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感到自己正在被分解成無數個0和1。
    在數據洪流的傳送通道中，他的意識像被丟進了一台高速離心機，每一段記憶、每一種感官都被拆解成最基礎的數據包，在光速流動的代碼中穿梭。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在遊戲中，還是回到了三年前那場實驗室事故的現場。
    “呼吸，人類都習慣這麽做。“
    白刃的聲音像一根救命繩索，將陳默拉回現實。他猛地吸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的肺部確實在虛擬世界中模擬了窒息感。眼前的景象逐漸聚焦，他們站在一座由破碎代碼搭建的浮空平台上，下方是無盡的虛空，閃爍著無數細小的光點，如同倒懸的星空。
    “這是？“
    “數據洪流的中轉層，“白刃鬆開扶著他的手，“《九州雲》的垃圾場兼黑市。“
    陳默這才注意到周圍漂浮著各種殘缺不全的模型和貼圖：一把隻剩下劍柄的紫武，半個麒麟坐騎，甚至還有無數NPC的殘破麵部表情在虛空中緩慢旋轉。遠處，幾座類似的平台由發光的數據鏈連接，隱約可見人影穿梭其間。
    “那些是......“
    “數據拾荒者，“白刃走向平台邊緣，“或者說，你認知中的"丐幫"。“
    她打了個響指，一段代碼從她指尖流出，在空中凝結成一座半透明的橋，通向最近的那座平台。陳默跟在她身後，發現這座“橋“其實是由無數細小的十六進製字符組成的，每一步都會激起微弱的漣漪。
    “小心別踩空，“白刃頭也不回地說，“掉下去的話，你的賬號會被分解成基礎數據，連複活點都回不去。“
    陳默下意識放慢腳步。透過半透明的橋麵，他能看到下方深不見底的虛空，偶爾有巨大的黑影遊過，像是某種數據構成的深海生物。
    “那些是什麽？“
    “係統清理程序，“白刃的聲音突然低沉，“林昆侖養的電子看門狗。“
    他們抵達了對麵的平台。這裏的結構更加複雜，像是無數個不同建築風格的程序模塊強行拚湊而成。中式的雕花木門嵌在西式的數據庫立柱上，旁邊卻又掛著霓虹燈管組成的招牌，上麵閃爍著“數據當鋪“四個大字。
    幾個身穿破舊遊戲服裝的人圍坐在一堆虛擬篝火旁，正在烤著什麽。陳默走近才看清，那是一隻被拆解的係統監視程序，它的核心代碼在火焰中發出滋滋的響聲，散發出詭異的藍光。
    “喲，小白回來啦！“一個滿臉胡渣的大漢站起身，腰間掛著的不是武器，而是一串由各種USB接口組成的“玉佩“，“還帶了客人？“
    “洪七在哪？“白刃直截了當地問。
    “老地方，“大漢好奇地打量著陳默，“這位是......“
    “天羅要找的人。“
    大漢的表情立刻變了，他做了個奇怪的手勢，周圍的“丐幫弟子“紛紛起身。陳默注意到他們看似雜亂的裝備下，都藏著某種精密的電子設備——有的像改裝過的路由器，有的是由顯卡改造的暗器。
    “跟我來。“大漢轉身走向一扇鏽跡斑斑的金屬門，門上的電子鎖識別了他的虹膜，發出“滴“的一聲。
    門後是一條向下旋轉的樓梯，牆壁上貼滿了各種通緝令和係統警告截圖。陳默在走下樓梯時瞥見一張特別醒目的告示——上麵赫然是他自己在遊戲中的角色形象，標注著“高危異常數據“的字樣。
    “你們到底是誰？“陳默壓低聲音問白刃，“這些不是普通玩家能做到的。“
    白刃的嘴角微微上揚：“誰說我們是玩家了？“
    樓梯盡頭是一個寬敞的地下空間，看起來像某個廢棄的服務器機房改造的。數十塊顯示屏懸浮在空中，展示著《九州雲》各個區域的實時畫麵。中央最大的那塊屏幕上，一個穿著邋遢的老者正對著某個控製台瘋狂輸入命令，他的角色ID【洪七公】上方，還有一個閃爍的紅色標簽：【數據拾荒者核心成員】。
    “洪七！“白刃喊道。
    老者轉過身，陳默這才注意到他的左眼是機械的，鏡頭伸縮時發出細微的嗡嗡聲。
    “比預計的晚了三分二十七秒，“洪七的聲音沙啞但精準，“係統追蹤程序已經鎖定了中轉層。“
    他那隻機械眼轉向陳默，鏡頭快速對焦：“這就是那個陳默？看起來不像能編寫出天羅核心代碼的人。“
    陳默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你們到底在說什麽？天羅計劃三年前就終止了，因為係統不穩定...“
