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麵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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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口人聲鼎沸,進城受檢的百姓、商賈排成了一條長龍。
蘇墨等人站在隊伍的末尾。
“把他們都放下來吧。”
蘇墨語氣平淡道。
蘇武陽咽了口唾沫,手有些發抖。
“墨哥兒,真要在這兒動手?這可是大庭廣眾啊。”
“要的就是大庭廣眾,如果不把動靜鬧大,我們豈不是要白跑一趟。”
蘇墨眼中閃過一絲冷厲,指了指城門前的空地道。
“拆!”
眾人點了點頭,咬著牙解開了籮筐上,捆得死緊的粗草繩。
咚的一聲,蓋子被掀開。
“出來透透氣吧!”
蘇武陽借著一股子狠勁,伸手從第一個籮筐裏,提溜出一個蜷縮成蝦米狀的人影。
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三個被五花大綁,嘴裏塞著破布的男人,像死狗一樣被扔在地上。
而最讓人觸目驚心的,是他們那身滿是塵土的皂隸服!
原本喧鬧的城門口,瞬間陷入一片寂靜。
片刻後,行人們紛紛熱鬧了起來。
“老天爺!我是不是眼花了?那是官差?”
“這夥人是瘋了嗎?竟敢光天化日之下綁架官差!”
“看那衣服,是縣衙裏的捕快啊!這幾個平頭百姓,難不成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周圍的百姓指指點點,麵露驚恐地向後退去,瞬間在蘇墨一行人周圍,便空出了一大片空地。
在大業朝,民怕官如怕虎。
這種平頭百姓提溜著官差,像提溜牲口一樣的場景,那是百年難得一見。
隻不過動靜實在是太大了,城樓上和城門口昏昏欲睡的守城兵,瞬間被驚動了。
“那邊是怎麽回事?”
一聲厲喝傳來。
兩名守城兵卒走了過來,當他們看清地上躺著的皂隸服。
以及站在一旁手持棍棒的壯漢時,瞳孔猛地一縮。
“綁架官差!手裏有家夥!”
一名兵卒聲音都變了調,嘶吼道。
“有人造反!敵襲!敵襲!”
“敵襲?!”
城門口的氣氛瞬間變了。
沉重的包鐵木門,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在絞盤的帶動下緩緩閉合。
“關城門!列陣!”
倉啷啷!
整齊劃一的甲胄碰撞聲響起。
從城門甬道內,一隊二十人的兵卒,手持長刀長矛衝了出來。
“全部跪下!亂動者格殺勿論!”
帶隊的武將滿臉橫肉,雙目圓睜。
寒光閃閃的刀鋒,瞬間將蘇墨一行人團團圍住。
“糟糕!”
蘇武陽麵如有些不好,一下子護在蘇墨身前。
其餘幾個族人被嚇的夠嗆,看著那明晃晃大刀,手中的哨棒早就嚇得掉在了地上。
他們畢竟隻是莊稼漢,麵對正規軍的殺氣,那點膽氣瞬間煙消雲散。
然而這番動亂之中,唯有一人站得筆直。
那便是蘇墨。
他的身姿挺拔,青衫隨風微動。
麵對那就要刺到胸口的槍尖,他不跪不抖,反而上前一步,雙手作揖,行了一個標準的書生禮。
“清河縣廩生蘇墨,見過將軍!”
而廩生二字,讓那武將手中的刀微微一頓。
這年頭,讀書人是有身份的,廩生更是吃朝廷皇糧的預備官員,不是可以隨便砍殺的草民。
武將抬手示意兵卒暫緩動手,但眼中的警惕未減分毫,厲聲道。
“清河縣廩生?為何會到這裏來?還有,既是讀書人,為何綁架朝廷吏員?莫非你是要造反不成?”
“將軍誤會了!”
蘇墨伸手一指地上,那三個瑟瑟發抖的俘虜道。
“學生並非造反,而是來報官!”
“這三人並非什麽朝廷吏員,而是假冒官差、意圖行凶的歹人!”
“假冒?”
武將眉頭緊鎖,狐疑地打量著地上的三人。那衣服製式,看著不像是假的。
“正是!”
蘇墨朗聲道。
“學生一行人從清河遠赴韶關,為何要繞道山野?”
“便是怕被這夥歹人的同黨攔截!如今到了韶關重地,有將軍的天兵坐鎮,學生便無需再躲藏,特將這夥假冒官差的惡徒押解至此!”
聞言,那武將手中的刀垂下幾分,但眼神依舊陰沉。
“你說假冒便是假冒?他們身上可是有腰牌的。”
“我看你們這幫人凶神惡煞,倒更像是劫匪,本將憑什麽信你?”
蘇墨知道這是最關鍵的時刻,若是不能說服眼前武將,他們若是被關進軍營大牢,等丁家反應過來,怕是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了。
蘇墨上前兩步,全然不顧兩側的刀槍,指著地上三人,慷慨陳詞道。
“將軍!請細看這三人!雖身著官衣,卻無公文駕貼,更無正規關防。”
“在荒郊野外截殺朝廷廩生!這若是私怨也就罷了,但這背後細思極恐啊!”
