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狐裘染雪,一諾成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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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緒十三年,深冬。塞北的風裹著鵝毛大雪,刮在人臉上像刀子割肉。沈硯之裹緊了身上的狐裘,勒住韁繩,胯下的棗紅馬在雪地裏刨著蹄子,呼出的白氣瞬間消散在凜冽的寒風中。
他是沈家第六代孫,自幼隨父在京城經商,此次受父命來塞北采買皮毛,卻在翻越陰山時遭遇暴風雪,與商隊走散。眼前是茫茫雪原,分不清方向,唯有遠處隱約的狼嚎,提醒著他處境的凶險。
“駕!”沈硯之咬牙一夾馬腹,試圖尋找避風之處。不知走了多久,風雪漸小,前方竟出現一處破敗的山神廟。他心中一喜,催馬奔過去,剛翻身下馬,便眼前一黑,栽倒在雪地裏。
意識模糊間,他似乎感覺到一雙溫暖的手將他扶起,鼻尖縈繞著一股淡淡的冷香,不像尋常女子的脂粉味,倒像雪後鬆林裏的氣息。
再次醒來時,山神廟內燃著一堆篝火,火上烤著一隻野兔,油脂滴落,發出滋滋的聲響。他動了動手指,發現身上的狐裘被蓋在身上,而火堆旁,坐著一個身著素白狐裘的女子。
女子背對著他,烏黑的長發垂至腰際,發尾沾著些許雪粒。聽到動靜,她緩緩轉過身,沈硯之隻覺呼吸一滯——那是一張極美的臉,眉眼清冷,膚色勝雪,一雙眸子像寒潭裏的碎冰,卻又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溫柔。
“你醒了?”女子開口,聲音清冽如泉水,“喝碗熱湯吧,暖暖身子。”她遞來一隻粗瓷碗,碗裏是野兔湯,香氣撲鼻。
沈硯之接過碗,暖意順著指尖蔓延至全身。他感激地說:“多謝姑娘相救,不知姑娘芳名?為何獨自一人在此處?”
女子垂下眼眸,輕聲道:“我叫白靈。家就在這陰山腳下,大雪封山,便在此處避一避。”
沈硯之並未多想,隻當她是附近獵戶的女兒。接下來的幾日,暴風雪接連不斷,兩人被困在山神廟中。白靈似乎對這一帶極為熟悉,每日出去都能帶回獵物和枯枝,還能找到幹淨的水源。沈硯之則幫著生火、烤肉,兩人漸漸熟絡起來。
他發現白靈雖話少,卻心思細膩。見他衣物單薄,便用自己的狐裘邊角,為他縫了一副護膝;見他思念家鄉,便坐在篝火旁,給他講塞北的傳說——講雪山裏的精怪,講鬆林間的狐仙,講風雪中相守的戀人。
“聽說這陰山深處,住著千年狐仙,能化為人形,若是有人對它有恩,它便會以身相報。”白靈說著,眼神落在沈硯之身上,帶著幾分探究,“沈公子,你信這些傳說嗎?”
沈硯之笑了笑,搖了搖頭:“不過是民間故事罷了。這世上哪有什麽狐仙,若真有,也該像白靈姑娘這般善良。”
白靈的臉頰微微泛紅,低下頭,不再說話。篝火的光芒映在她臉上,柔和了她清冷的眉眼,讓沈硯之心中泛起一絲異樣的情愫。
幾日後,風雪終於停歇。沈硯之知道,他該離開了。臨行前,他看著白靈,心中滿是不舍:“白靈姑娘,此番多謝你相救。我這就去尋商隊,待采買完畢,定會來找你,帶你去京城,過好日子。”
白靈眼中閃過一絲光亮,隨即又黯淡下去:“沈公子,你我萍水相逢,不必如此。京城繁華,不是我該去的地方。”
“我說到做到!”沈硯之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那是沈家的傳家寶,玉質溫潤,雕著一朵桃花,“這枚玉佩你拿著,就當是信物。等我回來,定用八抬大轎娶你。”
白靈接過玉佩,指尖輕輕摩挲著上麵的桃花紋,眼中泛起淚光:“好,我等你。你一定要回來。”
沈硯之翻身上馬,回頭望去,白靈站在雪地裏,素白的狐裘與白雪融為一體,像一朵雪中綻放的梨花。他揮了揮手,催馬遠去,卻沒看到,白靈身後的雪地裏,悄然浮現出一條白色的狐尾,又迅速消失。
沈硯之很快找到了商隊,順利完成了采買。可他剛準備返回陰山,卻接到家書,說父親病重,讓他即刻回京。他心中焦急,隻得暫時放下白靈,快馬加鞭趕回京城。
回到京城後,父親的病時好時壞,家中的生意也需要他打理,他根本抽不開身。這一耽擱,便是三年。期間,他多次想派人去陰山尋找白靈,卻都因各種事情耽擱。他時常拿出那枚玉佩,想起白靈清冷的眉眼,心中滿是愧疚。