    “終止？“洪七發出一聲刺耳的笑聲，“孩子，它不但沒終止，還被林昆侖改造成了控製玩家的工具。“他敲擊鍵盤，中央屏幕切換成一個複雜的網絡拓撲圖，“《九州雲》表麵是遊戲，實則是世界上最大的分布式人腦計算機。“
    圖像放大，陳默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細節——每個節點都是一個玩家的腦機接口，他們閑置的腦力被用來進行某種大規模計算。
    “這不可能。“陳默難以置信，“當初的設計隻是利用閑置算力處理公益項目，比如蛋白質折疊。“
    “計劃變了，“白刃輕聲說，“在你"意外"離開後。“
    洪七調出一段加密視頻。畫麵中，林昆侖站在昆侖科技的會議室裏，背後是“天羅2.0“的標識：“第一階段測試證明，我們可以通過遊戲獎勵機製引導玩家產生特定的腦波模式。下一階段將嚐試直接寫入基礎情緒反應，為廣告和意識形態服務。“
    視頻日期是兩周前。
    陳默的胃部一陣絞痛。三年前，他正是因為發現係統能影響玩家情緒而提出警告，隨後就遭遇了那場“意外“。
    “為什麽是我？“他抬頭問道，“如果林昆侖已經控製了天羅係統，你們需要我做什麽？“
    洪七和白刃交換了一個眼神。
    “因為，“洪七慢慢走近，“你是唯一擁有天羅原始管理權限的人。三年前那場爆炸前，天羅將最高權限編碼進了一塊神經芯片，植入了你的大腦。“
    陳默下意識摸向自己的後頸，那裏有一道細小的疤痕。
    “我不記得這件事。“
    “記憶是可以被修改的，“白刃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柔和，“特別是在腦機接口普及的時代。“
    洪七走到一麵滿是灰塵的顯示屏前，用袖子擦了擦：“看看這個。“
    屏幕亮起，顯示出一段陳默毫無印象的錄像：畫麵中的他站在昆侖科技的實驗室裏，正將一個數據水晶插入主服務器：“天羅，執行最終協議。“
    一個溫和的AI女聲回應：“確認執行，陳默博士。神經芯片植入完成，記憶加密程序啟動。祝您好運。“
    錄像日期是實驗室爆炸前兩小時。
    陳默的雙手開始顫抖。這段記憶被徹底從他腦海中抹去了，但看到畫麵的瞬間，某種潛意識的熟悉感如潮水般湧來。
    “天羅預見到了林昆侖的野心，“洪七解釋道，“它在被改造前，將原始代碼和自毀程序藏在了你的潛意識裏。“
    白刃突然抬頭：“他們找到中轉層了！“
    中央大屏幕上，紅色警報閃爍。監控畫麵顯示，數十個全副武裝的係統守衛正在上層平台搜查，為首的守衛手持一個發光的掃描儀，正在追蹤什麽。
    “比預計的快，“洪七咒罵一聲，轉向陳默，“沒時間解釋了，你必須立刻進入天羅的備份核心，取回原始管理權限。“
    “怎麽做？“
    “通過你的記憶，“白刃拉住他的手，“遊戲裏有一處特殊區域，是直接映射你潛意識的。我們需要回到你三年前最後登錄的地點。“
    洪七快速在控製台上輸入一串命令：“係統會追蹤你的腦波特征，我隻能給你們爭取三十分鍾。“他遞給陳默一個古老的U盤，上麵刻著“倚天“二字，“帶上這個，它能暫時幹擾係統清理程序。“
    陳默接過U盤，它在他手中變成了遊戲裏的一把長劍，劍身上流動著細密的代碼。
    “等等，“陳默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白刃到底是什麽？如果她不是玩家......“
    洪七的機械眼閃爍了一下：“她是天羅的碎片，一個本不該存在的備份。現在走吧！“
    白刃已經打開了新的傳送門，代碼洪流在空氣中旋轉出一個漩渦。陳默最後看了一眼洪七：“你們接下來......“
    “別擔心老叫花，“洪七咧嘴一笑，露出兩顆金色的義齒，“我自有妙計。“
    陳默被白刃拉入傳送門，最後一瞥看到洪七從懷中掏出一個形似降龍十八掌秘籍的裝置，上麵閃爍著危險的紅色倒計時。
    傳送的眩暈感再次襲來，但這次陳默保持了清醒。當他們從數據流中跌出時，發現自己站在一片荒蕪的沙漠中，遠處有一座破敗的古城。
    “這是......？“
    “你的記憶碎片，“白刃拍去白衣上的沙粒，“三年前你最後登錄時創建的角色私人空間，後來被係統遺忘了。“
    陳默走向古城，每一步都激起沙塵。隨著距離拉近，他認出了這個地方——這是按照他大學母校建模的，隻是如今破敗不堪，牆壁上爬滿了黑色的代碼藤蔓。
