卻又很明顯的感覺到,這字體的一筆一劃間,又怎一個好字了得?
他原以為兒子隻是有些天賦,現在看來,這根本不是天賦能解釋的,這是天才,是妖孽啊!
“好!好一個我為峰!”
蘇明哲大讚一聲,拿過筆眼神已經完全不同,心中屬於讀書人的豪情被激發了出來。
“墨兒,你的字有風骨,這很好,但對聯更講究對仗,平仄也需考究,看爹爹給你寫一個。”
他一邊說著,一邊書寫起來。
原本生疏的感覺隨著書寫,慢慢變得熟絡。
腦中的靈感也越發多了起來,開始在紙上列出一個個對子。
一時間,父子二人完全沉浸在了創作之中。
蘇墨回憶著前世比較流行的對聯,試圖一一複刻出來。
蘇明哲也不甘示弱,在老一套的對聯基礎上,創新出更有新意的內容。
父子倆甚至還在暗地裏比較了起來,隻不過最後還是蘇長青技高一籌。
兩人忙碌了整整一天,休息時看著滿桌的對聯,心中也是十分滿意。
蘇墨趁著休息的間隙,看似隨意地問道。
“爹,我們村裏的蒙學,束脩要多少錢啊?”
蘇明哲的動作一頓,臉色凝重了起來。
“哎,即便是村裏的王秀才辦的蒙學,一年束脩都要一兩銀子。”
“這還不算筆墨紙硯的開銷,如果真要安安穩穩地讀上一年,沒有二兩銀子怕是想都不要想。”
二兩銀子,也就是兩千文錢。
對於這個連飯都快吃不上的家來說,無疑是個天文數字。
說到這裏,蘇明哲看著兒子,眼神中也多了一絲沉重。
二兩銀子已經相當於他們這個三口之家,吃喝拉撒半年的消費了。
單單是靠賣這十幾副對聯,肯定是遠遠不夠的。
聽到蘇明哲的話,蘇墨心中頓時有了數。
他看著滿桌的對聯,又看了看身邊重新燃起鬥誌的父親,心中充滿了信心。
二兩銀子而已,他不光能掙出來,還可以掙更多。
“爹,我們明天就去鎮上賣對聯吧,到時候咱們去書院門口!”
說到這裏,蘇墨的眼中閃爍著光芒。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