三年後,父親痊愈,家中生意也步入正軌。沈硯之再也按捺不住,親自帶著人馬,備上厚禮,前往陰山尋找白靈。
可當他來到當年的山神廟時,卻隻看到一片荒蕪。廟宇早已坍塌,雪地裏沒有任何人跡。他四處打聽,附近的獵戶都說,從未見過名叫白靈的女子,隻有老人們說,陰山深處確實有狐仙傳說,每逢大雪,便會有白衣女子在山神廟附近出現,卻無人敢靠近。
沈硯之心中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他不甘心,帶著人馬在陰山深處搜尋了數日,卻始終沒有找到白靈的蹤跡。
這日,他來到一處山洞前,洞口覆蓋著厚厚的積雪,卻隱約能聞到一股熟悉的冷香。他心中一動,推開積雪,走進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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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內空蕩蕩的,隻有石壁上刻著幾行字,字跡娟秀,正是白靈的筆跡:“沈郎親啟,吾本陰山一白狐,修行千年,化為人形。那年大雪,蒙君相救,心生愛慕,便以人形相伴。君許京城之約,吾信之,守之。然人狐殊途,君父病重,吾不敢現身相擾,恐驚君家。今君尋來,吾已壽元耗盡,即將魂飛魄散。此玉佩,乃君家傳家寶,吾不敢留,還君。願君此後平安順遂,歲歲無憂。白靈絕筆。”
石壁旁,放著那枚桃花玉佩,玉佩上沾著幾滴早已凝固的血跡,像是淚痕。
沈硯之看著那些字,如遭雷擊,手中的玉佩“啪”地掉落在地。他終於明白,白靈為何說京城不是她該去的地方,為何她對陰山如此熟悉,為何她的眼神總是帶著幾分清冷——她根本不是獵戶的女兒,而是修行千年的白狐!
他想起她為他縫護膝時的溫柔,想起她講傳說時的眼神,想起她在雪地裏送他離開的模樣。原來,她早已告訴過他自己的身份,是他自己不信;原來,她一直在等他,卻因為人狐殊途,不敢現身;原來,她的壽元耗盡,竟是因為等他,耗盡了修行!
“白靈!白靈——!”沈硯之跪在地上,朝著山洞深處大喊,聲音嘶啞,卻得不到任何回應。山洞外,風雪再次襲來,卷起地上的積雪,像是在為這段人狐之戀哀悼。
他在山洞裏待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手中緊緊攥著那枚玉佩,淚水早已流幹。他終於明白,自己錯過了什麽。他許下的京城之約,成了她一生的執念;他的耽擱,成了她魂飛魄散的根源。
離開陰山時,沈硯之將那枚玉佩係在腰間,貼身佩戴。他再也沒有回京城,而是在陰山腳下定居下來,守著那座破敗的山神廟,守著對白靈的思念。
每年大雪時節,他都會來到山神廟,點燃篝火,烤著野兔,像當年那樣,對著空無一人的雪地,訴說著自己的思念:“白靈,今年的雪又下大了,你在那邊還好嗎?我終於明白了你說的傳說,原來真的有狐仙,真的有以身相報的愛戀。是我對不起你,讓你等了這麽久,讓你耗盡了壽元。我會在這裏守著你,守著我們的約定,直到我生命的盡頭。”
風雪中,似乎有清冷的聲音在回應,又像是風聲的錯覺。沈硯之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麽,卻隻握住一片冰冷的雪花。
他不知道,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一縷白色的狐魂正站在雪地裏,看著他,眼中滿是溫柔與不舍。她的壽元雖盡,卻因那份執念,化作一縷孤魂,守在他身邊,看著他平安順遂,看著他歲歲無憂,正如她在絕筆中所寫的那樣。
人狐殊途,一諾成殤。這段跨越種族的愛戀,沒有圓滿的結局,卻在陰山的風雪中,留下了一段令人心碎的傳說。每年大雪,山神廟附近總會傳來淡淡的冷香,像是白靈的氣息,提醒著世人,曾有一隻白狐,為了一個承諾,耗盡千年修行,守了一生,等了一生,最終魂飛魄散,隻留下一段刻骨銘心的思念,在風雪中,綿延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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