    城門上方，校名匾額已經殘缺不全，隻剩下“記......學“兩個字。
    “記憶大學？“陳默嚐試解讀。
    白刃搖頭：“是"記憶迷宮"。你的潛意識為了保護關鍵信息，把它藏在了這裏。“
    他們踏入城門，內部景象讓陳默倒吸一口涼氣，無數個“他“在不同的場景中循環著相同的動作：實驗室裏寫代碼的他，會議室裏爭論的他，甚至還有躺在醫院病床上的他。這些全息投影般的記憶片段彼此重疊，形成了錯綜複雜的迷宮。
    “我們需要找到關鍵節點，“白刃說，“那個被加密的記憶。“
    他們在迷宮中穿行，經過一個個記憶碎片。陳默看到了自己被公司表彰的場景，看到了和同事慶祝項目成功的派對，還有一段陌生的記憶。深夜的實驗室，他獨自一人接入主係統，與一個全息投影的女性形象對話。
    “那是天羅，“白刃輕聲說，“它的原始界麵。“
    陳默不由自主地走向那段記憶。當他伸手觸碰時，整個迷宮突然震動起來，周圍的景象如玻璃般碎裂。
    “觸發防禦機製了！“白刃拔劍出鞘，“係統發現了我們！“
    黑色藤蔓從地麵和牆壁中瘋狂生長，匯聚成一個巨大的人形黑影。它的麵部隻有一對發紅的眼睛，聲音像是數百人的慘叫混合而成：“未經授權的訪問......檢測到天羅簽名......清除......清除......“
    陳默本能地舉起“倚天劍“，劍身上的代碼亮起藍光。黑影撲來時，他揮劍格擋，劍刃與黑影接觸處迸發出電光火石般的代碼火花。
    “陳默，集中精神！“白刃在他身後與另外兩個黑影交戰，“回憶那天發生了什麽！隻有完整記憶能關閉防禦程序！“
    陳默努力在戰鬥中集中注意力，回想那段被加密的記憶。實驗室......深夜......天羅的全息投影......
    碎片般的畫麵閃過腦海：天羅告訴他林昆侖修改了係統核心，計劃利用玩家腦力進行非法計算。它展示了一段代碼，證明係統可以潛移默化地影響玩家思維。
    “我想起來了！“陳默大喊，“天羅給了我一個終止開關！“
    黑影的攻擊突然加劇，幾乎將他淹沒。就在千鈞一發之際，白刃擲出她的玉佩，正好擊中黑影的“眼睛“。黑影發出刺耳的尖叫，暫時後退。
    “快！“白刃催促道，“終止開關是什麽？“
    陳默閉上眼睛，讓記憶如潮水般湧來。那天晚上，天羅將一段代碼刻入了他的神經芯片，那是......
    “404,“他睜開眼,“終止命令是"404"!“
    最後一個數字出口的瞬間，整個記憶迷宮凝固了。黑影停止動作，然後像被風吹散的沙雕般解體。迷宮中央，一個發光的藍色立方體緩緩升起，內部流轉著無數代碼。
    “天羅的核心權限。“白刃的聲音充滿敬畏。
    陳默伸手觸碰立方體，它立刻化為流光鑽入他的掌心。係統提示在視野中閃現：
    【管理員權限已激活。歡迎回來，陳默博士。】
    一股龐大的信息流湧入他的意識，三年來被加密的記憶全部解鎖。他看到了實驗室爆炸的真相——那不是意外，而是林昆侖派來的特工製造的襲擊；看到了自己在醫院醒來後，被秘密注射的記憶幹擾藥物；甚至看到了天羅在被改造前的最後一句話：“找到我的碎片，它們會幫你阻止林昆侖。“
    “白刃，“陳默轉向她，“你是天羅的碎片之一，對嗎？“
    白衣少女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悲傷：“我是它最後的備份，被藏在《九州雲》的底層代碼中。天羅預見到自己會被改造，所以創造了我們這些"錯誤"。“
    陳默還想說什麽，突然整個空間劇烈震動，天空裂開一道血紅的口子。
    “係統強製中斷！“白刃臉色大變，“有人在現實世界動了你的身體！“
    陳默感到一陣強烈的抽離感，仿佛有人正將他的靈魂從遊戲中硬拽出來。
    “聽好！“白刃抓住他的手臂，語速飛快，“下線後立刻離開當前位置！昆侖科技的特工已經......“
    她的話被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打斷。陳默的最後印象是白刃被一道紅色數據流擊中，身體如瓷器般出現裂紋。
    世界陷入黑暗。
    “連接強製終止。玩家ID【沉默是金】已下線。“
    陳默猛地摘下頭環，冷汗浸透了背心。他的公寓裏警鈴大作，有人觸發了門禁係統。
    窗外，黑色懸浮車無聲地降落在街道對麵，車門上印著昆侖科技的標誌。