蘇墨頓了頓,目光掃過眾兵卒和百姓,聲音拔高道。
“今日,他們敢穿著衙役的皮,魚肉百姓,截殺書生。”
“若是不加嚴懲,明日他們是不是就敢穿上號衣,假冒將軍麾下的兵馬?後日是不是就敢假冒禁軍?”
“假冒官差,乃是動搖國本之罪!若是一夥賊寇能隨意穿上朝廷的皮,那朝廷的威嚴何在?”
“江山的安危何在?這不僅僅是幾個歹人,這是江山的蛀蟲,是謀逆的隱患啊!”
“學生蘇墨,冒死將其擒獲,不為私仇,隻為將其移交提刑官司,查清其背後是否有亂黨!”
“將軍,您難道要為了這幾身衣裳,包庇這等可能心懷謀逆之徒嗎?”
死一般的寂靜。
城門口的百姓聽傻了,兵卒們聽得背脊發涼。
蘇墨這一頂大帽子扣得太狠了。
直接從綁架官差上升到了謀逆、假冒軍隊、動搖國本的高度。
謀逆二字,那可是沾著就要掉腦袋的。
聽到蘇墨的話後,那武將臉上的橫肉抽搐了幾下。
他看著蘇墨,又看了看地上,那三個倒黴蛋,額頭滲出了冷汗。
這書生嘴太毒了。
若是抓了他,萬一這三人背後真有什麽大陰謀,自己豈不是成了同黨?
可若是殺了,那就是殺了一個來舉報謀逆的廩生。
武將並不是傻子,他意識到這燙手山芋不能留在手裏。
“收兵!”
武將大喝一聲,渾身緊繃的肌肉鬆弛下來。
嘩啦一聲,兵卒們退後,長槍收起。
臨走之前,武將深深看了一眼蘇墨,眼神中帶著幾分忌憚道。
“蘇秀才,你這張嘴真厲害。是不是假冒,本將管不著。”
“不過既然你要報官,本將便成全你。”
說罷,他轉身喝令道。
“開城門!撥兩名弟兄,護送……不,押送他們去提刑官司!”
“告訴那邊,這是城防軍移交的重案,涉嫌假冒官差、意圖謀逆!”
“多謝將軍!”
蘇墨再次長揖,後背其實早已被冷汗浸透,但嘴角卻勾起一抹從容的笑意。
……
一行人穿過韶關城的街道,這次有兩名披甲兵卒開道,再無人敢阻攔。
那三個被綁成粽子的官差,更是引得滿城轟動。
提刑官司的當值官員,本想敷衍了事,可一看是守城軍護送來的。
又聽聞涉及謀逆和假冒官差的大罪,嚇得根本不敢怠慢,層層上報,速度快得驚人。
提刑官司深處,一間書房內。
正三品提刑使趙辰,此刻正在批閱公文。
他年約四十,麵如黑鐵,一雙眸子銳利如鷹,素有鐵麵判官之稱,也是官場上有名的孤臣。
“大人。”
下屬低聲匯報道。
“外麵有個叫蘇墨的清河縣廩生,綁了三個差役遊街示眾,口口聲聲說那是假冒的。”
“清河縣?”
趙辰手中的朱筆微微一頓,一滴紅墨滴落在紙上,暈染開來。
一絲冷笑緩緩爬上他的嘴角。
“清河縣……那是丁家的老巢吧?”
趙辰與丁家素有舊怨,當年他被丁黨禦史彈劾,差點丟了烏紗帽。
他深知清河縣早已被丁家,經營得鐵桶一般,水潑不進。
“有點意思。”
趙辰擱下筆,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道。
“區區一個廩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帶他進來。”
“是!”
片刻後,蘇墨被帶入堂中。
他整理衣冠,並未因為麵見大員而失態,不卑不亢地行禮道。
“學生蘇墨,拜見提刑使大人。”
趙辰沒有叫起,他坐在太師椅上,安靜的盯著蘇墨看。
而蘇墨則保持著行禮的姿勢,一動不動。
良久,趙辰突然開口,開門見山的問道。
“蘇墨,門外那三人我看了,穿的是真官服,帶的是真腰牌,腳下蹬的是真官靴。”
他的身子前傾,死死盯著蘇墨的雙眼道。
“你一介書生,憑什麽斷定他們是假冒的?”
“若你此刻說不出個子醜寅卯,本官現在就可以治你個毆打官差、欺瞞上官之罪,直接亂棍打死!”
蘇墨緩緩抬頭,眼中沒有絲毫懼意,反而十分的冷靜。
城門口那套說辭是給大頭兵聽的,而麵對趙辰這種,在官場摸爬滾打的老狐狸,必須亮出真正的底牌。
“大人,真假與否不在於衣冠,而在他們是誰的人。”
趙辰眼角微微一跳。
蘇墨繼續道。
“若是朝廷的人,那自然是真。”
“可若是清河某家豢養的私犬,穿著朝廷的皮囊行凶……”
“大人,您覺得,他們是真官差,還是假官差呢?”
書房內再次陷入死寂。
突然,趙辰笑了。
“好。很好。”
他向後靠在椅背上,淡淡的說道。
“起來說話吧。把清河的事,給本官仔仔細細說一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